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蠱毒
蠱毒
等李純柏轉醒過來的這一段時間,是趙咫遙近年來覺得最漫長的一段時間。
她終于悠悠醒來。
“婉婉,怎麽了?”啓聲便問,薄唇裏吐出的氣息,少了幾分從容。
她抿了又抿唇,眼神閃爍躲避。
他一笑,溫溫吞吞:“婉婉,你莫非連我也要瞞?”
李純柏臉上瞬間發讪,輕聲細語,沙沙的嗓子竟也能覺着一絲柔滑:“我……其實我們跳河之前,我就突然就喪失了功力。”眸子一暗,補充道:“在這之前,我吃過歡顏的酒。”
燕雲城主心裏有些不心甘,不情願,不想承認自己中了別人的招。
趙咫遙卻并不建議,嚴肅詢問她:“你可是在吃她的酒之前,還吃過她的茶?”
李純柏望着他,點點頭。幾縷發絲從額前散亂出來,在眼前晃呀晃。
她的目光還跟着這幾根亂發晃啊晃,趙咫遙就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他牽她的手不是第一次,但是掌心同掌心相對,十指交錯穿過,緊扣起來,卻是第一次。
她和他的手動作一致,第一次連高度都一直,一下子她有種錯覺,覺得躺在他懷中的自己,是平視趙咫遙的。
這感覺是幾乎沒有過的安靜,祥和。
“婉婉,以後,我将以我的苦難,應對你的苦難。”十指相扣,他聲音清朗卻僵硬。
“九哥……”李純柏瞧見他一雙美目,突然也由墨黑變得清澈,仿佛什麽都能看見了——看見的卻是一種凜冽的恨意,在清澈中愈發顯得光芒銳利。
她發現他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心一沉:趙咫遙已經知道了她中的是什麽毒。
而她自己,卻不知道。
李純柏和歡顏也算熟了,燕雲城主手下搜集情報的探子不少,卻也沒有此毒的只言片語。
而九哥竟然知道,孑孓而力弱的九哥竟然知道!
“九哥,你知道我中的什麽毒?”不由脫口而出。
“你中的不是毒,是蠱。”他聲音一沉,就越發有磁性的魅力。頭稍微偏些,錯開了李純柏的目光:“因為我也中了歡顏的蠱,因此對她……特別留意。”
“我中的什麽蠱?”李純柏随即追問。
見他不答,她自從其懷中坐起來,坐正,挺直了胸膛,帶着城主大人的那份威嚴命令道:“我要知道。”
整個人都很沉穩。
趙咫遙淡瞟她一眼,風淡雲輕:“你中的蠱蟲,和我體內的蠱蟲應該是一對。”
一對……不好意思她由物及人了,然後心神蕩漾。
卻很快被灌溉了雪水,發的燙,都被全部澆熄下來。
趙咫遙告訴她:“之所以是一對,是因為他們相克相反,互相牽制。”
“……”
“九哥。”沉默了少頃,李純柏拿出幾股自己的勇力,追根究底,眉目磊磊,:“你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呵——”他長長地一笑,不溫不火不徐不快,猶如說書敘事一般:“你中的是‘和衣倒人懷’。此蠱初中的征兆,是內力盡失。但随即便會漸漸好轉,恢複起來。可是,宿主一旦與人交合,便會再次失去全部內力,倘若一二再,再二三的交合犯禁,中蠱的人的結果……”
“呵呵。”又笑兩聲,身子往上仰了些許,唇邊地笑意越旋越彎,猶如綻放:“會和中了‘金風玉露蠱’卻沒有交合是一樣的。”
一頓:“暴斃。”
然後,他以一種極其遲緩地速度轉過頭去,一字一句地重複道:“以我的苦難,應對你的苦難。我以後……不會再碰你一絲一毫。”
在地宮裏,清晰地廳聽見他呼吸的聲音:“籲。”
短促,回音會擴散開來,拖得長長:“籲——”
“也許,她給你的解藥,是真的。”趙咫遙說着,徐徐從袖內掏出一枚藥丹——略帶褐色,正是歡顏給李純柏的那枚。
“九哥,萬萬不可!”李純柏眼觀鼻鼻觀心,伸手就要去按住他。他卻早有預料地避開了。
一把将藥丹吞入口中,努力咽幾下,咽過喉嚨到肚子裏去。
急了,一下子嗆住:“咳,咳。”
“九哥!”她突然又伸手,欲點他身上的穴位,逼其吐出來。
卻被趙咫遙伸手一擋,實實在在地擋住了。他眼睛盯着李純柏,兩道眸光極致溫柔,又極致薄涼,還帶着幾分揣測不透的墨黑。
“歡顏,也許不會騙我。”他用手碰觸胸膛,撫平自己的氣息。
許久,才沖她笑笑,仿佛要給予其安慰。
“可是,萬一此丹是毒……”
“那就等這毒過幾日發作了再說吧。”趙咫遙平淡的說,好像事不關已一般——他說話的時候,時常出流露出他獨有的淡漠,令面對他的人,總瞬間被咽住,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哦。”就例如李純柏,被咽得只剩下一個“哦”字。
李純柏覺得自己在他面前,簡直就是完敗。
“嘿呀!”趙咫遙卻突然大叫一聲,身體猛地跳起來,然後情不自禁往李純柏身邊靠:“這裏竟然有,這裏竟然有!”
言語叫人不能理解,仿佛一剎那心神全亂。他不僅失了優雅,連本來被帶上的衣衫,也瞬間垮下半邊肩膀,露出如雪的肌,骨頭可見的胸膛,還有上頭青藍色綻放的曼陀羅。
“當心!”李純柏每次聽到他的呼叫聲,心裏比他還要慌,還要焦急。她趕快大步跨到起前面,雙臂一展開,伸直擋住,如兩翼護住身後的幼雉。
卻并不見人影。
環顧四周,唯一的異樣,是從靠近牆角的地方傳來:“吱吱吱,吱吱吱。”
“啪!”她雖然功力盡失,手法和眼力還是很準的。
一下子就定死了那個襲擊趙咫遙的異物——是一只小老鼠,小到還沒有手掌大。
地宮裏麽,很正常。它再怎麽富麗堂皇,也難免潮濕陰暗。
她想着,就邊說邊走過去,就欲彎腰:“是只老鼠。”
“不要不要,你不要把它靠過來!”他突然大叫,聲音因為提得太高,尖銳得變了形。
李純柏一怔,她本來只是過去看看,有說有笑,這瞬間卻反被趙咫遙吓到了:平日裏舉止穩重的趙九公子,手拈住袖角,以袖掩面不斷倉促地往後退。只見他垮了半邊的衣衫因此繼續往下垮,趙咫遙一慌,急忙用手去把自己的半邊繡衣抓起來。卻腳下沒留神,被自己絆了腳,踉跄就往後跌,瘦弱的身子骨又退倒了數步。
李純柏見狀,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故意假裝出要去揀老鼠的樣子,嘴上戲谑:“九哥,原來你怕老鼠?”
“不要揀它!”他本來用袖子遮住了自己視線,聽李純柏同自己說話,便把手微微放下,誰知正好看到她要去揀。吓得他立馬重擋起來,口中連連命令道:“婉婉,快過來。”
“唉,不急。”李純柏故意聲音響亮,表情得意道:“再怎麽樣,也得帶着它一道過來——”
眼睛瞟趙咫遙,只要他将袖子挪了一點點距離,投射來一絲餘光,她就故意彎腰,動作誇張假裝俯拾。
果然,他趙咫遙自覺步子又往後退了不少。
李純柏心裏哈哈大笑——他樣子越窘迫,她看着心裏就越想調戲他。
記得小時候九哥是不怕老鼠的啊……呵呵,她的九哥,真是越長越嬌弱了。
想着,沒發覺自己已經笑出了聲:“呵呵。”
“你悶笑什麽?”他隔着袖子質問她,明顯不高興,腦袋躲在袖子後面,腰卻一點兒也不肯佝偻下,挺得直直。
“笑你怕老鼠。”她嘴上雖大聲說着,心裏還是決定收斂一些。便不再吓他,空手走了過去。
趙咫遙卻突然叫她:“婉婉。”
“嗯?”
“我不怕老鼠。”純粹是闡述的語氣。身子也垂了手臂,露出一張俊美的容顏,表情卻十分的嚴肅。他眼睛徑直對視着她,仿佛要把自己不怕老鼠這個概念,深刻灌輸到她心裏去。
可惜,這一招“美目計”沒有用,其話音才落,李純柏旋即就開口反駁:“你明明怕老鼠!”
“我……”還欲狡辯。
“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她如念咒般飛快打斷,不由他辯駁。而且像是故意想讓他害怕,她不斷重複:“……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
念到一口氣到了頂,很難換過來,才突然閉了嘴。
“貓最怕什麽?”
“老鼠!”
問的人很迅速很流利,回答的人,也回答的既果斷又幹脆。
半響,李純柏明白過來自己的口誤,捶胸頓足後悔不及:剛才他是什麽時候就突然問的呢,自己怎麽就想也沒想就答了呢?!
不覺懊惱不已。
“嗯。”趙咫遙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淡淡贊許道:“聰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