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折柳送別

番外  折柳送別

“不孝子!”

“孽障!”

一聲聲的怒罵從屋裏傳了出來,伴随着一聲聲悶響的柳條聲。

袅袅從旁邊探頭看着,眼裏聚起水霧,卻一聲不吭。

裏面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正揮着手中的柳技抽在跪在地上的書生身上。

老婦人臉色泛紅,明顯氣極了,她停了手,狠聲問道:“知錯嗎?”

書生彎腰跪地,背脊顫動,外翻的淺灰色衣衫上是一道道血痕。

“兒不知錯在哪裏?”

“不知!”老婦人尖聲反問,手中的柳條再次揚起,狠狠打在他的背上,空氣中隐有破空聲。

書生猛然顫了一下,卻又止住了,只是臉色更加蒼白。

老婦人沒有停手,

“不知錯哪裏?你課業第二不是錯?你整日與那賤丫頭厮混不是錯?”

書生背更彎了,頭顱重重垂下,脖頸折成不可思議的角度。袅袅看着心裏一陣抽痛,卻無法進去。

老婦人扔了手中的柳枝,軟了口氣道:“兒啊,我這是為你好啊。”

說着又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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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見老婦人離開,趕緊偷溜了進來,扶住書生,一眼便看見他脊背上的紅痕,有些還在往外滲血。袅袅當即落下淚來,哭道:“你娘親怎這般狠心,痛嗎?”

指尖的觸感是一片溫熱的柔膩,又帶着一股子的涼意。

“不痛。”書生緩緩搖頭,蒼白的唇勾起一抹笑,安慰袅袅道:“娘也是為我好。”說着站起身又道:“今曰不能陪你了,我要回書房溫習功課。”

袅袅眼含秋波,突然道:“那我陪你。”

書生一愣,又緩緩笑了,牽起袅袅的衣袖,偷偷進了書房。

柳母一心想兒子科舉當官,對這讀書的書房看得極重,花光積蓄建了這書房,還特意建在了屋外,圖一個幽靜,反到方便了他們。

書生領了袅袅進去,便叮囑道:“我先去上些藥,你在這裏看看有你喜歡的書,打發打發。”說着自顧繞到書桌後的屏風後去了。

袅袅本是想自己來,但又一想書生一定不會同意,便熄了心思,她也不好再開口喚他。

袅袅也不打擾他,輕手輕腳的走到書架邊,目光從上往下的一一掃過,書大部分都泛舊了,可見他是常常看的。

袅袅偶爾抽兩冊翻上一翻,又再度放了回去,她對這些沒什麽興趣。她到想看上些話本,說上些情情愛愛,但依書生的正經,估計是沒有的。

袅袅聽到響聲,一偏頭就發現了書生正準備研墨,當即心裏有了主意,上前接過墨條,面對書生不解的目光,她一笑,“古人素有紅袖添香一說,今日我給你鋪紙研墨如何?”

書生一怔,忽爾皺起眉,“你是不是又看了一些…”說着說着臉上有了幾絲紅暈,他低下頭,重複着,最終還是住了口。

見書生這樣,袅袅輕笑出聲,“一些?一些什麽?”突然靠近耳邊的熱氣,迫使書生迅速避開,他無奈道:“袅袅,你不要這般。”

袅袅看着書生,心裏一暖,翹起唇,“這是你第一次喚我小字。”

書生偏過頭,“袅袅。”聲音帶着顫音。他也不知為何喚出了口,往曰他只敢在午夜夢回時輕聲響她的小字,袅袅,袅袅,在唇齒間輾轉,隐含的是不可說的情意。

書生偷偷擡眼看她,卻見她已經開始研墨,細白的指尖捏着墨條,緩緩繞圈,袖口一截嫩白白得晃人,書生不敢再看,收回目光,開始想着老師的功課。

“柳生,老師可還好?”袅袅突然出聲道。

柳生,書生擡眼看着,眼裏滿是疑惑。

袅袅手中不停,垂眉避開他的目光,口中低聲回道:“別人都喚你名,我想喚個不一樣的,柳生如何?”

那些話本裏無論是妖精還是富家小姐都是這般喚的,袅袅捏緊了手中的墨條,生怕他不答應。

書生收回目光,沾了墨,道:“稠了。”是揭過這個話題了。

袅袅心裏開心,臉上止不住的笑意,加了水,就放下了墨條。

書生一邊落筆,一邊道:“孫夫子身體還算硬朗,還常常提起你。”

“提我做什麽?”袅袅随口道,眉眼彎彎。

書生手中一頓,紙上立馬出現了污點,他垂眼看着,又再度提筆。

“孫夫子想你去瞧瞧他。”

袅袅擰着眉,卻是沒有答應的。

書生也知道,孫夫子雖教了袅袅兩年書,但終是男女有別,不可能上門去看望。況且孫夫子是書院院長,依禮書院裏的都是他的學生,那麽多男娃在前頭,如何也是排不到袅袅的。

但袅袅卻是孫夫子最愛的學生,依孫夫子的話,便是袅袅天生是個讀書人。這話不知怎麽傳到了袅袅娘親那裏,當即迫着袅袅退了學,連兩年都沒讀完。孫夫子一直為此耿耿于懷。

數次上門都被拒之門外,村裏又起了一些不好的流言,孫夫子只是不再提。

“我娘不會讓我去的,況且”說着說着袅袅眼角紅了,“我怎再好煩累老師呢?他待我情深意重,我怎麽能不知好歹?”

書生捏緊筆杆,半響才道:“也好。”

“紙都污了,換張吧。”

看着袅袅收了污紙,換了新紙,他腦中思緒萬千。

倘若袅袅是個男子,孫夫子一定會收她為徒,柳家村會盡全族之力供他去考科舉,她會成為百年不出的天才。

那時的她,系發挽袖,手執玉筆,一揮而就,眉眼含笑,謝了一身風流,引得無數懷春少女非君不嫁。

“呆子,想什麽?”

看着眼前漸漸清晰的眉眼,書生回過神了,無奈笑着回道:“想着孫夫子布下的功課?”

袅袅偏着頭,笑容滿是自得,“老師又讓你們寫詩?我幫你寫如何?”

書生卻突然冷了口氣,道“不用。”

袅袅自然也感覺到了,不由委屈,“往日裏我也幫你寫過,今日怎麽就不願了?”

書生頓筆,看着紙上暈開的水墨,輕聲道:“考場上你還能幫我不成?”

袅袅咬着下唇,忽然甩着衣袖離開。

書生也不開口挽留,只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離開。

他知道他這話重了,但他卻忍不住,他想說這話很久了。

猶記得當時學院舉行文會,流觞曲水,他忽爾念出詩來,引得滿堂喝彩,同窗也眉含羨意,那句解釋他如何也沒有說出口。當他心懷愧疚的告訴袅袅時,她卻看着江流,手中扯着一截柳枝,無謂道:“無事,我還有很多詩,你要便拿去吧。”

當時夕陽西下,映着水中一片紅色的波光,偶爾一只船駛過江流,看着袅袅逆着光的背影,他只是沉默,唯有沉默。

當時他不懂,現在卻懂了。

對于袅袅,他還是存有一份妒意。他明明心悅于她的啊。

思緒恍惚,他想起了兒時,他的母親牽着他的手帶他走進那座心懷憧憬的學堂,。忽然門邊探出一張稚嫩的臉龐,眉眼彎彎,眼裏都是笑意,“你叫什麽名字?”耳畔似乎還回響着那句滿含天真的話。

就是一眼,他們成了玩伴,但他們卻是不一樣的。

他挑燈夜讀,閱遍千卷,也不及她的随口成詩。如何不妒,如何不恨?又如何不愛?

放下筆,他不禁茫然。

目光穿過半開的沙窗,穿過高高的樹梢,悠悠落在窗外的圓月上,月亮墜在墨藍的天空之上,散發着幽冷的白光。

天黑了,難怪這般冷這般安靜。

那它何時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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