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師徒
師徒
她瞬間啞然。
趙咫遙就是這樣,只是簡略幾個字,卻比所有招式都要來得直戳要害。
招式,說到招式,她突然想起來說要教他武功。
正好趁機轉移話題:“九哥,我記得你答應了,要向我學武功,不知你想要學什麽樣的武功?”
“那要看師傅想要教給我什麽了。”他居然故意正經打趣她。
師傅什麽的,弄得她嘴上又讪讪地了。
哼,她是燕雲城主,爽朗痛快。
想到這,一股豪氣就上了雲天,大手一揮:“想學什麽樣的武功,徒兒你只管說來,為師教你!”
“呵呵。”他溫柔瞧着她,輕輕重泛出笑意,但卻并沒有流露出太多驚喜,反而轉過身去。懸垂地右手動了動,纖長的手指似不經意勾了勾,仿佛連流雲都能被他帶過來。
李純柏早就被他勾過去,跟在其身後。
“先走走看看,看這裏都有些什麽樣的兵器。”趙咫遙的步子很閑散,李純柏卻覺得,他的每一部都仿佛算好了一樣——步長都是同樣的距離,也絕對是離其目标最近的那條路。
九哥啊,其實什麽都有數,精得很呢!
他其實,早就決定要使用什麽兵器了吧。
怕他擔憂,李純柏自己給自己補充道:“看看也好,反正矛、錘、弓、弩、铳、鞭、锏、劍、鏈、撾、斧……十八般兵器我都能教你。”
“阿簡就是你教他的武藝吧?”
“……你怎麽知道?”
“不然怎麽叫‘锏’呢?”他略略點點頭,似是點評:“方而有棱 ,力大而亦殺傷,所謂‘撒手锏’,卻少了那兩面刃,到還是有一點像。”
李純柏眼珠轉了轉,不過她走在趙咫遙背後,他沒看到。
沒看到卻也十有八九猜到!凡事仿佛都逃不過他的心,九哥是真有心者,相處數日就已看透阿簡。不由愈發欣賞他,笑道:“九哥原來對兵器了解得這麽多。”
“都是紙上談兵!”前面的人聲音突然變響,竟叫她聽出慢慢自責的意味。
怕是又觸動了趙咫遙那根脆弱的神經……
想着,前面的人卻就在這時停步,李純柏一偏頭,就望見了前面架着的一張大弓。
地宮到此處,應該是寬敞的正堂,開闊的平地中央,石雕得足有半身高的架子上,擺設着一張古樸的大弓。弓上雕刻的花紋複雜,定睛一看,這些花紋纏纏繞繞,令彎曲的弓柄,猶如一只蜿蜒盤旋的龍:微微張口,龍須上揚,四爪蟄伏,整個身體成“弓”字,和擺設弓箭的架子兩頭雕刻的石龍,竟是一樣的造型。
趙咫遙緩緩走過去,左手欲拿起弓箭。
但是,他突然就停滞了,整個人的動作都凝固住。過了一會,他方如将已僵硬如石雕的左手慢慢從弓上挪開,換做右手。
然後艱難的舉起它。
不過姿勢還是架得很到位的,左腳優雅地往後一滑,身體微微前傾。
手一挑,從旁邊精致的箭筒裏,取一只箭,搭在弓上,箭在幽暗的地宮裏發出耀眼的光芒。
左手,拉弓。
弓卻渾然不動。
趙咫遙嘴唇緊抿,整個人都繃緊了。可以看出,他絕對用盡了自己最大的力氣。可是就是張不開弓。
想換成右手來拉,可是卻把左手舉不動弓箭,倘若它掉下,那豈不更加窘迫?
眼簾垂下,想到李純柏還站在身後目睹一切,更加不是滋味。
可李純柏卻沒有看出他的挫敗,反到貼上前去,在身後環繞過去,抓住他的左手。心急也沒多想,只道他要張弓,便抓着他的手,輕輕松松一拉就張開了。
弓弦崩到最适合的弧度。
趙咫遙終于撐不住表面的淡然,臉上一下子變得慘白。
“九哥,你怎麽了?”她還以為他是身體不适,關切問道。
他卻突然一松手。
“當心!”李純柏急忙抓住正在下落的弓箭——是用單只左手,就把它牢牢抓住。
很輕易随便的事情。
“算了。”趙咫遙想脫身,卻被李純柏如環繞美人一樣環繞住——哦,對了,前一秒她還抓住落弓,英雄救美。
他神色閃爍,眼索性一閉,竟突然低身,從她臂下鑽了出去。
李純柏楞在那裏,不知所措,還傻傻地問了句:“九哥,你不學射箭了嗎?”
“誰說我要學射箭了?”他撇過頭去,喉頭起伏了一下,聲音铮然道:“我最不想學的,就是射箭了。”
“……”
“對了。”趙咫遙又走到右邊,手在一個石箱子裏扒動着,李純柏聽得一些精鋼被碰撞後發出的清脆響聲,就走了過去。
她邊走邊聽見趙咫遙問她:“你剛才打老鼠用的,是什麽手法。”
“哦,那是暗器。”
“就學這個。”他說着,從箱子裏拿起一件東西,狀若星辰,冰冷的精鋼沒有生命。
原來這箱子裏裝的是流星镖。
镖反射出來的光正好投在他半邊臉頰上,另半邊是陰影。陰影裏,顯得他皮膚很白,但是不是那種健康的白,而是長時間見不到陽光的那種白。
李純柏覺得他整個人就像白紙裁剪出來的人,易碎卻讓人心動。
“好,那為師就教你這個。”她也随手拿起了一只镖,眸底卻猛地一沉:這些镖精工細造,竟比燕雲城裏打造的镖質地還好,可是卻有異樣:這些镖上,似乎本來都刻着一個字,卻被人特意全部磨去了。
暗自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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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這樣。”李純柏望着趙咫遙射出的流星镖,終于定在她勾出的紅點上,笑着拍了三下掌。
他不是不敏銳,趙咫遙練習暗器這數天,其實次次都擊中了這個紅點,只是沒有一次定進去。
他本來力氣就小,沒有內力,又加上地宮裏糧食短缺,吃的也不多。于是便在次次觸到紅點後,掉落地上。
“多謝師傅。”趙咫遙微微颔首,最近練習暗器,他便把原先束在肩上的頭發纏到了腦後,梳理整齊,露出幹淨清爽的額頭。
真是帥啊——其實他射镖的時候,李純柏大多都在看人。
“那我再來。”他其實很刻苦的,只是話太少。
“額……”李純柏很少見的沒有爽快答好,反倒嘴唇動了動,想阻止他。
算着日期時辰,九哥的金風玉露蠱應該要發作了。
她很擔心——不過該來的躲不掉,要是他真發了,就豁出命去,再為他解一次毒。
“你有些抖。”趙咫遙忽笑着走近,凝視她道:“不必擔心。”
淡然閉上眼睛,嘴角還保持着微笑的弧度:“若是發作,我自能禁欲。”
雖說這樣,李純柏還是吸了一口氣。
“呵——”他聞到她的呼吸之聲,笑了一聲,用中指和無名指夾起一只镖,自己練去了。
投射,中紅點,沒定進去,落地。
然後他先将袍子略略提起,才俯下身去,腰彎腿不完,不緊不慢把它拾了起來。
再重新練習。
……
李純柏則一直伫立着不動,兩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等待着蠱毒的發作。
她雖定身,腦海裏卻幻想出趙咫遙發作的畫面,抓着自己的手,繡衣滑落,發髻微亂。明明想要把她擁過來,卻極力克制,咬着牙,和她交錯的五指抵到地上,在地上刻進去明顯的五道劃痕。
想着她都覺得難過,卻還有另外一種情緒在翻轉。
可是卻什麽也沒有發生。
直到趙咫遙又重擲了二百來次,也定上去了幾十次後,他自己把最後一只镖從地上撿起,随手一抛,落入石箱中:“有些累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他的樣子,哪裏像個徒弟,明明是老師。
“好。”看她雖答話,身子卻還立在那裏,不由得過去,經她身邊的時候如雲飄般說了句:“沒事了,那解藥是真的。”
“好。”她看着趙咫遙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天其毅然吃下解藥,他當時說:歡顏也許不會騙我。
現在想來,這句話好生蹊跷:他若早算到這解藥是真,為何當時卻不肯吃……
還是說,他并不能确信這是真藥,于是只有到她生死攸關了,他才會被逼迫到做出決斷?
再則,歡顏給的是自己解藥,何來騙他一說?
難道……他們兩個本來就認識?
那麽那天介紹他們認識的那唱戲,是兩人做給自己看?
想了很多,燕雲城主心裏習慣性生出防備,卻還是相信趙咫遙應該磊落。
在他面前,自己可不是什麽燕雲城主。
不過腳步還是蹑輕跟了過去,為什麽會有這種不自覺的盯梢!
知道地宮裏只有自己和他兩個人,卻還是情不自禁想知道他每一秒都在做什麽,每一秒最好都不要離開自己視線。
她看見在陰影裏,他捏着一個黃銅镯子在手裏,在幽暗下沉思。
“九哥!”趁其不備就走了過去。
“嗯?”趙咫遙迅速把镯子塞進了袖子裏,但還是沒來得及,李純柏看見這個形狀怪異,如一只鳳凰首尾相連的銅镯子上,刻着一個規矩的“琰”字。
“婉婉啊,離開這麽多年,你怎麽搖身一變,成為了燕雲城主?”
趙咫遙突然的綻放笑容和突然地提出這個話題,令她一怔,想了想,認真道:“這……說來話長,那還得從我和你分開那日說起,那天我就被我爹帶了回去……”
“後來……”她實在是憋不下去,索性挑明:“九哥!”
直言相問:“那些流星镖上,被抹去的是不是一個‘琰’字?”
長身玉立的男子沉默少頃,肯定答道:“是。”
“這裏到底是誰家地宮?”燕雲城主目光逼視,語氣懾人:“聽聞琰國先帝遺冢八十一處,這一處是不是真陵?”
“是!”他亦昂頭,一手持胸前,一手負身後,驕傲坦言:“這裏正是先帝真正的皇陵。”
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樣,趙家什麽的,那都是拉來的大旗做幌子啊。
“九哥……”
“說。”既然挑明,他也沒什麽好再遮掩的了。
“你想報仇嗎?”三分難過七分要幫他,卻是十分的誠懇和認真。
“想。”他毫不猶豫果斷回答,斬釘截鐵的響亮。
“那我必傾燕雲之力助你,要軍要錢,都任由你調配!”李純柏挺胸擡頭,鄭重許諾,最近雖沒帶胡須和喉結,但那份豪爽的氣态卻自然散發,無法抹去。
許諾得如此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