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左公

左公

左公由少女扶着出了屋,屋外是一片湖,湖上的蘆葦層層疊疊藏住了這座木屋,在木屋的身後是高山,而在群山環繞的中間也有一面湖,湖底刻着封印,封印的是魔界之主。

左公靠着少女向群山拜了拜,便坐在屋前的木椅上小憩。這幾乎是他每日的日常。

當年蘭崖之戰時魔尊戰敗,被玄帝封印至此,他是唯數不多存活下來的魔,守在這裏也有幾千年之久了。

近日群山中飛鳥盡絕,死氣外溢,魔尊将突破封印本是好事,但那些修仙門派也得了消息,派人來此。天陽宗幾盡末落,怕只是先行門派,後面一定會有無數門派緊随而至,青城派,天一閣,乃至妖族。也不知魔尊能否在這之前突破封印?

左公扶着木椅輕輕搖動,他昨日還疑似見到了玄帝,希望不會真是玄帝?玄帝應該已經…

目光越過眼前層層的蘆葦,左公心裏也擔擾了起來。

當年之景還會重現嗎?

一陣水聲響起,那是船漿擊打水面的聲音。

有人來了。

左公臉色一變,當即想要遠遁,而此時身邊卻已經站着一個人了。

油紙傘下的光總是要暈暗一點,左公擡頭一眼就看見青色衣衫的男子。

眉眼溫柔,面含笑意。但左公卻感到一股子涼意,直入骨髓。

“魔?”

男子的聲音是溫潤的,就像春日踏青時友人相遇的随口問候,但左公卻知道這裏面的涼意,那是目下無塵的高絕,對生死的漠然,一如往日。

在這生死關頭,他腦海中卻不由自主浮現幾千年前的蘭崖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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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一位魔兵,這種六界大戰的事他卻有幸目睹并參與其中。

因為身份低下,他只能跪在鏡湖遠遠的地方,而在鏡湖周邊的全是大能,一擡手日月失色。

那位玄帝立在雲端,一襲廣袖青衫,長長的鴉發未束,雙手背于身後,一身仙人的高傲。身旁及身後站着無數高高在上的仙人,人人面無表情,還有妖界的各方尊主,下方是匍匐的凡人,深淵是等候的鬼域,鬼界界主身後是萬鬼來候。

玄帝面容模糊,只一個身影就讓他生出自卑了,他在玄帝面前是多麽渺小了,在他眼裏就是輕輕撫去的塵埃,連餘光都不會施舍。

“你帶領魔界徒生事端,擾亂六界秩序,今日鎮壓你于此地,永生永世困于孽火之苦。”

玄帝眼眸倒映的是虛無,他輕輕擡手,寬大的衣袖随風震蕩,那手纖瘦,柔弱,蒼白,輕慢,卻蘊含無上的威壓。

輕輕下壓,鏡湖湖水盡退,往日強大的魔尊被壓彎了脊骨墜于鬼域,受于業火之苦,萬魔眨眼前湮滅,不複往日的嚣張氣焰。山川為之傾覆,海湖為之倒流,萬物為之變遷。這就是六界之主,天道之子,是不容反抗的無上威壓。

他這等小魔自是不會讓他們出手,因此他反倒僥幸逃脫,本以為就此活命時他卻又見到了玄帝,一個與雲端之上完全不一樣的天帝。

他藏于山石之後,卻一眼就發現了那位消失的玄帝。玄帝依舊是一襲廣袖青衫,鴉發未束,身後卻是空無一人。

懷裏抱着一個人,是一名紅衣女子,紅衣女子靠在他懷裏,雙眼輕阖,竟有一種恬淡的感覺。

左公從戰争厮殺而活下,一眼他便知道那女子是死了。

玄帝懷裏抱着紅衣女子行過他的身邊,眉間一片冰冷,衣袖曳地,山川湖泊為之跪拜,萬物枯死,身邊是一片寂靜的虛無。

左公不禁感到絕望,本以為他命盡于此,但玄帝卻只是從他身邊走過,和當日一樣,他在玄帝眼裏只是輕輕撫去的塵埃,本以為看到他玄帝會擡手間殺了他。

左公活了下來,看着漸漸遠去的青色身影,不知道是什麽驅使着他,他跟在了玄帝身後。玄帝沒有停,他也沒有離開。

一曰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三月他都不曾停步,玄帝身後的萬物枯了又榮,生生不息。但玄帝身上的生機卻在不斷減弱,他的身邊越來越冷,稍稍近些,左公都能感覺到那不僅是冷,更是壓抑到極致的絕望悔恨自責。那也是魔最好的補藥。

他入魔了。

玄帝入魔了。

左公一邊品嘗這令魔迷醉的情緒,一邊篤定着想。

原來號稱沒有情感的天帝也會有感情嗎?他不僅有了還沉陷其中,就如同一個最普通的凡人,這可真可笑啊。

魔是執念是仇恨是貪婪是嫉妒,是一切罪惡的原罪,魔代表的是情。

天帝原來有情嗎?

如果沒有情他如何堕魔?

左公靜靜看着玄帝周身的死氣越來越重,萬物枯死,眉間那不再是仙人的高傲,而是紅塵中男女求不得時的冷寂。

那絕望的情緒滋養着左公讓他越來越強大,而魔氣越日益侵害玄帝的仙軀。左公知道玄帝的生機更越弱了,因為他聽見了萬物悲泣,這聲音是多麽悅耳動聽。

他迫不及待想要出手了,殺了天帝,這是多麽不可想象,他一名不起眼的魔兵可以殺了天帝。左公的情緒更加強烈,殺了他吧,殺了他吧。但左公知道他必須忍耐,他必須等待,等玄帝生機徹底斷絕。

玄帝終于停了下來,三月來他不斷向北,去往天的邊界,那是常年冰雪覆蓋,冰雪加身,底下埋藏的是無數的絕望,也是與魔界相連的地方。

左公靜靜等着。玄帝是要去往魔界嗎?

“魔?”那道聲音穿越了幾千年又重新在旁邊響起。

同樣的面容,同樣的青色衣衫,同樣的高高在上。

左公瑟縮在玄帝的腳下,上方傳來玄帝的聲音,身邊是壓不住的魔氣,蘊藏着無盡的絕望,但他的面容卻依舊平靜。

“我不殺你。”

晏清看着腳邊跪着的左公有些無奈,他怎麽剛一開口這魔就跪了下來,怕成這樣?

晏清往後退兩步,無奈道:“我問你幾個問題?”

玄帝把懷裏的紅衣女子放下,輕輕擡手,以她為中心,出現了層層疊疊的陣法,上面翻湧着黑色的霧氣,但女子周圍卻沒有一絲黑氣。

“你一路跟着我做什麽?”

“你昨日為何見我就跑?”

左公跪在地上,卻是一語未發。

“算了。”晏清無奈,這左公是鐵了心不說話嗎?

“你是蘭崖之戰時活下來的魔嗎?你知道玄帝和楚寧的事嗎?”

見左公還是不說話,晏清更無奈了,“你就算是那時活下來的,又知道什麽?你怕是連見都不曾見過?”

晏清這話也不知是說給左公聽,還是安慰自己,終歸有些失望。

“見過的。”左公見晏清面露疑惑,小心翼翼道:“玄帝不記得我了嗎?”

玄帝掃了一眼左公道:“我托你辦件事,你把楚寧送回青丘。”

左公呆愣愣跪着,也不回話,玄帝也不開口,但身上的生機卻越來越弱,無數的魔氣彙入陣法,紅衣女子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紅潤了起來,卻一直未醒。

一襲黑衣的身影忽然出現,手中拿着命盤,石刻的命盤散發金色的光茫,甚至壓過了黑霧,然後進入了紅衣女子的體內。

黑影道:“我已還了你人情。”說完黑影就消失不見。

玄帝突然跪地,長長的鴉發垂下遮擋了面容,左公并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淡漠的聲音傳來,“魔,把楚寧送回青丘。”頓了頓又道:“別和我耍花樣,絕望是毒藥,能讓你沉陷也能讓你真正絕望。”

左公忽然一顫,帶着楚寧離開,他當然動了殺心,但身上大部分的魔氣來自玄帝,一旦他動殺心,這些魔氣就會絞殺他。

左公不由回頭,那位六界之上的玄帝此刻狼狽的跪倒在地,失去了往日的清冷無暇,身邊翻湧着最肮髒的魔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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