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

第 63 章

宋之揚将一雙拖鞋放在溪月面前,這是他剛才去客房裏拿的。

“穿吧,現在大家都在下面跳舞,除了我們沒人會到這種地方來,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溪月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宋之揚有一種很特別的魅力,他講所有的話都不帶任何一絲調/戲的意味,卻往往會讓人自動腦補出輕佻之意。溪月想,這就是為什麽他在人前已冷淡低調至極,卻還是意外收獲一大堆“女友粉”的原因。

她将高跟鞋取下,整個人得到了久違的輕松,腳板底觸到地面的感覺很好,像她的心那幾年不再因為任何男人而懸空。

“我剛來的時候偵察了一下。” 宋之揚慢慢地說:“二樓有個很不錯的小酒吧,我們可以去喝一杯。”

溪月直言:“可是你酒量太差,喝不了。”

“沒關系,我可以看你喝。” 宋之揚回答的理直氣壯,然後又補了一句:“我也不愛跳舞,我最怕那種場合了,拒絕別人得罪就算了,最怕惹人傷心。”

“那你拒絕我的時候沒想過我會難過?” 溪月跟着他往上走,随口接了句玩笑。

他比她走的稍微前面一些,聽聞這話腳步一頓,回過頭去。

溪月頭一次從他的白淨如玉的臉上看出了一些憔悴,顯得之前的倔強都欲蓋彌彰。她意識到話語裏有入木三分的刺,忍不住說:“我跟你開玩笑的。”

“我知道。但是确實是我的錯。”

一板一眼,無比真誠。

“當時我想,也許拒絕了會對你更好,那時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溪月徹底被他的真摯被打敗,換了個随意的口氣:“別說這些不好玩的,上去喝酒。”

兩人結伴到了二樓,果然角落有個不起眼的雞尾酒吧。溪月上前去叫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和一杯得其利,然後将得其利推給了宋之揚,說道:“能喝多少喝多少,不用勉強。不過雞尾酒度數低,應該沒什麽關系的。”

他将酒接過來,卻放了下來,說道:“周溪月,我想趁着自己還清醒的時候問你。如果林簫也遇到了馬場上那危險的一幕,你會奮不顧身的追過去嗎?”

不會。

溪月的心靈比嘴巴要誠實很多。嘴巴沒張開,就已在心裏做出了應答。

當時看到他身處危機之境,溪月确實想都沒想就沖了過去。她明明知道自己過去了也無濟于事,她又不是專業的馴馬師,除了嗷嗷叫那一兩嗓子,一點作用都沒有。但一切都是存在于身體裏的本能,如果是林簫遇到此事,她會大聲呼救,找尋專業人員的幫助,唯獨不會驚慌失措成那樣。

“剛與你重逢那段時間,我一直在吃林未泉的醋。起初我得知你為林婉擋刀,林婉與林莞同音,你喜歡林莞是因為林未泉……我聽說過一個說法,就是女生很難對偶位數的男人很上心。第一任是情窦初開,所以格外的刻骨銘心。第二任有了些經驗,慢慢學會了更愛自己。到了第三任,虧和福都吃的差不多,能以一種更加成熟的态度來對待感情。我比較倒黴,偏偏是你的偶位數。”

溪月搖了搖頭:“這個說法不準确,我看莎莎交往過那麽多男朋友,數也數不清,她現在喜歡的葉雪安是奇數偶數?”

“那天,你比我姐還先喊出了我的名字,我當時有個感覺,真是當場死了也無所謂。想來也是很好笑!我在學校的時候選修過電影,當時交作業,只要是愛情的電影我一律熬夜才能熬的出。我老師開我玩笑,說我是高智商,高智商的人天生性冷淡,所以才可以幸免這場瘟疫。現在證明我不是高智商了。對不起,這玩笑不好玩?”

溪月強擠出一絲笑容,她聽得出宋之揚真的完全不會讨好女生,他在這方面僵硬和沉默,感情方面靠臉勉強支撐着。

宋之揚有點像自言自語,輕聲說:“我想表達的意思是,只要你對我還有那麽一點殘存的意思,我就覺得自己還有希望。可能你說的是對的,我這一生沒受太大的挫折,想得到的都能握在手裏,所以如果得不到我就無法看開。周溪月,我為所有孟浪行為同你道歉,因為我沒辦法不喜歡你。”

溪月低頭看着腳上的拖鞋。

拖鞋......妥協?

宋之揚當然不會玩這種字謎,他只是單純好心去拿了拖鞋。可是溪月這一瞬間确實想要與命運握手言和,徹底妥協,放棄她打算隐居的夢想。

可她過了戀愛腦的年紀,這個念頭只是一個打轉就消失了。比起宋之揚所代表的紛擾塵世,溪月更愛小貓小狗小雞小鴨的田園生活。

“宋之揚,你肯跟我一起隐居嗎?”

宋之揚一怔,随即他意識到,這是溪月可能最後一次放出的友好信號,可能是他最後一次機會。

他下意識地想回答好的,卻又止住了嘴巴。為了愛情沖動結婚的慘痛例子,他見過不少。溪月可能不追求婚姻,可她要的生活是宋之揚目前不能陪伴的。而且他相信,她肯定不願意自己說違背本心的事情。他沒有辦法徹底的把所有的事情放下,對于現實的功名利祿,他還存在着追逐心。

“恐怕不行。”

溪月看起來卻是舒了口氣:“你沒對我撒謊,已證明你人品很好了。我知道你過不來那種日子,太淡了,我們不是一類人。”

宋之揚問:“能告訴我為什麽你想隐居嗎?”

溪月深吸一口氣,說道:“因為我怕。”

“怕?”

“我怕這個世界。” 溪月頭一次對別人說出了內心真實的看法:“從小到大,大家都以為我是個很樂觀,很通透的人,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實是個悲觀主義者。我見的太多了,太多太多這個世界的醜陋。兄弟父子互相殘害,好友同學彼此背棄,戀人夫妻反目成仇......最最難過的,還是一個個無辜善良的人被傷害到體無完膚,甚至殒命。當然,你可能會說我幼稚,因為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已是老生常談了。正因為見多了我才産生了無力感。”

宋之揚沒說話也沒反駁。

溪月又說:“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大能量,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沒報過改變世界的念頭。我的無力感,首先源于我無法改變自己,你看我讀了那麽多書,哪一本真正讀透了?沒有,如果有,我就不會有無力感。我厭惡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東西,我讨厭圈子,我并不是只讨厭娛樂圈,任何圈子都一樣。從前是君子和而不流,如今是君子和就必須要流,流了也可能被人排斥陷害……我讨厭任何有權力欲的人,我讨厭的事情太多了,偏偏這個世界教會我的,要求我的就是接受,我有天突然想,如果我都不接受呢?我是否可以逃避一切。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吧?這話我從沒對人說起過,我怕人家說我沒出息。”

“那什麽又是有出息呢?是賬上有一個億還是登福布斯名人榜。” 宋之揚接口說道:“我理解你的想法。其實我跟你一樣,對世界也充滿了恐懼。你看我現在好像很風光的樣子,其實都是靠着一股無力的勁給撐着,我不敢倒下,并不是因為沒有錢,而是雙手被無形的鎖扣給扣住了,不自由。喜歡我的人給了我很多愛,但這份愛是随時可能收回去的。有時我覺得自己跟一個寵物一樣,不能對愛有掌控權,所以無法自由。”

“那你肯放下這一切,跟我一起走嗎?” 溪月輕聲問。

宋之揚沉默了一會,才說:“不一定會,但我會一直尊重你的任何決定。”

“謝謝,你很坦誠。”

這話一說出來,溪月知道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宋之揚會放手的,他們終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對于人生的選擇是兩條平行線。

**

“其實我應該謝謝你對我說這番心事。” 宋之揚徐徐道:“溪月,我之前很自私,一心要重新把你追回來,重新擁有你,我卻沒想過你的真實想法是什麽。如果你真的要選擇林簫,注意別被他騙了就行了,我尊重你的所有選擇。”

宋之揚伸過手來,輕輕的幫她将耳邊的一些碎發攏到耳後去。溪月也沒反對這個行為,她咬着下唇,樣子有點可愛,雖羞澀但沒有不自然。

“說到選修電影,我大學時候也選過,不過是為了湊學分,你都看過哪些印象深刻的電影,有什麽喜歡的演員?” 溪月轉了個話題。

宋之揚想了想,說道:“你知道日本有個女演員叫高峰秀子嗎?我很喜歡她。”

溪月有些驚訝,他給出了一個冷門的回答。

“現在的年輕人很少知道高峰秀子。” 溪月說。

“我覺得她不算頂漂亮的類型,但是有故事感。我覺得演員一定要有缺陷感,就是不能太過完美,沒有缺陷的美對電影是一種遺憾。我看了林未泉演的戲,他精致到了眼角眉梢,就會顯得有點端着。”

溪月笑說:“你剛才還說吃醋,現在又誇起我的前男友來。”

宋之揚淡淡一笑:“吃醋是一回事,承認客觀事實是一回事,你前男友很好看,我否認也沒用。對了,你呢,你喜歡哪個演員導演?”

“那我也說一個比較冷門的。我喜歡李安導演的《推手》。”

宋之揚點了點頭:“看過,不過三部曲裏我更喜歡他的《飲食男女》,每次看都格外的想家。周溪月,這世界确實爛的不行,幸好還有一些東西在拼命的縫縫補補。”

溪月展顏一笑,默默将拖鞋又換回了高跟鞋。

“不過說到李安的電影,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色,戒》。李安的電影是唯一一個入選電影選修課的華人導演,我們老師還因此喜歡上了張愛玲。這部電影如果大家抱着一種獵奇感去看,未免有點可惜。當然我不是說獵奇感不好,驅使創作的一大重要因素就是獵奇心得不到滿足……”

他談論到了自己喜歡的配樂從來都是言之有物的。在娛樂圈遍地都是“九漏魚”的今天,宋之揚的談吐一貫是被琴洲媒體所鐘愛的,“文化人”都對同樣類型的人有一種寬容。

溪月表面風輕雲淡,內心卻有些繃不住,倒不是她談論不來藝術,比這尺度更大的她都看過。她想到的是前段時間做的一個夢。

原本夢醒來了忘記的概率很大,但當時編輯問溪月要不要來寫短篇小說,她就開始各種收集靈感和素材,夢境是最好的材料。那段時間只要做了夢,第二天能記得的會立即記在一本小本子上。

她又做了一個關于宋之揚的春夢。

夢是有情節,醒來時忘掉了大半,隐約還記得一些基本框架。

她與王佳芝差不多,是個間諜,但時代不是民國而是現代。她穿的白襯衫A字裙,典型的商業白領,游走于各大辦公室之間。宋之揚也不是宋之揚,他是夢境裏的男主角,是某家大集團的公子哥。而溪月的任務是要竊取商業機密,她采用的辦法非常的原始——色/誘。

她幾乎是面色發燙,盯了筆記本半天也寫不下一個字。慢慢的,夢境就在腦海裏褪色,最終能想起來的不過是幾個瘋狂淩亂的鏡頭,她在前面,他在後面,他用手強硬的固定着她的下巴,重複着機械的,沒有美感的重複。

後來溪月把一切歸于:例假快來了,激素紊亂。然後啪一下将本子合上。

她沒意識到自己浮想聯翩的時候,宋之揚早就停了話頭,正盯着她看。

“你在想什麽?” 他終于忍不住伸手在溪月的眼前晃一晃。

“一些關于色和戒的事。” 溪月想也不想,随口一說。

宋之揚一怔,眼裏帶笑,搖了搖頭。

溪月忍不住說:“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光是站在那裏就很有性張力。”

“有,還有人邀請我參演尺度比較大的電影,我拒絕了,我肯定演不了。”

“不會吧?他邀請你演的是同/志片嗎?” 溪月開玩笑。她聽說圈裏有些男演員會趁着演親熱戲的時候占女士的便宜,畢竟唇齒交纏的時候,如果對方退縮了,那很容易扣一頂不敬業的帽子,也不知有多少女演員在無形中吃過虧。

宋之揚的呼吸一緊,随即又慢慢的舒了口氣,他感覺胸口有一團熱氣,掠過手腕,一直蔓延到了蒼白的指.尖。

“不是,但是我肯定演不了。” 他回答的很正經:“一方面我害羞,另一方面我不擅長演愛情戲。其實跟同學們一起看這種電影,多少是有點尴尬的,所以我從來不去電影院看,一般都自己獨處的時候看。”

宋之揚心中光風霁月,只要能講出來的事就無不可說。在他看來電影是一種藝術,他看的時候并不像一些猥瑣男人只會關注情.欲戲,然後在茶餘飯後交換一些猥瑣信息。

獨處的時候看?他真佩服自己這張嘴,一張口就是讓人浮想聯翩的話語。

“我的意思是,我是說我不會做什麽,但是就是純粹從藝術角度去分析也不可能,反正就——”

溪月見他支支吾吾的最終說不下去,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宋之揚本有點生氣,只覺得自己那麽正經,她也不來幫腔幾句,但後來見她笑得開心,索性任由她笑去,難得她舒朗張揚,笑起來無所畏懼。

“沒關系,我懂,你很誠實的一個人。” 話題有點歪,溪月找了個借口打斷:“我去下衛生間。”

酒保不知何時不敬業的離開了崗位,溪月只好獨自去尋衛生間。

她走了一會,看到一個長條形狀的“棉花”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上廁所的念頭從溪月腦海裏消失,她選擇去追随這只貓。

自從阿寶去世後,溪月就沒有再養貓了。不過這并不損害她對貓的熱情,但凡見到貓她一定要上前逗弄一番。聽說風家養了不少臨清獅子貓,都是一等一的品種。

她追到走廊盡頭才發現那裏不是盡頭,貓咪消失在了一道敞開的房門裏。溪月清了清嗓子喊了一聲,又敲了敲門,不見有人回應,這才走了進去。

“喵——”

一間普通的接待室,那只貓就躲在猩紅色的沙發底下,看到溪月進來,他叫了幾聲從底下鑽了出來。

貓咪看起來不過是幾個月大,還不是成年貓。它繞着溪月轉了一圈,忽然往門口跑去。到了門口又轉過頭來對她叫了幾聲,似乎在示意溪月跟着來。

美貓當前,誘惑無聲卻致命。溪月早把宋之揚忘到九霄雲外。她下意識地摸了下口袋,突然想到今天穿的衣服沒有口袋,所以手機和包都在酒吧裏。

“喵!”

它催促了一聲,溪月跟了上去。小貓出了屋子,開始往頂樓的方向去。別看他年紀雖小,看起來也是胖墩,實則極靈活,一下子跳上扶手,優雅地往上走,還時不時回頭催促穿高跟鞋的溪月。

“你要帶我去哪?”

溪月不習慣高跟鞋,恨不得直接踢掉卻又怕回去挨母親痛罵。就這麽爬了一陣,她們一人一貓已來到了頂層。

頂層是風予安所在的房間,而客房都被安排在三層及以下。走廊的盡頭是一扇雕花的金屬門,溪月猶豫着要不要繼續跟着貓進去。她試探性的往屋內看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紅色的身影。

宋之揚的姐姐宋晚晴。

溪月記得剛才與宋之揚離開會場的時候,見到宋晚晴正與一個不認識的男人跳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就她與宋之揚聊天的功夫,宋晚晴居然跑到無人問津的頂層來了?

風予安當然不會在這裏,沒有哪家主人宴請賓客自己會偷跑掉的。

屋內并不直接是房間,而是走廊的延伸,宋晚晴不在兩側的房間而在走廊。她此時正側身躲在門邊,溪月隐約聽到人說話的聲音傳來,并不清楚。

溪月對這個動作很熟悉,她從前少年時期父母鬧的厲害,她每每想知道父母讨論離婚事宜的情況,就會這樣。

宋晚晴在偷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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