第42章 章
第 42 章
溪月頭一次覺得她可能是醉了,不然怎麽會聽到一個遙不可及的,遠在天邊的人跟她說出這種有點争風吃醋的話。
她記得林簫也演過喜劇,而且不止一部。他是真正天才型的演員,什麽類型都可以駕馭,即便在喜劇裏裝瘋賣傻自毀形象,也依然是琴洲乃至亞洲人眼裏風華絕代的影帝。溪月想他一定是在為新彩排的喜劇做演練,随即露出了周星馳式的尴尬笑聲。
“哈哈,你係唔係講笑啊?”
她幹笑幾聲,發現林簫始終嚴肅,于是真成了周星馳式的結尾。
“為什麽是說笑話?你未婚我未娶,你沒有男朋友,我也沒有女朋友,我追求你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嗎?”
這時菲姐來收餐具,林簫和溪月幾乎是同時抓起了一個盤子,手指相碰,肌膚擦過帶來的輕微顫栗,讓溪月幾乎抓不住盤子。
菲姐走後,溪月才說:“可是你追我的話,很像嫦娥倒追豬八戒啊?”
“你為什麽總喜歡妄自菲薄?” 林簫哭笑不得:“退一萬步豬八戒也不差,天蓬元帥統領天河十萬水軍,水性比孫悟空還要厲害,又有什麽地方差了?”
“長得不好。” 溪月低聲說。
“你沒有長得不好。”
溪月嗯了一聲。其實她對自己什麽模樣是很清醒的。但女人通常都會低估自己的魅力,反而男人會無限自我感覺良好。她被林未泉甩掉和被宋之揚拒絕留下的陰影太大,以至于在往後的人生裏對樣貌總是欠缺一份自信。
他們吃好之後就沒再繼續這一話題,林簫提出要帶溪月去個地方。
“怕不怕我把你給賣了?” 林簫笑問。
“你還是擔心我把你綁架了要贖金吧。” 溪月将安全帶系好。下車的時候冷熱交替,她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
“晚上溫度降的挺厲害的,你應該穿件更厚的針織衫。” 林簫将他的風衣脫了下來不由分說地蓋到了溪月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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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她本想拒絕的,可在風衣罩上的一瞬間又收了回去。林簫身上有她很鐘意的一款香水氣息。與宋之揚喜歡的潔淨感不同,林簫的香氣是特別又沉郁的,有點讓她想起父親周文統。周文統因要經常出息商務活動和會議,最怕自己身上有異味會影響形象。所以他的香水都是溪月精心挑選的,那是琥珀的調子,不會顯老,又不會太輕,幹燥又溫暖。
“這裏。”
林簫是本地人,比溪月更熟悉琴洲,帶着她左轉右拐,終于來到一處宅子前。
距離最近的酒吧要走路也要五分鐘,這一帶都是這種白牆黑瓦的高牆大院,眼前的路燈昏黃,照的人心裏晃晃的。門前的小獅子威風又可愛,門把手布滿銅鏽。
“晚上看起來有點子陰森。” 溪月說:“你不會家住這裏吧?”
“你敢不敢進去?” 林簫笑說:“說不定裏面有鬼?”
溪月也開玩笑:“是啊,是聶小倩在裏面呢,說不定她見到你就要勾引,然後把你抓個姥姥去吃了。我是女人,最多是被小倩迷暈一晚上,第二天醒來看到你成了一具幹屍!”
他展眉微笑,很是動人。
“我只裝修了裏面,外面還沒弄過,所以從外面看有些破舊。”
“像蘇州的院子。” 溪月輕聲說:“這裏是明光巷,是琴洲最古老的地方,你在這裏買了房子?這裏少說也要上億起步的。”
“是。我還算有點積蓄。”
他真是謙虛。
推開門進去,兩人走了一圈。溪月讀書多,很快就看出其中的關竅,說道:“這裏的布局跟李漁的芥子園幾乎一模一樣,都是又小巧又精致的。”
林簫點頭:“這裏最初的主人跟你同姓,他跟他的弟弟都是琴洲有名的藥材商人,聽說這裏就是照着李漁的院子來做的。後來明珠不知怎麽買下了這裏,我又從她手裏買了回來。”
明珠就是林簫兄妹介紹給溪月的,他肯定知道這人。
溪月動容:“知道那女人有錢,沒想到這麽有錢!她又沒有親戚,在這世上算孤家寡人一個,她的遺産豈不是,啊我沒想貪圖她的遺産哦!” 注意到林簫的神色,溪月趕緊補充了一句,以證清白。
林簫将她帶到前廳,這裏還在修複和裝修,有些灰塵,家具都是老老的,在黃色燈光下散發帶着灰塵的光。林簫走上去用手帕擦了一張紅木椅子,對溪月說:“你坐,可惜沒有茶水,要等我裝修好才行。”
溪月上前坐下,卻見林簫并沒有用手帕去擦另一張椅子,而是在溪月面前蹲了下來,擡頭仰視她。
“你這樣不累?” 溪月有些不自在。
林簫笑說:“你不是總嫌自己太矮,這樣就算我矮點吧。溪月,你覺得這個地方怎麽樣,是不是有大隐隐于市的感覺?”
溪月點頭。這一帶環境清幽,接臨的都是類似的院子。琴洲的深宅大院大多已經被政府購下,不是用做博物館,美術館,就是公益組織的辦公地點。于是剩下的這些小巧的院子多為私人所有。這一棟百年多的建築,在門口都有标識,不過游客無法進入參觀。
“我有時候腦子裏會有個荒唐的念頭。” 林簫輕聲說:“比如想隐居什麽的。”
溪月一怔:“我父親去世之後我就有這個念頭了,一開始我以為是消極避世,後來我想我注定是要隐居的,那種太喧鬧的日子我過不了。”
“這裏距離焦尾區只需要二十分鐘的車程,緊接着楓葉鎮,再開一個小時就能到明德古鎮。春天可以看琴臺區的櫻花,夏天能到楓葉鎮的貓兒山避暑,夏季去明德看紅葉,冬天再回到這裏賞雪。一年四季,美景各有不同。其實你不必跋山涉水去大理或者浙江。那裏雖然很好,但畢竟不是你熟悉的地方,一旦待的久了,你出來一下子找不到熟識的人,這種落差感會寂寞無助的。”
溪月點頭。她确實這麽想的,但林莞想去那些地方,她也不好阻攔。
“所以,你就在這裏隐居不好嗎?” 他微笑問。
溪月:“這是你家呀!”
“我們結婚,這就是你家。你想找誰來住是你的自由,我從不幹涉我太太的自由,當然你要找別的男人那肯定不行,林莞還是可以的,聽說她是個很好的姑娘,正好可以帶帶我家那個不成器的。”
“我,那個,那個你呢?” 溪月發現她的聲音很怪,像女高音。
林簫難得嚴肅:“我跟你一樣在這裏隐居。你大概是第二個知道這個消息的人,我已同經紀人談過了。我明年就滿三十歲,我已決定隐退。溪月,跟你說實在話,這麽多年的演藝生涯我已經過膩了。有時候看看鏡子,想着一輩子都要化着妝度過,有一種生不如死的寂寞感。”
林簫其實未滿三十。他八歲開始入行演戲,在幾百個孩子裏被當時國內最知名的張勇導演一眼挑中,讓他扮演了男主角的兒子。那部作品名叫《永生》,講述的是一個追求愛到極致的男人坎坷的一生,他對每個女人的愛都很短暫,只追求熱烈的永生,偏文藝片,在國際上獲獎無數。林簫在海報裏一個回眸是所有電影人,也是觀衆心中永恒的經典。當時就連挑剔的港城媒體都贊揚:這是影帝的苗子,将來前途無量。
後來林簫果然不負衆望,一路前行,最終成為行業标杆。DCT以股份留下他,就怕他出去自立門戶。後來但凡哪個演員和偶像與林簫有那麽一點相像,都是可以寫到簡歷裏的。他已把自己活成了行業标杆。
這樣的人,居然要放棄演藝生涯?
溪月好奇:“你是不是遭遇了什麽挫折?其實化妝也沒什麽的,我懶不愛化妝,但我好幾個朋友不化妝都不出門的,她們的皮膚也沒見得有多差。而且你不用擔心皮膚保養呀,難道你還沒錢做醫美了?”
林簫苦笑:“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化妝在我語境裏不只是打扮,還意味着做另一個人。我演了那麽多戲,唯獨沒有過好自己的人生。溪月,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談戀愛嗎?因為我在戲裏談太多了。愛情和婚姻如果不是很浪漫神化,那必定是龌龊肮髒。我已經演膩了,我想現實裏大概是一半一半,就是坎坷與浪漫并存。我今晚說的話可能有些冒犯你了,但字字句句都是出自真心。”
溪月卻沉默不語,她不是一點都沒有動容。難得有一個與她年紀相仿,模樣順眼,說話投機的人也提出要隐居,她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你我結婚吧,我同你一起隐居,天塌下來也不管了。”
林簫有一副不遜色于宋之揚的好皮囊,此刻他蹲在溪月跟前,眼睛清亮亮的,輕聲說這話,竟然有些蠱惑人心之意。
溪月恍惚間覺得,他其實才是在彈琴的聶小倩,而自己是誤入此處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