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假面
假面
“雲鶴飛。”他輕輕呼喚他自以為是的名字,見她愣住,愈發以為是被自己戳中了死穴,索性一戳到底:“趙咫遙根本配不上你,只有朕才能和你匹配,相應互輝。”
“芝蘭不願與惡草同香。”她覺得皇帝的想法很可笑。
“美人,你怎麽會是惡草呢?”皇帝說着,那魅惑笑容裏的邪氣,又添了幾分,他也不整理上衣,就讓這錦緞紫衣褶皺着,右手突然捏住李純柏的下巴,五指死死扣住她的颔骨。
她怒目相向,一只手覆在了聶玄的手背上,任他再用力,還是一點一點硬是将他的手掰下。
“想碰我的下巴,你還欠缺些功力!”
若非他以真氣相抵,手早已被李純柏折斷!
只是身體內哪怕運到十分真氣,眼睛還是彎彎如新月的,李純柏真是恨不得戳瞎了他那對桃花眼,方解心口這股惡氣!
“走,去看你心愛的趙九歌舞去!”皇帝忽然主動把手松開。李純柏自然不肯放。
“啪!”這一次是她被他打下,斜瞟她一眼,妩媚的春日瞬間換做寒冬,成為刺骨徹寒的另外一種媚态:“朕千帆過盡,對你還沒有那麽上心。”
走?
不是在這堂內看嗎?
不是。
皇帝命人在馮城中央搭起高臺,不僅他和李純柏坐于高樓之上欣賞,還命全城的百姓都來觀看。
下頭黑雲一般密布的人群,莫說下頭,就是這高閣內,李純柏見着周圍站着的侍衛,雖都是冷着一張臉,但那眯起往下看的眼神,大多是在等着一場好戲。尤其是最貼近皇帝和她身邊的公公,就是上次和皇帝歡顏一起圍剿她們的那個男人,最為心懷鬼胎。
都在等着趙咫遙出醜吧。
但是她,絕對的相信九哥。
九哥的歌舞,那的确是一絕。
小時候娘親和阿姨,本來是要教自己跳舞,結果自己學不來,九哥反倒是一學就會。他腳跟一轉,落在她面前。
“春山暖日和風,闌幹樓閣簾栊,楊柳秋千院中。”他起腔唱道。
莺莺燕燕聲色柔軟,璀璀璨璨明眸旖旎,在冬日裏生出春色,小魏婉呵一呵動紅的手掌心,這一道優美飄逸的身影,從此刻開始藏進了心裏。
正出神着,人群中突然騷動起來,見有一抹極其豔紅的身影,從遠處款款而來,一步一步平視着走上高臺,不昂首也不垂頭。
“什麽!”她實在忍不住,驚呼出來——趙咫遙穿着一襲和方才的舞姬們一樣的紅鑲金長裙,畫細眉勾了眼角,抹胭脂塗了紅唇。
跳一支一模一樣的舞,原來不僅僅只的是跳女人的舞曲,亦只做女人的妝束!
九哥是有匪君子,清雅出塵的人兒,皇帝這麽做,分明是想玷污他的如圭如璧!
怪不得剛才下去準備,他不讓自己跟來啊,原來啊原來……
“你好生惡毒!”她不由回眸怒斥聶玄。
皇帝卻只是将指節輕輕觸在唇邊,薄薄的唇散發出來的魅惑,告訴她,這就是趙咫遙注定了的劫數。
“你的趙九都沒有介意,你介意什麽?”聶玄狹長的眼角往外一挑,鳳眼飛眺向下面的高臺。
起音樂,靡靡之音。
然後已等待好的趙咫遙,合着最精準的節奏起舞。一貫色淡如水的他,如今白面上着了胭脂,就猶如三月桃花瓣。襯上逶地紅裙,就仿佛朝霞一般絢爛。
濃妝豔抹下,眼睛為睫毛遮蔽。
他拇指拈着無名指,小指翹起,往外劃出一道曲線,眼随指動,秋波橫動,袅袅啓聲:“一對紫燕兒雕梁上肩相并,一對粉蝶兒花叢上偏相趁,一對鴛鴦兒水面上相交頸……”
一聲聲輕喚綿唱,酥軟入骨。
身材窈窕,舞步動人,顧盼回眸,搖曳生姿。
時間長了,底下免不了有竊竊私語,繼而越來越肆無忌憚,物議沸騰。
聶玄像是故意了,偏讓靠近高樓下的人群議論得最大聲。
“這……真的是個男人?”
“胡說,她怎麽可能是男人!”
“劉二,你該不會是春心萌動了吧?”
“這,這樣媚姿豔骨的小娘子,你,你,還有你,你們哪個敢說自己沒動心?”
“動了啊,我恨不得把美人兒從臺子上搶過來!”
“唉,唉,他真是男人,你們仔細從那裙子領口往裏瞧,見着裏面青藍色的紋路了麽?那是小哥兒的花繡,哪家女子會紋這個東西在……胸口?”
“唉,就算是個男兒,爺我也要搶過來捏一捏,再——咬一咬!”
“哈哈!”
“哈哈!”
趙咫遙卻仿佛渾然未聞,一曲終了,收起所有的媚态,只是閉眼重睜眼,挺直了伫立,李純柏就覺得清雅高曠瞬間又重回來了,紅衣尚穿在身上,胭脂尚塗在臉上,卻不再給人有任何濃豔的感覺。
“請給我解藥。”他朗聲向着高樓上說道。
溫柔,卻沒有半分遷就。
“萬安,你以為這支舞如何啊?”安公公明明就在他身邊,聶玄卻拉高腔調如喊般提問,雄厚的內力讓話語傳達到樓下的每一個角落,傳達到高臺。
“奴才以為,甜而不膩,媚而不俗,娘而不猥。”安公公亦故意大聲,仿若昭告:“趙公子雖是男兒身,卻絕對是個假面娘子啊!”
“哈哈!”聶玄從懷中掏出一物,如施舍般向下一抛:“假面娘子,給!”
藥被投擲到臺子上,滾了滾,不偏不倚在趙咫遙腳下碎做三片。
他彎屈起膝蓋,在千百道目光的注視下,俯首低頭。
看到他纖腰彎下去的那一刻,李純柏心裏實在酸到難以克制,想也不再多想,從高樓上一躍而下。
兩腳先後落在臺上。側身彎下,按住他的手,制止其去撿藥。
他看似輕巧,實則用了全部的力氣,将自己的胳膊從她手中抽出來。依舊按着原計劃,站起來,彎下,再起身,再彎下……一片、兩片、三片,撿起了那三分藥,用口吹吹,吹去藥上頭的浮沉,然後拼起來,遞給她。
“雖然碎了,雖然髒了,尚可以吃。”聲音平淡,面無笑意。
“九哥!”燕雲城主鼻子一酸,撲進了趙咫遙的懷裏。
于是衆目睽睽看見,一個威武陽剛的漢子,如一個哭鼻子的女人一樣,撲進美得不像話的假面娘子懷中。
但假面娘子,只是輕輕将漢子推開,漢子一愣,捏了把自己的鼻頭,睜大眼睛仿佛不解。
“唰!”趙咫遙突然松開系帶,整個地将紅衣掀起,從自己身上剝離——瞬間他下= 身只剩下白色的襯裙,上身則□□着,露出開得爛漫的藍色曼陀羅花,和後背上蟄伏的那只狼。
他溫柔地将長長而美麗的紅裙披在李純柏身上,她就像孔雀瞬間擁有的屏翼,又如魚美人重着金尾。
他盯着她,打量的半響,方笑起來贊道:“這件衣服,你穿起來比我好看得多。”
“陛下,趙咫遙這個人,看似不堪一擊,實也綿裏藏針,着實不能久留。”高樓上的安公公冷眼觀察了許久,而後湊在皇帝耳邊說道。
“嗯。”聶玄用手捏着下巴,自己似也已思忖到了這一步:“朕也在想,不如不再向他追讨那件東西了。”
目光轉寒,斜橫安公公一眼。
“那……這個女人呢?”
“能活最好,不能活……就不留。對了,不要太傷及百姓。”
“是。”安公公得了皇帝的命令,便略略颔首,對後頭低聲吩咐道:“動手。”
說着,無數的弓箭手從後面湧上來,在欄杆上架起。
高臺周圍本是空曠的平地,卻不知從何時起,四面八方冒出無數的伏兵。
一曲歌舞起高臺,如今卻有如森森的法場。
“九哥,你跟緊我。”李純柏眼觀四路,手伸出去主動抓住了趙咫遙的手。
她打算帶他殺出去。
突然,見得西面有兩騎絕塵過來,如斬草剁肉一般将兩側士兵砍到,殺過來一條血路。
突然,又見北面二馬踏起,踩踐無數的兵士。
南面,東面,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八個方向,分別有十六只單騎,沖破重圍,性手狂殺,各個以一敵百,如入無人之境。
士兵們根本擋不住,再加上本來就一直在驚叫着逃散的百姓,場面亂作一團。
站在高樓上的聶玄猛地站起,撫掌大怒,往桌上重重一拍,将其劈做兩半。他身旁的安公公早已臉色蒼白,雙膝一軟,跪下地上哀求道:“陛下,陛下奴才也不知道啊。的确是都防好了的啊!”
“廢物!”聶玄暴怒,說着自己就要跳下去,自己親手解決正漸漸逃遠的趙咫遙。
卻突然有無數暗器朝他迎面撲來,灼灼閃着藍光——有毒。
只見自高樓頂上躍下兩人,單手抓柱,連續不斷地向他投射暗器。
“護駕!”安公公着急地高呼:“陛下,陛下您後退啊。”
聶玄卻根本不理會安公公的,他愈發勇武上前,兩只手張若鷹爪,要去抓這兩個人。這兩人抓在柱子上的手卻突然松開,用勁一推,助力将自己送到下面去。
下頭早有兩匹白馬,兩人穩穩落于馬上。
勒繩,收缰,十八匹馬将趙李兩人圍在中間,昂首高呼:“燕雲十八騎在此,神擋殺神,佛擋弑佛!”
轉而齊齊低首,恭謙請罪:
“屬下來遲,望主公恕罪!”
“屬下來遲,望主公恕罪!”
……
“陛下——”安公公驚呼道,他看見他們大琰的皇帝,竟然不假思索,往那十八騎的鐵蹄陣中跳過去。
李純柏旋即高高躍起,于空中同他交手。
“燕雲城主李純柏?”聶玄居然邊打邊笑。
李純柏才不理他,掌上生風。
“和朕作對,對你的燕雲城,可沒有什麽好處!”聶玄卻手腳抵擋,話也不斷:“棄暗投明,才是活……”
“路”自還未出口,胸口就重重挨了李純柏一掌。
被她運在掌中的十層功力擊中,向後飛出數丈。
“陛下!”安公公帶着死侍,全部從高樓躍下。
李純柏則翻身旋腿,落穩在自己心愛的戰馬之上,然後手一勾,半摟半抓将趙咫遙也抓到馬背上,丢在自己身前。雙手勒缰,将他夾緊在她懷中。
燕雲城主冷冷看了聶玄一眼,雷厲風行呵:“走!”帶着燕雲十八騎,風卷塵沙,揚長而去。
鐵蹄陣陣,漸行漸遠。
聶玄看着張狂而去的衆人,突然噴出一口鮮血!
“陛下!”安公公連忙上前扶住皇帝,方寸大亂。
皇帝卻并不驚慌,反倒用手指沾了沾自己唇角邊的鮮血,擡起來看了看,然後放在薄唇上舔了舔。
“哈哈——”他忽地放聲大笑,眼中放光。
“陛下,陛下。”安公公怕他這麽一笑一震,又噴出血來,卻又不敢阻止,只得不停的呼喚陛下:“陛下,陛下……”
“你急什麽?”他幽幽地轉頭頭來,眼中閃着深邃的寒光:“皇帝不急太監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