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早産
早産
完全不曉得這方面事情的阿簡被吓到了,脫口而出:“阿簡不懂生孩子啊!”
這是産婆的事啊!而他,一輩子都沒想過要去同産婆打交道。
阿簡撓了撓後腦勺,驚吓之後,垂下頭來。
李純柏想勾一絲笑,卻勾也勾不出來,沒有力氣的說:“一個大男人,需要懂什麽。”手想擡,卻又沒多大氣力能擡得起來,“你去洞口給我守好!”
她口頭命令道。
“是。”阿簡遵命的退後,站起來堵住洞口。
這狹窄的洞內完全陷入漆黑。
還好,正是因為漆黑,沒有人能再看到她涓涓不住往外流的血,她自己也可以自欺欺人的看不見。
只有看不見,她才可以做這個瘋狂地決定,在這個洞裏,一個人生下這個孩子。
李純柏的臉上都是汗,冷汗,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感覺着下面一會縮,又一會緊,好似有一只手,探入你的肚內攪腸一般,寶寶卻遲遲不降臨。雖然她已無法探身下望,但可以猜想到,此刻自己的樣子一定萬分可怖。
也不知道孩子出來了沒有。
沒辦法,她只得喚老老實實守候在洞口的人:“阿簡,你過來幫忙。”
一直都因為自己幫不上忙而焦慮無比的阿簡,等到這句話,身子還沒有轉過來,就堅定答了聲:“是。”
他轉身過來,見李純柏用兩臂撐着,已讓她自己的身體慢慢躺在了地上。燕雲城主掀起裙子道:“你幫我托住,我使勁,然後你用力拔。”
啊?!
果敢地阿簡被城主的行為弄傻掉了。
輕生死,沸血浪的少年整張臉都羞紅了。他腦袋左偏右偏,身子躲躲閃閃,目光好像放在哪裏,都無所适從。
“快點過來,你這是要磨蹭個什麽!”
“是,是!”阿簡一個激靈挺直了身,然後站過去,蹲下來,最大限度撐直的脊背一直是硬的,他的目光瞄着洞頂,不敢往下瞟。
“給本尊托住了!”
“是。”阿簡不敢看,只能拿雙手去摸索……突然就縮了回來,手直接就背到了身後。
這個……好像不像他往常在戰場上殺人時見到的那些。也跟他以前受傷時,拿刀剜的那些自己的傷口不一樣……
為什麽他自己會生出一種負罪感啊!
“你縮回去做什麽!”李純柏虛脫之下,竟有一夕如回光返照地大吼:“就你托住不準松手,若是耽誤了孩子,本尊拿你試問!”
阿簡見主公這樣下的命令,只好把兩眼一閉,索性豁出去了。雙手往前探,托住了李純柏的會陰。
他本來緊緊閉着眼皮不敢看的,心裏卻放心不下——總有一絲不安勾繞着,那他整個人都十分焦躁。
好像只有睜開眼睛看着城主,這焦躁才能平複。
于是他鬥膽睜開了眼。
這一睜,就難過得再也不肯閉上。
他瞧見城主兩眼無光,汗如雨下,頭發淩亂地膩粘在面頰,血水一片。她急促地呼吸着,夾雜着的是被她憋住的呼喊,鑽心刺骨卻一定不能喊出聲。她扭動身子,痛苦掙紮,幾欲崩裂,阿簡的心也随之一痛——原來生孩子是這樣痛,這樣苦!
這孩子明明是趙咫遙引出的過錯,阿簡卻有一種錯覺,覺得對不起城主的那個人是自己。
他多想幫城主承擔這痛苦,哪怕替了他的命,他也願意。
不知為什麽,此刻有莫名的想法,就是保護李純柏不再受任何傷害。
“快幫我拔。”李純柏的雙腿在地上亂蹬,讓阿簡覺得仿佛一個垂死掙紮的生命要燃到了盡頭。他瞬間生出強烈的恐慌,也不再估計那些男女羞怯設防,手毫不猶豫地用勁撥拉,可
感覺胎兒好像一會抵了什麽,一會又縮回去,如此往複。
突然,阿簡覺得城主胸前松氣了一口氣,好像肚子猛地沉了下去,他下意識的往下看,見自己沾滿鮮血的手上,似乎……有一個胎頭下來了。
“主公,你再張開些,我已經托住他的頭了。”阿簡激動地告訴李純柏,她聽了他的話,好像受到了最大的鼓勵,一邊張嘴哈氣,一邊狠命使勁,又使了幾把勁……
“你們原來躲在這裏。”突然有人冷冷地說,他的劍冷冷刺過來。
阿簡雙手無空,眼睛專注地盯着孩子,便只能恨聲怒吼道:“老子現在沒空和你拼,等老子忙完,就一锏砍死你!”
突然響起一聲嘹亮地哭聲。
是小胎兒出來了。
是個男孩。
他這麽小,腦袋還沒有李純柏的拳頭大,像從水中剛撈出來,黏膩的稀黃的頭發,蒼白透明的臉,微張着眼睛,小嘴輕輕裹動,身體也是黏膩蒼白的,就好像剛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
小腿小胳膊輕輕蠕動,雖然哭聲響亮,仍然像小貓一般,微弱的生命力。
不禁李純柏和阿簡被他吸引過去目光,連本來要捉他們回去的黑衣人也安靜了下來,看着剛出世的孩子沉默了一會,道:“主人已經轉醒,命我來尋,我這就回去禀告主人。”
阿簡白了黑衣人一眼,不想說話。
李純柏身上還是出冷汗,她虛弱地哼着,沒有說話。
等黑衣人走後,她才喘着對阿簡說道:“好像…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
阿簡長大了嘴巴,過了會猛地一閉:主公還有一個孩子沒生出來!
主公懷的是雙胞胎!
“恩,好,我來拔。”阿簡說着,欲把已生出來的男嬰放在地上,想了想,卻怕他髒着涼着,便解下自己的上衣,似襁褓把他嚴嚴實實裹在裏面,用手在周圍試了試,确認不透風了,才将他放在地上。
然後開始助主公生第二胎、
經歷了一場,他已輕車熟路。可是這次的孩子卻比上次艱難,他的身子相較老大歪了些,所以腦袋恰好卡住,一時拔不出來。
連阿簡也是大汗淋漓,他一邊用力,一邊呼氣笑道:“這第二個小子還沒出來就這麽磨人,以後肯定是個惹禍的根苗。”
他實在沒轍了,擦一把汗,把血也擦到了額頭上:“主公你忍好,我幹脆運功把他拔出來了!”
“哎……小心點……別傷了他。”
“主公放心。”
阿簡運氣,脫扣住胎兒的腦袋,用不敢傷着了他孱弱的身體,先把他的身子挪正了位,再慢慢拔了出來。
孩子出來了,和老大一樣,也是稀黃的頭發黏膩在小小的腦袋上,臉是蒼白到透明,
但是,他沒有哭。
孩子閉着眼,而且不哭。
阿簡的心“唰”地就沉下去了。
“孩子出來了嗎?”李純柏偏巧在這個時候問他。
阿簡眼神閃爍,躲避了片刻,方含糊答道:“出來了。”
李純柏想坐起來,卻很吃力:“扶我坐起來。”
“是。”
她好似布口袋的肚子已經下來了胎盤,氣味難聞,李純柏竟然自己拾起用牙咬斷了。
“抱給我看看。”她說。
“是。”阿簡說着把第二個男嬰遞過去——他還是不哭,一直都沒有發出哭聲。
李純柏看到小家夥不跟大哥一樣哭啼的時候,心也霎地緊攥緊。孩子的嘴巴卻蠕顫着,好像要什麽。她的所有精神已經全部彙聚到這個孩子身上,已經忘了阿簡在場,竟給孩子喂奶。
“主公你……”阿簡紅着臉立馬偏過頭去。
不敢看,他就好像是自己偷看到一樣,心跳得厲害。
李純柏心裏卻只擔憂這個孩子。抱住她懷裏,都約莫一刻鐘過去了:他為什麽不哭?他蠕動着嘴巴,是不是想吃奶了?
她瞧着,小家夥夥抖抖索索了很長時間,本能地來覓食。
這小家夥果然是餓了……李純柏覺得自己突然來了精神,見小家夥吃,便更用力按壓,雖然粘稠帶着黃水,但這第二個男嬰竟然吞咽起來。
眨巴眨巴地吃,終于發出了小貓咪般的哭聲。
說是哭聲,倒不如說是吃得心滿意足的笑。
這是個健康的孩子!
李純柏終于松下心來,喚背對着自己的阿簡:“阿簡,你把地上的那個,給遞過來給我抱抱。”
“哦,好!”阿簡回過頭,瞥見她還是敞胸露懷——他那個紅啊,就在臉上一直燒,從面頰燒到耳根。還低着頭,只恐被主公看見了。
可是燕雲城主眼中只有一對玉人似的男孩兒。在琰國的時候,她幾乎天天想,寶寶應該長得怎樣,是男孩要強,是女孩也要強,身子要怎樣好,眼睛要怎樣……還一定要聰明,長大要活得開心。
可是現在抱着兩個早産的孱弱小人兒,李純柏心中反而只剩下一個願望,只要孩子健康就好。
無意中擡頭,才發現阿簡表情的尴尬,她不禁想打趣他。便假意生氣,提起他剛才說過地話:“你剛才,敢說本尊的兒子是惹禍的根苗……”
笑容突然僵住。
朦朦胧胧中,她瞧見洞口杵着一個人。他凝伫地一雙兒子,只覺得霧氣凝結,眉目模糊,兩行眼淚不知為何洶湧而出,卻是再也抑止不住。沾在削瘦的臉龐上,點點微涼。
此時四下裏寂靜,遠處陣風微響,近處嬰兒細啼,隐約可聞。
李純柏忽覺得一陣劇烈至極地難受,一股惡心沒有打招呼從胸腔往喉頭湧上來。
她撇開頭,避開兩個寶寶,終于忍不住,黑水一灘灘全吐在了趙咫遙幹淨的白色錦袍上。
待她再擡起頭,近了些距離,清楚瞧見的是趙咫遙的一張冷臉,很淡薄的看着孩子,他的長睫毛眨眨,什麽也沒說。
剛才看見的什麽霧氣凝結,什麽兩行清淚,一定是她自己生孩子生糊塗了!
趙咫遙分明無一點淚痕殘留在臉頰!
他怎麽會因為這哭了……李純柏暗嘲自己。
她不知道,趙咫遙剛才的确是落了幾滴淚。
七月前他在城頭上,瞧見被自己拒絕的李純柏,露出不知味的笑容,是他第一次承認自己喜歡她。
而現在看着受盡苦難的她和一雙兒女,是他第一次決定自己要去喜歡她。
歡顏當年一語成谶:他趙咫遙這盤大棋,把他自己下進去了。
若是以前,她朝着自己錦衣上一吐,趙咫遙就算心糾起來了,還是會習慣性的故作了鎮定。
心裏發酸,卻不肯告訴別人——去了,他就不是趙咫遙了。
可如今,面對李純柏他竟然越來越軟弱,蹲了下來去抱住她:“我方才不在身邊,對不住。”
阿簡卻猛地炸起來,差點又要上去揍他:“趙咫遙,你對不住主公的就只這一次嗎?”
剛才他揍趙咫遙的一拳,這會兒已在他白皙的面頰上留了很明顯的紫紅印記。
可是趙咫遙還不躲,仿佛阿簡揍不揍他,傷不傷他,都不能阻止他保持這谪仙的姿勢半蹲着,雙手環在李純柏身上,目光滞留在孩子們的身後。
這是他趙咫遙的孩子,他要帶着他們,不讓他們遭受自己幼年的痛苦: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這念頭一冒起,頃刻已堅固成執念。
這一點寒光變化,沒逃過李純柏的眼睛。
她手一扒,推開了他。
趙咫遙霎時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