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那書生便笑道:“今晚這是怎麽了?人人都來訪我這舟客!” 說着又命船家靠岸,但見岸邊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和尚,手內拿着一頁花箋,上前恭敬打了個稽首道:“樊施主,我們方丈遣我來送帖子,說是下月初八請施主到廟裏飲茶随喜,順便見見幾位朋友。” 說罷雙手奉上,又施一禮道:“請施主務必賞光。”
樊旭接了那花箋,也不細看,随口打發小和尚去了,仍撤了跳板,叫船家開船,口中只道:“往河心去,憑誰再叫,也不靠岸了!” 進得船艙來,将那花箋往案上一丢,向楊戬二人抱拳道:“簡慢了,咱們方才說到哪裏?”
楊戬笑問:“先生頗得釋家垂青,怎地面上不見喜色?” 樊旭一哂道:“說來話長,去年高瞑寺的住持妙空做壽,我送了一首詩去,不合竟得了他的意,叫人将拙作裱起來挂在了方丈牆上,” 他一臉哭笑不得,“此後逢人便說我是他知音,又幾次三番叫人來請我去會文,這便如何是好?”
寸心叫他說得好奇心起,忙問道:“先生送了首什麽詩?” 樊旭便就案上提筆,在那花箋背面寫道:
“一夕靈光出太虛,化身人去意何如?
秋丹不用爐中火,凡事心頭一點除。”
寫畢吹幹墨跡,遞過來與寸心觀看。龍女歪着頭想了想,只覺得這詩平平,不見如何出色,不知那住持因何珍而重之。楊戬在旁看見,思索片刻,竟“噴”的笑出聲來,又道:“這住持得罪了先生麽?”
樊旭見問,知他看懂了詩意,遂笑道:“他倒不曾得罪我,只是這老和尚生性重財輕義趨炎附勢,有錢的財主去了,他便請到僧舍留茶,見了無錢的士子,便擺出好一副嘴臉,愛答不理。我原是為諷他,誰知他竟不解其意,反以我為知交,我倒不好再說什麽了。” 他提壺為楊戬續了一杯茶,換了話題道:“楊兄既是行商,想必見多識廣,不似我等尋章摘句閉門造車之人。” 楊戬微笑:“讀不得萬卷書,只好行萬裏路。只是近來年景不好,行路越發艱難了。”
“豈止艱難!” 樊旭嘆道,“如今世道,民不聊生,百姓哭告無門,只好遁入佛道之流,以期之來世。” 他用手指敲敲案上的花箋,憤然道:“可就是這本該衆生平等的佛門,也混進如此嫌貧愛富欺壓良善的惡人。五年前江南大澇,這老和尚只為富人超度,全不管窮人餓殍遍地!” 樊旭越說越氣,“老天将我等降生在這末世,猶如身陷火宅,逃又逃不得,改又改不了,只能罵一句蒼天不公,嘆幾聲人世飄搖罷了。”
楊戬聽他罵天,面上八風不動,只淡淡道:“先生既有大才,就不該蝸居鄉野。好男兒當許身報國匡扶正道,方不負為丈夫之一世。”
那書生搖頭道:“二位有所不知,我昔年忝為太學弟子,也曾上書北闕,痛陳時弊,怎奈今上耽于逸樂不理朝政,縱容閹醜橫行,清流盡皆下野。我書房有一聯,是吾好友孟博兄臨終所贈——‘老病纏身,一點仁心難濟世;江海孤舟,三分傲骨不同塵’,可謂抱憾終生。”
他這裏滿腹愁思,龍女卻一心只想教楊戬疏散疏散,不願他們順着這話題說下去,飲了一口茶道:“這聯頗見風骨,可見先生結交的朋友都是淹博名士。我前日在別處看了一句孤聯,說是至今無人能對,不知先生可否賜教?” 說罷提筆寫出,衆人看時,只見那紙上寫着:
“萬瓦千磚,百日造成十字廟。”
樊旭一見,當即笑道:“這有何難?不過是文字游戲而已。” 遂也提筆,文不加點寫道:
“一舟二櫓,三人遙過四通橋。”
寸心抿嘴笑道:“現成景致,先生用得倒巧,只是我還未寫完。” 說着又在下頭添了一句:
“廟外有三分水,二分竹,添一分明月。”
那書生亦不多言,望紙上一揮而就:
“橋邊造五步樓,十步閣,望百步江花!”
寸心見他如此敏捷,剛要稱贊,不料那書生一發來了興致,重新扯了張紙,寫了一行字道:“這聯雖好,只是意猶未盡,我續了兩句你看!”
龍女看時,只見上寫:“月缺月圓,暮暮朝朝,暗夜盡頭方見日。”
“先生這是要考我了。”寸心微笑,略一思忖答道:“花落花開,暑暑寒寒,嚴冬過後始逢春。”
“好!”樊旭口中道,筆下卻又續一句:“日落蒼煙,卷珠簾翠幕,憑欄觀堂前舊燕。”
龍女也不示弱:“春歸楊柳,登蟹嶼螺州,臨水嘆眉間新愁。”
樊旭不言語,只一徑落筆:“燕栖雲霞,霹靂雷霆霜霖雪,雭雭露雨由天降。”
這句寫出,寸心便犯了踟蹰,握着筆的手指直沁出汗來,此句共用十三個帶“雨”的字,如今要對,須得也尋十三個偏旁一致的字來遣詞造句,又要語意通順,只是倉促間哪裏想得到?她正猶疑,一邊楊戬伸手要過筆來,從容寫道:
“愁鎖俜停,俊俏伶俐似仙侶,佼佼佳人自在旁。”
“妙哉!”樊旭拊掌大笑,“姑娘筆底生花,不想令兄也是個中高手!” 龍女瞄了楊戬一眼,面上一紅,須臾抿嘴笑道:“我知道,我在你們眼裏原算不得佳人,只是借眼前的人事一用罷了,也算不得出奇。” 她忽然心生一念,脫口道:“‘家兄’博覽群書,慣會對句,先生若還有好的,只管放馬過來,我哥哥必有佳句相對。”
楊戬不防她如此說,怔了一怔,剛要推辭,只聽樊旭笑道:“不能再續下去了,再續,我也沒詞了!” 楊戬暗自松了一口氣,也笑着将筆放下:“這都是拆字的小把戲,尋章摘句挖空心思,小巧而已,要認真在這上頭展才,就是膠柱鼓瑟了。我唯願無喜無悲,只把酒觀雲,不澆塊壘。”
“正是,若逢太平時節,吾但得一霜一桂,可守花見月,且伴青山。”樊旭嘆道,“只是我等當此亂世,大廈将傾,豈由得我們獨善其身?不得已,老骥伏枥,烈士叩舷擊狂浪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句都是胡編,技術含量約等于0,不要和我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