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清晨,城市的太陽躲在雲後,光照不足,沉悶得厲害。

房間裏突然響起“叮咚”的電話鈴聲。

随後探出一只蒼白的手,輕輕一點,電話剛接通,一個咋咋呼呼的男聲便搶先道:“孟鶴眠,你真離職了?”

孟鶴眠聽出了來人,是同部門卻不怎麽相熟的同事,平時最愛拐彎抹角地打聽別人隐私。

她漫不經心地回:“嗯。”

“啊?”對方禁不住嚎出聲:“為什麽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孟鶴眠将疊好的衣服放進行李箱,再拿起擺在書桌上的舊相框。

上面的女人摟着一個面無表情的小女孩,笑容溫柔。仔細看,會發現這個小女孩與孟鶴眠有八分像。

孟鶴眠将相框一齊打包,情緒沒有絲毫起伏:“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昨天是我的lastday。”

“嘶,我以為那是愚人節玩笑。”

“我很少開玩笑。”

“……”

孟鶴眠在工作中就像一臺冰冷可靠的機器,細致、精準,深得信賴。

加班毫無怨言,效率永遠在線,似乎不需要假期和休息,發燒39℃還能正常處理郵件。

因此誰都沒有料到她會突然離職,還走得如此果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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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幾秒後,那頭尴尬地打哈哈,聒噪聲更甚。

“姐,別這樣,這個項目沒有你怎麽行。”

孟鶴眠沒理會,專心整理桌面,将電子産品和洗漱用具收納整齊。

那人窮追不舍:“你找到下家沒有啊?我還可以找你問問題嗎?”

依舊沉默。

他有些不耐煩了,語氣更多了點責備:“不是吧,給點面子,同事一場非要鬧這麽僵?”

窗簾在晨風中微微晃動,黑白灰構成的房間缺少生活氣息,幹淨得像是從沒有人住過。

孟鶴眠扣上行李箱,嗤笑出聲——

“不行,不能,不可以,我憑什麽要給你面子?”

“啪!”不等對面回答,她幹淨利落地挂斷了電話。

孟鶴眠不在乎別人會怎樣想她,早上的小事更不值得放在心上。

老舊公交車慢悠悠地行駛在柏油路上,她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低頭看電子郵件:

“孟小姐,您所繼承的遺産有一處小院,一間鋪面,和一只兔子。”

一只兔子。

真是奇怪,孟鶴眠頭一次知道兔子也能繼承。

這就是她離職的原因。外婆離世的一個月後,她收到了遺囑見證人寄來的郵件。

于是在那個忙碌工作的下午,她突然想回老家一趟,接收遺産,并且看看那只被外婆特意寫進遺囑裏的兔子。

“下一站,青梧街,請提前做好下車準備……”

廣播聲響起,孟鶴眠擡頭。

斑駁玻璃上倒映出一張清秀的臉,眼尾狹長,輪廓也瘦。

特別是那嘴唇,不笑的時候微微下垂,看着就很不高興。

她天生不愛笑,導致整個人都顯得非常厭世。

她看向窗外。

梧桐樹的枝桠久未修剪,藤蔓攀上停業的店鋪招牌,青苔侵蝕了門簾,停在鐵籬旁的自行車早已斑駁得不成模樣。

這座名叫江樓的小城已經很老了,比起飛速發展的大都市,它就像那輛破自行車,徹底鏽在了時光裏。

但對于孟鶴眠來說,在哪活都沒有區別。

公交車到站,她拎着行李箱下車,左右看看,朝着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行李箱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絆得“咔咔”響,在安靜的街道中顯得無比刺耳。

然而比這更吵人的是叮咚響個不停的電話鈴。

孟鶴眠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按下接聽鍵。

藍牙耳機裏炸出來個炮仗:“你這家夥,到了怎麽不給我打個電話?”

孟鶴眠下意識地偏了偏頭,淡淡道:“不麻煩你。”

她猜想或許是老天爺喜歡互補,不然自己身邊怎麽都是些大嗓門、活潑、激情十足的人。

譬如現在這個,她的發小,萬羨魚。

萬同學相當豪氣,隔着電話都能聽見她在拍桌子:“我倆什麽交情,說啥麻不麻煩的,明天我帶你逛逛去,老街變了不少。”

“嗯。”

孟鶴眠目光在沿途的門牌號上打轉,心想确實變了不少,她都快認不出了。

萬羨魚對她敷衍的回答很不滿意。

“嗯什麽嗯?怎麽出去幾年,回來還是個悶葫蘆。”

孟鶴眠視線越過無數雜亂的野草,眼尖地瞥見一叢紫。

是外婆家的紫藤花。

她又“嗯”了一聲,調轉腳步朝那邊走去。

這半死不活的态度讓萬羨魚無比抓狂,又拿她沒什麽辦法,只能大聲嚷嚷着質問。

“氣死我了!你對新生活沒有一點期待嗎?”

孟鶴眠當真垂眸思索片刻,認真道:“沒有。”

老屋需要收拾打理,院子裏的草或許已經長得張牙舞爪、亂七八糟。

今晚能不能睡上個好覺都是問題,沒空考慮太多。

然而萬羨魚锲而不舍地勸:“你要想啊,想點好的!”

“比如?”

“比如和兔耳女仆的同居生活。”

語氣乍聽上一點都不正經,孟鶴眠一晃神,差點沒被腳下的凸出石磚絆倒。

這發展未免太過離譜。

她寧願相信世界上有魔法小兔,也不肯相信自己有一天會和別人同居。

面前是一扇老舊的木門,門板甚至有些開裂,但銅扣上面一絲青苔也無。

與它同樣幹淨的,是挂在牆上的門牌號。

青梧路21號。

孟鶴眠為數不多的會懷念的地方。

像是怕驚擾到那個記憶深處的童年,她不自覺地放輕聲音:“我到了,待會兒再和你說。”

“行吧!”電話挂得和來時一樣風風火火。

四周只餘下小鳥的啁啾啼鳴。

這和別的院子不太一樣,薔薇藤生得規矩,沒有野蠻生長的雜亂枝桠,也沒有疏于照料導致的殘枝敗葉。

透過鐵栅欄,能窺見院內一角。

開得熱熱鬧鬧的粉薔薇、只有花苞的繡球、綴在樹枝上的石榴花。

全都沾水帶露,鮮嫩得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

那棵攀在院門上的紫藤樹更是出落得婷婷袅袅,如流淌的雲霞煙夢。

風送來微甜的香氣,孟鶴眠微微皺眉。

外婆離開老家許久,按理說這些植物不該如此齊整。

她腦中聯想起前段時間“主人外出,家中竟被小偷占領”的新聞,覺得情況不妙。

保險起見,她先按了按門鈴。

“噠噠”,木屐踩在地面上的聲音由遠及近。

孟鶴眠眉頭皺得更深,連詢問和報警的措辭都想好了。

如果真是這樣,她心裏的郁氣真的會突破阈值。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探出頭的卻不是什麽賊眉鼠眼的大漢。

而是有着淡黃褐色頭發、毛茸茸兔耳裝飾的漂亮少女。

黑白蕾絲緞帶在她頭頂系成漂亮的蝴蝶結,身上穿的也是同款女仆裙裝。

只與孟鶴眠對視一秒,她便睜大了杏眼,略顯緊張。

她局促地提起女仆裙的一角,露出剛過膝蓋的黑絲襪,以及一小截白如雪的大腿。

孟鶴眠心頭一跳,下意識後退半步,忍不住懷疑這是什麽新型騙局。

卻見少女朝她屈膝行禮,眼睛裏盛滿亮晶晶的笑意。

“歡迎回家!”

碧空如洗、忽而風起。

陽光在花與少女的裙邊之間跳躍,和她的笑容同樣絢爛。

一時失語的沉默中,孟鶴眠突然沒由來地想到,

原來此時已是春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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