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周先很誠實地開口：“我做不到。”對待感情，她就像貪得無厭的孩子，自私，小氣，不願與任何人分享愛人的美好。

可惜馮南南既非她愛人，也非感情匮乏的人，不懂周先是貪心的。

“你跟馮效堂根本就是一個鼻孔出氣，你們都看不上我。”她臉很熱，無地自容，心裏明白自己并不特殊，特殊到需要被周先縱容。

頓時間又沒人說話。

周先打了半天腹稿，最後憋出兩個字：“沒有。”

馮南南擺手表示不在意，“我随口一說，誰稀罕你來。”轉身要走。

周先在身後低聲說：“我只是不喜歡你被那麽多人看着。”

馮南南腳步頓了一下，轉過身來，“我還是走好了。”

她拿起自己的衣服準備去換。

門敲響了。

周先看了看她，走過去開門。

何秋寒站門口，一眼找到她，帶着劫後餘生的笑容：“幸好沒事，急一天了，快跟我回去。”

馮南南看向周先，“又是你通知別人來接我？”

周先“嗯”了一聲：“你爸很擔心你。”

何秋寒在門口點頭：“馮董剛落地，又折返回來了，怕你真的出事。”

馮南南從周先身上移開目光之後，表情很平靜地去換了衣服，然後拿着自己忘掉兩次的手機，頭也不回地跟着何秋寒離開了。

周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被刻意忽略了。

沙發上躺着那件輾轉托人從設計師本人那裏收買來的作品和親筆信。

周先給她發消息：「你衣服沒拿。」

馮南南坐在車上悶悶不樂，收到消息，心情變得更糟糕，幹脆關機。

她應該誇周先一句“你真懂事”，然後再次回到那個壞了燈管的雜亂儲物間，而不是坐在回去的車上。

到底做錯了什麽呢，她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卻連祝福也得不到。親爹阻撓她，周先推開她，他們都不和她站在一邊。

真是難過。

……

等在客廳的馮效堂這次沒有再放狠話，丢下鑰匙，面色凝重地離開了。

馮南南又一次在與馮效堂的對抗中獲得全面勝利，卻并沒有很多開心的感覺，情緒低沉地度過了剩下來的半個月，團隊裏以張珩為首，紛紛屏息凝神，不敢招惹。

新歌錄制沒有耽擱片刻的功夫，順利地發行，很快響遍街頭巷尾，而年初的幾首作品又在當月斬獲全項大獎，轟動樂壇和娛樂圈，一時間名聲大噪更上一層樓。

曲靖幽喜不自禁。她就說，馮南南會給她帶來史無前例的驚喜。

馮南南本人沒有太大感覺。名氣虛無缥缈，崇拜如煙如霧，追逐這些随時可能消失的東西，最後只會剩下空蕩蕩的自己。

曲靖幽說她的想法天真，這個圈子，舞臺和觀衆，是為最紅的人準備的。

馮南南潛意識裏無法認同這種觀點，但想不出更好的反駁理由。

新的工作任務在等着她。

一檔上半年就開始準備的綜藝真人秀在下周正式開始錄制，第一期錄制地點在G市，制作租是享譽國內外一流團隊，也是曲靖幽十分看重的合作夥伴。

馮南南在路上忍不住抱怨起來：“我不喜歡錄綜藝真人秀，很傻。”這不是曲靖幽第一次安排她參加這種與專業毫不相關的工作，雖然能認識到很多新朋友，但展示在鏡頭前是一回事，離開了鏡頭的關照，又是另一回事，馮南南從一開始的不适應，到現在的麻木，曲靖幽和往常一樣地勸她：“這是你到達理想的路上必須要忍受的事情，愛你的粉絲們會很開心看到你更多地出現在他們面前。”馮南南這時候又會在排斥與認命之間忍不住思考，曲靖幽在說理想的時候，到底在說什麽。

她來不及思考出一個想要的答案，已經投入綜藝節目的錄制工作當中。

按照設定，這是一檔主打日常的滿節奏綜藝，讓自帶光環的明星藝人走進高校象牙塔，感受書卷的氣息，接受知識的薰陶，圖書館，教學樓，寝室，活動室，體育館，在一座散發蓬勃生命力卻又神聖嚴謹肅穆的象牙塔裏，你可以安靜和專注，也可以熱血和拼搏，還可以浪漫，還可以不走尋常路，做個大家口中調侃的怪人……

“要不是我上過大學，我差點就信了。”馮南南坐在女生寝室樓下的花壇上，迅速翻完了這份節目策劃上的介紹，邊上是已經開始拍攝的扛着攝像機的大哥，還有正在替曲靖幽傳達各種錄制注意事項的助理。

助理在馮南南拆臺的話剛說話，就連忙讓攝像師傅關掉機器：“大哥，麻煩待會兒再開始行嗎，剛剛這句千萬別放出來。”又去求馮南南：“小祖宗，這都拍着呢，能別這麽快就開始拆臺嗎？你這是第一次參加真人秀，曲總就是為了讓你抓住機會好好表現，拉下路人的好感呢，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樣胡鬧，辜負曲總一片苦心。”

馮南南坐在花壇上翹起二郎腿，熟練地摸出手機登上游戲帳號，耳朵自動過濾掉一路聽了無數次的唠叨。

兩旁寝室樓的陽臺和窗口扒滿了好奇的臉，探出身子往下看，有人大喊：“馮南南我愛你！”還有人喊：“老婆！”

馮南南朝發出聲音的方向望過去，淡定地揮揮手。

遠處傳來一陣更大的騷動聲，除了馮南南，其他幾位參加錄制的藝人也到場了。

G大雖然是國內知名高校，學術氛圍濃厚，但是網上沖浪是一項全□□動，來學校拍攝的嘉賓都是年輕正當紅的明星，上熱搜比上分容易，馮南南不一定有他們熟悉這些同行。

七八個人集合在馮南南的位置，彼此打招呼，馮南南一看，除了兩個打過交道的，以及一個比她還要有話題度的，剩下的四個，果然你認識我，我不認識你，吃了打游戲打多了不看娛樂新聞的虧，關于同行的有限的了解都來自與曲靖幽等人的強行灌輸。

衆人都知道馮南南明顯是這裏咖位最大粉絲最多後臺也最硬的，但馮南南并不都知道他們，一直裝瞎不理人也不像話，幸好有臺本，經過一番暗中觀察與邏輯推論，終于将名字和臉對上號。

最漂亮的黑長直是位女演員，演的一部劇正在播，最可愛的短發小姐姐是出道半年的女團愛豆，跳舞特別棒。

還有一個男演員和一個男團愛豆，男演員算這裏年紀最大資歷最深的前輩，表情總是似笑非笑的，看起來很高深莫測的樣子。

男愛豆就不一樣了，眼睛像是被人用拳頭揍過，都腫起來了。

馮南南只不過多看了一眼，對方就表現出了不适，迅速低下頭，默默躲在不起眼的角落。

馮南南差點想跟他道歉表示自己不是故意打量他的。

旁邊和他同公司的男演員嘿嘿笑着撞了他一下，手伸他後面掐了一下他屁.股，把他推人群中間：“項遲，你怎麽不跟大家打個招呼，你看馮南南都不認識你。”

馮南南懵了一下，心想你突然cue我做什麽，我是不認識他，但我也不認識你啊？

叫項遲的男愛豆吸吸鼻子，聲音沙啞地跟馮南南打了招呼，又跟其他人打招呼。

同公司的男演員又笑：“項遲，你嗓子都啞了，還怎麽當主唱，這算不算偶像失格啊？”

大家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來。

馮南南撓頭，真誠地問：“你們在笑什麽啊？”

後面的男生寝室樓有人在窗口大喊：“項遲你屁.股好翹！”

馮南南又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看向項遲的屁.股。

短暫的會面結束，衆人各自前往導演組安排的寝室。

馮南南拖着行李箱痛斥節目組一百遍，終于爬上五樓，在室友夾道歡迎中進入拍攝期間的住處。

四人間幹淨整潔，陽光明亮，三名臨時室友青春可愛，羞澀乖巧。

馮南南自拍攝開始後的心情終于愉快了起來，對攝像機凹了個酷酷的造型，然後爬上床睡覺去了。

如果這不是一檔綜藝，她還想翹掉晚上無聊的迎新會。

G大也許同樣是想借此節目宣揚一下自身的形象，所以迎新會意外地聲勢浩大，偌大的場館烏泱泱一片人海，舞臺上的燈光璀璨，有種明星演唱會的感覺。

事實上馮南南今晚确實要按臺本寫的那樣登臺，作為壓軸。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很快接近尾聲，在一片亢奮的尖叫聲中，馮南南站上了舞臺。

她連妝也沒有化，穿着下午睡醒後随便換上的外套，聽着遠遠比不上專業舞臺設備效果的耳返裏自己的聲音，和臺下禿頭的、大腹便便的、枸杞泡着茶的中年學校領導以及一張張學生氣的純真臉蛋，恍惚間有種回到當年組建一個校園樂隊已經很過瘾很炫酷的中二時光。

音樂停下後所有人都在喝彩，還有人耍賴說要再來一首，馮南南往觀衆席掃視一圈，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她沒有用一首歌讓時光倒轉，現在還是現在。

她習慣性地問她的聽衆：“我唱得好不好聽？”得瑟的樣子盡管一再讓路人或黑粉直呼自信，但讓夾雜在觀衆席中的粉絲們再次歡呼沸騰。

直沖雲霄的呼喊聲随着一道出現在舞臺邊緣的身影戛然而止——

馮南南在看到出現在舞臺上的人時也忽然愣住，猛地往後退了一步。

大熒幕上出現馮南南閃過錯愕的臉。

周先一身低調的淺色外衣，披散肩頭的長發墨一般黑，絲綢一般順滑，走到馮南南面前。

G大乃至整個科研領域有個行走的傳說，年僅二十四歲便擁有自己的頂尖實驗室并在各大頂尖學府争搶中巋然不動一心搞研究，這位天縱英才的女神教授自小到大種種耀眼履歷皆有跡可循，但鮮少出沒在人群中，不知多少學生頭懸梁錐刺股挑燈夜戰削尖腦袋只為提前獲得一個破例進入周教授實驗室的機會，一睹神顏，在科研之路接受神的啓示。

現在神就在舞臺上，就在大熒幕裏，雖然一看就是被學校求爺爺告奶奶請出來被迫營業撐場子，但完全不妨礙底下莘莘學子的激動。

周先将手中那捧五顏六色的鮮花遞向馮南南，從放大的熒幕上看，這張被奉為神顏的臉平靜淡漠，嘴唇微微動了幾下。

馮南南聽見她輕聲問自己：“很意外嗎？”

當然意外。誰知道各種看不上娛樂圈的周教授會親自出現在綜藝節目拍攝現場。

周先把花往她面前遞近幾分，繼續低聲說：“你真的要在這麽多人面前拒絕我嗎？”

馮南南咕哝着“真不明白你在搞什麽”，茫然無措地從她手裏接過捧花，手一抖，還掉了一朵到地上。

周先彎腰撿起來，将單獨掉下的一只遞過去，“是玫瑰。”

馮南南眼神亂飄神情淩亂，幾乎是從她手裏把花搶過來的，逃命似的轉身就要跑路。

校領導已經從另一邊走到臺上來了。

前後夾擊，馮南南停在了舞臺中間。

校領導一看就是準備很充足的，帶着滿滿三頁的發言稿，從校史講起，再分析了一波教育發展的歷史與未來，最後分別給馮南南及其餘明星嘉賓吹了一波具有社會主義主旋律風格的彩虹屁，最最後與有榮焉地複述了一遍“我校”周教授的成就表，最最最後，祝攝制組與本校合作愉快，歡迎廣大觀衆報考我校，來我校進修。

漫長的等待中，馮南南抱着那捧白色中點綴着五顏六色的大雜燴一般的花，緊挨着周先，僵硬地站着，像個等待領獎狀的少先隊員。

她偏過頭，找周先說悄悄話：“這都是什麽花？”

周先搖搖頭，“我不知道，學生自己弄的。”

馮南南低頭看了看自己抱着花等待授予榮譽勳章似的樣子，嘀咕：“這好傻。”

“我也覺得。”

馮南南又問：“你聽我唱歌了嗎？”

“來遲了，進來時你已經唱完了。”

“那你真是沒福分。”

“……”

“祝願《書香》節目組在本校的拍攝工作一切順利，合作愉快。”領導發言結束，廣大學生觀衆發出急不可耐要撤退的鼓掌聲。

馮南南也激動地鼓掌，終于可以走人了。

她與走過來的校領導親切握手，分分鐘感覺自己像個外交大使。

轉身後，周先走過來抱了抱她，隔着捧花在她耳邊歉然解釋：“抱歉，就抱這一下，學校安排的。”

底下再次掌聲雷動。

馮南南又感覺自己剛剛參加了一場足以改變世界格局的會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