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歡顏
歡顏
李純柏昨日和那紫衣人拼酒,直到道別之時,還尚意猶未盡。
“宣兄,告辭!”
“皖弟,告辭!”
此去多無路,從此不相探看。不過兩人臉上都是淡淡的,心裏也是淡淡的。
男兒胸襟,到是并不太在意離別。
只是兩人都喝得有點醉,李純柏勒着缰繩甘露,還是覺得頭有些暈暈的——不過燕雲城主還是有定力的,棕馬鐵鞍,飒爽流星,隔天夜幕即到昙花林。
自有翩翩如玉的美少年,成排出來相迎。
“城主且請稍等,我這就去通報我家主人。”
“恩,好。”
她等了沒多久,方才去通報的少年就返了回來,明眸善昧,聲音裏如帶着一江春水:“城主,我家主人請你進去。”
她點點頭,跟随着少年進去。林中風景美妙,穿梭其間的全部是各色美男,年幼的有,稚氣未脫。年長些的有,成熟穩重。有笑容燦爛的,有桃花眼妖妖媚媚的,有爽朗舞劍的,也有優雅彈琴,神色溫潤的,還有冷着一張臉,靠在偏僻處的樹下,誰也不理的……
無論是什麽類型,他們皆只着一件錦衣,半系半敞,露出他們的肌膚,或白皙,或黑黝,或消瘦見骨,或是發達澎湃的胸肌。
昙花林中蓄八百,的确是事實。
少年把她帶到,就自己自覺地退了下去。
林子的中心,是開闊視野的平地。中央有一形似床榻的寶座。倚卧在寶座上的女子,展露着自己,凹凸有致。她仰着頭,不斷發出快樂的低喊……
“滾!”女子說變就變,雙腳擡起,狠狠朝着身旁兩男的臉上踩踏上去,将他們往外一踢蹬。那兩位美男竟無一絲的反抗,滾在地上,先是溫順而害怕地磕了個頭,然後不敢直身,就這麽用四肢爬走。
見多了這副場景,李純柏已經波瀾不驚。等四下沒有了其他人,她方才開口,緩緩喚了一聲:
“歡姐。”
這女人正是歡顏——傳說中燕雲城主的相好。
傳說中,城主是真心很愛她,可又恨着她的放浪作風。兩個人愛着恨着,就這麽糾纏好了很多年。
寶座上的女人也不穿衣服,她撐一只手肘,慵懶地托起下巴,調笑道:“我送封例常的信去問好,你怎麽卻親自跑來了?”
字字絲絲,就連中間帶着的喚氣,吹過來,都是一陣直撓心底的酥麻。
李純柏卻沒有笑容,再走近幾分,直走到寶座旁邊,正色道:“歡姐,今日我來,是向你求金風玉露蠱的解藥。”
“呵呵——”女子一串軟綿綿侬依依地笑了,伸手,臂膀卻仿若無骨般軟垂下:“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還要什麽解藥?!”
李純柏眼皮動動,耐着性子好脾氣的浮起淺笑:“要的。”
“聽說……”歡顏突然從寶座上坐了起來,猶如楊柳扶風一般,斜傾着正過來:“你半路劫難囚,救了那趙九公子回燕雲城,這解藥……”飛一個媚眼:“莫不是要給他用?趙咫遙……中了金風玉露蠱?”
“呵呵。”李純柏跟着笑笑,略略颔首,言語清楚:“金風玉露蠱只有姐姐你養,自己下的毒,難道你自己不知?”
歡顏嗔她一眼,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要是我自己下的,我現在就把解藥給你了!”邊穿衣服便說:“趙咫遙中的這一只,是別人從我這要去的。”
突然皺起眉頭,轉過去面對李純柏,自言自語道:“沒想到他要如此對付的,竟然會是這個趙咫遙,怪不得我一直查不到……”
李純柏坦然接着歡顏的目光,猶如在看一場戲,等她演完了,才幽幽出口:“純柏倒是第一次聽聞姐姐把這種蠱蟲給人。”
不溫不火,不緊不慢。
“呵呵——”歡顏俯身一笑,酥腰彎下去半截,胸前一起一伏,仿佛要撲到李純柏懷裏去了——若是哪個真男人見着如此佳人,這般的撲過來,沒有誰不會去接。
她突然用雙臂交叉放在胸前,蜷曲起身子,仿佛一只害怕的貓:“那個人我魅惑不了,不給蠱,姐姐我就要給命啊!”
“呵呵。”李純柏笑笑,她面目表情始終變化不大:“不管給的誰,姐姐只管放心給我解藥,若是那人要追究起來,由我護你周全。”“想這世上,也沒有誰敢同燕雲城作對。”
歡顏差不多快穿好了衣服,她把系帶一勒,眉毛一挑道:“我要是說這個人,敢同燕雲城作對呢?”甜如蜜的笑意自唇邊綿綿不絕地散開去,越來越勾人:“而且他不緊敢,還有比你高的勝算!”
李純柏的面部皮膚突然繃緊,雙眼直直盯着歡顏,嘴唇緊閉。
“不錯!”歡顏知她已經猜到,也收起笑意,擲地有聲肯定她的猜測:“找我要去這蠱蟲的人,正是當今聖上。”
趙咫遙在家中不是嫡出,其父一十三子,他也只是不上不下——而且他父親那一脈,也不是趙家得勢掌權的那一脈。
他是在趙佑之三族之外。
但由此看來,宣城公主事件,聖上要針對的人,也許并不是“家暴殺妻”的驸馬趙佑之,而是……
總之,疑點多多,隐情不能得知。
“歡姐!”她突然朝着歡顏單膝跪下。歡顏一急,羅裙未曾理好,就過來攙扶:“純柏你快起來!”
李純柏卻臂膀上用力,把自己的身子往下按,并不起來。
“歡姐,趙公子就是我的那個人。”
“……原來是他。”歡顏怔住呢喃,手輕輕抓着李純柏的肩膀,沒有松開。
原來趙咫遙就是她的那個人。
當年,天下第一美人歡顏,思慕強悍的燕雲城主李純柏,聞君英雄氣概,星夜相訪,卻于女人的直覺裏察出異樣,試探數次之後,發現赫赫有名的燕雲城主,并非純爺們。
她是個女人。
歡顏反倒放下心來,與她深交。
再後來,得知李純柏的父親和自己的父親一樣,為了訓練女兒的冷酷無情,竟也指陌生人來其貞= 操。
然後,命她殺了他。
與是歡顏和李純柏的同命相憐之感愈發強烈。
不過李純柏和歡顏有一個最大的不同之處,那就是她告訴歡顏,自己心裏始終有一個人。
在父親殺掉所有的知情人,将她以自己兒子的身份帶回燕雲城之前,她心裏就有了一個人。
在最單純的時候,對自己最好的那個人,是不可能被抹去的。
“好啊!”從未有過這種感情的歡顏,瞧着李純柏目光熠熠,心裏其實是有幾分羨慕的。她調笑着,抓住李純柏的胳膊說,能讓堂堂燕雲城主心馳神往的男人,她歡顏總有一天要見見。
李純柏當時眸中立刻閃現出一絲緊張。
歡顏明白,于是笑笑告訴她,別擔心,她會把李的情郎,毫發不傷的送到李純柏手上。
說過的許諾,似乎不應該失信。歡顏回憶着,就有些猶豫:“我也不是不想幫你……”
李純柏見歡顏的心思已經松動,便趁熱打鐵說道:“歡姐,你若擔心皇帝尋仇,大可随我回燕雲城,就在城中為他解毒。你可十分十足的放心,皇帝再強大,也未必敢正面單挑我燕雲城。”
她拍拍胸脯:“就算他來攻城,也自有我李純柏出來扛!”忽然瞟了一圈四周,眨眨眼睛,朝歡顏笑得暧昧:“除非……歡姐是放不下這林子?”
舌尖悄悄吐了吐。
“哼——”歡顏也随着李純柏的目光掃了掃這片林子,薄瓣似绡,朵朵密結在枝頭。姹紫嫣紅,堆滿天際。微風一吹,便有花瓣紛紛墜落。
美不甚收。
更美不甚收的,是在這景色裏生活的八百清一色男人。
只是于她來說,都是浮雲。自己怎麽就沒有李純柏那種感受呢?歡顏想着,又輕笑一聲,淡淡說道:“我有什麽放不下。”
伸出玉手将李純柏臂膀一打:“那好,我跟你去燕雲城!”手指拿回來,放在唇邊,不伸進去,只拿舌尖出來觸碰。眼神迷離道:“跟你去救你的情郎!”
歡顏說着,發出她串串笑聲,似夜蓮般幽幽,卻能穿破迷蒙的花林,直勾到雲霄: “只是,以後老娘就要待在那破城一輩子了!”
“不是破城……”
“老娘下半輩子就包到你這個城主身上了!”
“好,我包!”
“要包吃包住到老!”
“好,我包!”
“還要包美男!”
“好,我包!”
“能包八百個嗎?”
“……”
李純柏沉默了良久,擡起頭來直視她,嚴肅道:“我城裏好像沒有那麽多。”
“哼,你當然不要那麽多。”歡顏嗔李純柏幾聲,又調戲她:“你只要一個趙咫遙就夠了!”
不禁斜靠在寶座上,赤足翹起二郎玉腿,手肘懶洋洋撐着臉頰,眯起一雙似幻非幻,似真非真的狐媚眼,悠悠嘆道:“真想找到見到這位趙九公子啊,究竟是怎樣的絕色,把我們的燕雲城主都給迷倒了!”
可惜,她到了燕雲城之後,卻沒有見到這位天下無雙的趙咫遙。
“你們是怎麽搞的!”李純柏雷霆大怒,對底下跪着的一群人沒有絲毫好氣色:“居然讓他不見了!”
彭寒烈只得低頭,咽咽聲道:“屬下該死。”
可是燕雲城主卻還是舉起本負在背後的手,指着他的腦袋呵斥:“你們,你們堂堂燕雲十八騎,居然看不住一個根本不會武功的人!”
彭寒烈覺得自己被城主指得整個腦袋發涼:“屬下的确将燕雲城圍得密不透風,就是一只蒼蠅也進不來,一只麻雀也不出去啊。”
“純柏,他說趙公子是麻雀!”坐在後頭看好戲的歡顏,是這堂內唯一保持着笑容的人,大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死婆娘,關鍵時刻火上澆油!你恨你的情敵,卻報複到我頭上——彭寒烈心裏這麽咒,嘴上卻絕對不敢這麽說,他唯一能說的,就是咽下所有多餘的話,再磕頭道:“屬下該死。”
“你們可曾在這城裏搜過?”
“已經挨家挨戶盤查過了,背街小巷也搜了,連一個角落也沒有放過,卻的确沒有找到趙公子……”彭寒烈說着說着,見城主臉色越來越不好,趕緊收住話,垂頭謝罪:“屬下該死。”
“這麽說,他跑了?”
他答不上話:“屬下該死。”
“寒烈,我問你,趙咫遙往哪個方向跑了?”
彭寒烈被李純柏問得心驚肉跳,他不知道啊。
無法,只得說:“屬下該死。”
“他怎麽跑的?”
“屬下該死。”
“可有人相助?”
“屬下該死。”
“何時跑的?”
“屬下該死。”
他真的連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趙咫遙什麽時候跑的,也不知道。
完了完了,要死了。彭寒烈想着,幾盡哀求地伸出雙臂,滑一般又拜下去:“屬下該死,求城主放屬下一條生路。”
一會沉默之後,只聽的燕雲城主幽幽啓聲:“寒烈,你已經九死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