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的女兒（三）
海的女兒（三）
“送給你吧。”
“這是一朵來自人間的花，我見到時它就孤零零的飄蕩在海面上，也許是哪對有心人許下的山盟海誓。”
一枝花期已過，但還是很美麗的紅色花朵随着母君的話語擺在了绛雲鋪滿珍珠與貝殼，顯得很擁擠的房間桌面上。
這是她被懲罰禁閉的第三天傍晚。
三天前，由于她的好奇偷溜，母君丹朱大發雷霆，在确認她毫發無損，只是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損得有些狼狽後，鲛人女王便以強硬的手段逼着绛雲回了她自己的海下宮殿，無召不得出。
過了這麽幾天，母君終于大發慈悲，帶着一份特殊的小禮物，來到了绛雲的身邊。
在幽深無邊的海底，這麽鮮亮的顏色可很少見。
绛雲情不自禁的去伸手摸那束有點凋零的花朵。
“啊。”她短促的低叫了一聲，丹朱循聲望去時，就看到小女兒白皙透嫩的右手中指被紅花的尖刺紮出一個血洞，現下正一顆一顆的往外冒黃金色的血液。
那枝原本衰敗的鮮花得到了鲛人血的滋養，一瞬間便綻放出驚人又磅礴的生命力，美得令人心驚。
但是很快，這小小花朵便因承受不住這份滋養，迅速發黑發臭，然後順着水流的飄向消散了。
“真短命啊。”鲛人公主愣愣看向鮮花消失的方向，感嘆着下了一個很無情的結論。
“鲛人算是很長壽的一族了，我們的壽命很長很長，長到仿佛天荒地老。”她的母親則是感嘆道，“可是長壽又能怎麽樣？我們始終只有這一世。”
“不像人類，他們的一生短暫到了極點，好像轉瞬即過，可是他們又是幸運的。”丹朱的眼神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似是在追憶她的少女時光：“因為人類有靈魂，但是我們沒有輪回了。”
“所以說，我真的很想擁有不滅的靈魂。”绛雲翹着她紅金色的魚尾，伸手去攬母親的手：“下輩子我還做您女兒，還做鲛人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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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擁有不滅的靈魂？”母親的臉轉了回來，她笑着看向異想天開，活潑可愛的女兒：“那你就得非常非常善良，善良到有仙女願意為你祈福了。”
“當然，”丹朱理理绛雲蓬松淩亂的頭發，這才繼續說道：“變成人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绛雲一下子洩了氣。
這世上怎麽可能會有仙女嘛？她又怎麽可能從鲛人變成人？母君肯定又在拿她逗趣了！
丹朱很慈愛的看着她，對她說：“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從明天開始你就可以自由出入了，今晚我特許你浮上海面透透氣。”
“好耶！”绛雲激動圍着桌子繞了三圈，這才如離劍之弦一樣，一擺尾就游到了很遠的地方。
頭戴寶石皇冠的鲛人女王縱容的目送這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兒，面上帶着笑意，可她腦海裏卻是一遍遍的想起早逝的愛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們沒有輪回，沒有以後了。”
“阿朱，帶着绛雲和其他族人，好好活下去。”
她會的。
她一定會守護好剩餘族人。
丹朱扶了一下有些歪斜的皇冠，眼神變得更加堅定。
她很清楚的知道，這不僅是亡人的囑托，更是她身為女王的職責。
……
飛速溜開就怕母君反悔的绛雲擺尾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說到壽命這個問題，記憶裏，曾經好像也有一個小鲛人經常嚷嚷說自己要去找尋“不滅的靈魂”，想讓大家都能一直這麽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是誰呢？
記憶早已久遠，模糊不清的童年影像只會一遍又一遍的重播。
是她的玩伴？不對，她的玩伴裏沒有年紀很小的雄鲛呀，更準确的說，她們整個部族都沒有雄性族民。
绛雲搖搖頭，把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腦海之外，繼續愉快的游向海面。
話說前幾天她好像撿到了一個小人類，是那種能擁有永恒靈魂的人類嗎？真羨慕，不如就趁着今晚，去看看她們之間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吧！
绛雲滿懷期待的前往那個居住有很符合鲛人審美的小人類的海中孤島。
啊，好想唱歌，好開心呀。
———
常自然最近很苦惱。
他很感謝白珠珠拼死在風雨中救下他，也感動于他與她這些日子以來的相持相依不離不棄，他看到夕陽下聽見他的呼喊回頭的白珠珠，跑的紅撲撲的小臉上全是對他依賴的笑，在這時，他發現自己心跳總會漏一拍。
常自然覺得自己好像…道心不穩。
愛上自己的救命恩人，常自然回憶起師姐師妹們都很喜歡的話本，依稀記得那上面說，這是一件很司空見慣的事情。
但是修道之人愛上妖物…真的合适嗎？
他不知道。
帶着這種奇怪的羞恥心，常自然又與甜美可愛元氣滿滿的白珠珠相處了兩日，但越相處，他越不敢直視她澄澈的雙眼。
終于，在這一天的傍晚，珠珠很興奮的告訴他，她找到離開孤島回西海的方法了。
狐貍姑娘得意洋洋的翹着雪白的狐尾，語氣很驕傲的說：“我是狐族帝姬，自然有辦法與母君她們聯絡。”
“容我稍微昏睡幾個時辰，神魂出竅找到最近的供奉神廟，通過那兒找到母君，她肯定會派人來救我們的！”
常自然有心想說這個法子太危險，但禁不住白珠珠的撒嬌，又想到如此一來他可以躲着小姑娘一些時間，于是幾乎是帶着一種可恥的心理同意了。
不多時，雪白的小狐貍團成一團，圍在火堆邊睡沉沉睡去。
而陡然歇下來的常自然呼出一口濁氣，自己一個人來到了怪石嶙峋的海岸邊，開始了很久沒做過的，但其實應該是每日必行的冥想功課。
在光輝的月華照耀下，常自然逐漸屏棄雜念，達到了心神合一的狀态。
有歌聲傳來，隐隐的，洗滌着他的耳。
是誰？
他慢慢睜開雙眼，只見純潔月光之下，幽暗海面之上，寬大礁石之中，一位有着漂亮的紅金魚尾，但上半身卻是人類女性的美人正微張着嘴，輕柔美妙的歌聲飄蕩在每一處角落。
她和着微風輕輕飄舞的海藍色長發如綠藻一般柔順，飛揚在空中，也飛揚到了他的眼中。
她有着令人窒息的美貌。
常自然像被蠱惑了一樣，在月亮上升到天幕最高處的那一剎，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問她：“你願意随我一起來嗎？”
那位美人好像深感唐突，并不說話，尾巴一揚，于是回答他的只有海面上陣陣蕩起的波紋。
像一場荒誕的美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