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疑問
疑問
聞意顫顫巍巍的把一顆圓潤的“吉丹”塞進周謀緊閉的嘴巴裏。
這小玩意是白姜煉制的萬能丹,能很大程度緩解各類常見的毒症病痛,純天然無公害,有事沒事都可以來兩顆,延年又益壽。
在聞意的強烈要求下白姜還特意把它都做成了甘草口味,嘗起來比那些蟑螂味的辟谷丹味道好多了。
要怪就怪當初走的太突然了沒來得及帶,早知道會有落船救人的一天,她高低要整一大把避水丹和浮空丹!
之前那一招雷龍入水成功劈山倒海救出了周謀,但聞意自己也被憋出來的劍招抽空了全部力氣,在一路把師兄拖到岸邊又喂下搶救用的吉丹後,聞意徹底無力。
她像只被強拖上岸又歷經滄桑的鹹魚,生無可戀的面朝着陽光,正面攤在沙礫灘上,腦袋一歪睡過去了。
……
聞意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黑灰色的岩壁。
大概是久經風蝕,它們從被堵得嚴實,只留一個透氣小孔的洞口一直延伸到了橢圓形的洞頂,看起來很粗糙。
等等!
聞意尚未清醒正在重啓的腦子突然一頓。
被遮住的洞口,還有身邊明亮又熱烈的火光,難道…
聞意僵硬的轉過頭去,果然在火堆旁看到個盤腿坐着的身影。
那人粗糙的大手捏着根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繡花針,正勤勤懇懇的對一塊衣料縫縫補補,偏偏身量又纖細,要是不看臉的話,聞意真的會覺得有股林黛玉倒拔垂楊柳的美感。
啊,是她的錯覺嗎?周謀的身形怎麽突然變纖細了,還有他的臉,原來不是個斜疤的彪形大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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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門大師兄…”聞意下意思的開口吸引到了周謀的注意,他放下手中布料,很關切的開口:“你醒啦,小妹妹。”
臉回到了從前,記憶卻依舊不見。
聞意深深嘆了一口氣,還好,人沒事就好,其他的也不重要了。
“怎麽了小妹妹,為什麽嘆氣?”
周謀端過來一碗熱魚湯,送到她手中,又突然間伸手揉亂了聞意本來就不美觀的頭發:“別想太多,還有我呢。”
害,不愧是掌門弟子,瞧人家這身體素質,半條命都沒了還能下海摸魚炖湯,聞意心裏羨慕的想,等周謀師兄恢複了一定找他要鍛煉秘籍!
但表面上,她還是乖乖接過了師兄的熱情投喂,只是不輕不重的瞪他一眼:“別揉亂我的發型。”
“好好好。”周謀又回到了原位,斜對着聞意,确認聞意在品嘗他勝利的果實後才又開始忙他心愛的繡活。
只有兩人的山洞一時間除了火柴的噼裏啪啦和聞意家教良好的咀嚼聲外再無其他,但聞意覺得,這比今早漁船上令人窒息的戒備疏離好太多。
就在此時溫柔的氣氛中,聞意逐漸了解到了這位西岸漁産大王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原來他今年也才将将雙十,無父無母無親,捕魚這門手藝還是受盡白眼偷學的。他天生膚白體細,沒有人願意接受他當漁夫,于是周謀只好服用大量藥物増肥,又一個人打了一只小船出海,頭上的疤痕就是某個大家夥留下的。
後來他因為不怕死漸漸有了些名氣,又用賣命的錢弄了些辦法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有男子氣概,日子這才越過越好。
談到鲛人這個話題,周謀又絮絮叨叨地說,他敢保證自己的錢來得幹幹淨淨。
他說他自己從來就看不慣上層人的勾當,扯什麽特色,不就是為了提升那一丁點微不足道的修為嗎,竟然硬生生把人家吃絕種了!
他不會捕捉這些明顯有自我意識的神奇物種,不論慕名而來的出價有多高,他都不願。有好幾次他都有機會獵殺這些美貌的鲛人,但周謀并不想要所謂的飛黃騰達。
這次也是一樣。周謀本想意思意思帶聞意她們轉幾圈就回航,自己再偷偷私下想辦法。沒想到他把自己給轉迷路的同時又突然遇上了恐怖的暴風雨,小船承受不了這麽重的打擊,當場竟然就這麽裂開了。
然後他就流落到這座孤島了。
不過還好,周謀笑得賤兮兮的,他那雙抹去僞裝後的上揚眉眼中似乎永遠不會有悲苦,他只是笑眯眯的跟聞意說:“還好,最起碼還有你在我身邊嘛,小丫頭。”
“兩個人總是比獨自一個人好的。”
聽完周謀這簡短又波濤起伏的一載人生,聞意可恥的沉默了。
這段過往,雖然現在由當事人說起來輕描淡寫,被大魚咬又被自己繞迷路什麽的聽起來也很搞笑,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說到底都是她。
白姜被任人欺淩、元嘉被黑屋囚禁、碧落被推下懸崖…如果不是她聞意執意要給溫小姑娘讨個公道而是直接沖出秘境找尋大能幫助,其他人,原本是不是就不用經歷這些黑暗了呢?
海島的晚風呼嘯着沖擊石洞,然而身處漩渦中心的內穴卻溫暖依舊,橘黃的火苗跳躍在空氣當中,大聲歡呼。
聞意悄悄擡眼望去,看見講完了自己悲催人生經歷的周謀面色不改,依舊坐在火堆旁邊,細致又耐心的縫補某一件衣物。
他這認真的樣子倒是像極了青雲劍宗實力高深但非常溫柔,因而極其受人敬仰的的掌門大師兄了。
許是現場氣氛太好,聞意看着看着這位溫柔可靠的掌門大師兄,竟然也有了傾訴的欲望。
“師…哥。”聞意慢慢開口,隐去了師兄這個稱謂:“既然你認為我還是個小妹妹,那我就勉為其難稱你一聲哥。”
“當然。”坐在一旁的周謀手上動作不停,劍眉微挑:“來吧,跟哥哥說說一下你遠大的人生目标,要不然讨論讨論小女兒家的心事也可以啊!”
聞意被他這不着調的話語噎了一瞬,剛萌發出來的懷疑自我的意識瞬間就蕩然無存。
又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說道:“我現在有一點懷疑,又有一點害怕。”
“懷疑什麽?又害怕什麽?”
“我對我自己選擇的道,突然産生了一點疑惑。”
她想起來現在周謀還只能算個凡人,于是又改口道:“我對我自己定下的人生目标感到遙遙無期。”
聞意扳着指頭給他數外部壓力:“我的親人不支持我去做那些他們認為很危險的工作。”
“有非常多的老古板老學究也不希望我偏離他們預先設定好的軌道。”
“至于我的同輩人,”說到這裏,她語氣微微上揚,有了一點天才的自傲:“沒一個能打的。”
“他們看不慣我又打不贏我的樣子,我很喜歡。”
“原本我的目标就是打倒一切阻礙我的人,我不願被人當做踏腳石。可當我成了第一之後,經歷了某些事情之後,我才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是這麽微不足道。”
“我所堅持的道義,如果其實是踩在別人身上進行的,飽含那些人的累與苦,那我堅持的到底算是什麽呢?”
“從小他們就說女孩子不應該這樣野心遠大,應該乖乖呆在家中溫柔賢淑的相夫教子,這樣才不失完美。所以現在的我所做的一切,難道真的是錯的嗎?”
“我是不是,太想當然、太自大了?”
“啪!”縱情燃燒的火焰極高的竄了一下,然後了無聲息,就此變暗淡了。
周謀并未做聲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擺手讓她繼續。
聞意深吸一口氣,開始全盤倒出自己誤入秘境以來的所見所聞,所歷所感:“我有一個好朋友,平平無奇,但我知道她是個樸實又熱心腸的好姑娘。”
“她像一顆不管在怎樣糟亂的環境中都能生活下來的雜草,筆直的長大了。”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位神仙,她可以和神仙一路,實現自己的俠女夢了。”
“神仙待她很好,她也很喜歡神仙,但神仙最喜歡的不是她。”
“她對此無怨無悔,默默的退出遠離這對佳人,只是在深夜時還是會偷偷嘆息。”
“她被冷落被忽視,被中傷被抛棄,但她仍然還是努力從自己身上找過錯,積極努力改變,希望能走入更多歡笑聲中。”
“可是最後,她還是看着小情侶破鏡重圓。”
“然後自己如雲煙一般消散了。”
“我不明白,”聞意緊緊攥着自己的手指,尖銳的問:“寫她受苦受難,卻并沒有讓她成長,而是為了賜給她一個若即若離的男人,這難道不是一種侮辱嗎?”
“難道不是嗎!”
“啪啪啪!”已經燃燒了許久完成自己終極使命的木棒,一根根碳化然後徹底倒下。
狹小的山洞間一時不再見任何一點光明。
黑暗來襲,鋪滿了整個山洞,也爬上了她的心間。
周謀也不認同她的想法…嗎?
“唰!”橘紅色的火柴劃破了這片寂靜。
是周謀,他竟然随身掏出了一盒幹火柴,明明浸泡在海水裏這麽久,這盒火柴卻還是幹燥如舊。
野外求生技能還真的是點滿了。
這抹微弱的火光稍微撫慰了聞意冰冷的內心。
掌門師兄終于舍得放下他手中的繡活,他的手在漫不經心的撥弄微弱火苗,他的眼卻是很鄭重的看向了聞意。
“意妹。”
她聽見周謀喚她。
她看見周某挑了一些木屑出來,用他那四不像的畫技劃出了幾個小圓圈,然後依次給她們畫上頭發和衣裙。
他邊為這些簡筆小人勾勒模樣先回答她的問題:“你不用像一個女孩子,你本來就是一個女孩子。”
他又畫了一些聞意說不上來的動物 :“天地廣闊,衆生平等,萬物同源而生。”
“沒有什麽渺小不渺小的,真要說起來,無論誰人,在天道面前,也不過是一只小小的蟻獸。”
“你還有一顆真心,這是十分難得的。”
他又另畫了幅場景,詢問她:“換個角度看吧,如果你是那位姑娘,有人告訴你你所受的一切苦難都是為了要遇見以後某個不知名的男人,因為你們是上天注定的姻緣,那麽你還會愛這個人嗎?”
“當然不!”聞意斬釘截鐵的回答:“我會選擇獨自一人走下去。”
“在這個過程中,有同伴當然最好,但是沒有,我也無所畏懼。”
“我只相信十指握成拳的力量。”
“這就對了。”周謀打了個響指,暢快的笑了起來,他指下的火苗也愈發旺盛,室內變得暖氣融融。
“你有自己堅定不移能為之實施的目标,你有呼朋引伴齊心協力的魅力,你還有萬年一遇的超級天賦,可以順利升仙證道的那種。”
“你不自大,誰還有資格自大?”
“想當然便是當然咯,去努力就好。”
“堅持自我是最重要的。”
“至于男人,待你成為修仙魁首,各模各樣的男色不是任你想招?”
“轟!”火焰呼的一下竄的極高,幾乎要舔舐頂上搖搖欲墜的岩層了。
伴着這份火光,周謀放聲大笑,一件羽白色的鬥篷被他遠遠甩了過來,正正披在了聞意的肩上。
竟然就是原先她穿的那件外衣。
沒有周謀提醒她,聞意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的白鬥篷在海中放大招的時候就不知道四分五裂然後飄到哪兒去了,卻沒想到她竟然又在這兒看到了嶄新的它。
足以遮擋聞意全部視線的鬥篷披下來的一瞬,一句低低的絮語溫柔的傳到了她的耳邊:“你成長了,意妹。”
什麽意思?周謀這是找回記憶了嗎!
聞意愕然的拿開白羽鬥篷,卻發現燃的正好的火堆邊側卧着一個人,從他嘴邊可疑的水痕來看,睡着不知道好一會兒了。
午夜早已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