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小食堂。
林年抿着一杯熱豆漿，她将重心都壓在椅子上晃着腿，視線觀察着來回走動的人群，安靜地等陸星辰。
不一會，陸星辰行色匆匆地掀開食堂的厚門簾，拐到一旁的飲品店，撐在櫃子上，手戳着一旁的菜單。然後才捧着一杯熱飲，拖着腳步，坐到林年對面。
他漫不經心地将蓋子掀開，把冒出的熱氣往邊上一吹，才道：“我剛來學校天天來喝豆漿。”
林年低頭笑了一下，小口的吸着豆漿，晃晃紙杯，問：“去吃飯嗎？”
陸星辰“嗯”了一聲，拍了拍褲子，拿着紙杯站起身來，拐過林年的頭，拖着她直徑朝門口走去。
天像是被籠上黑布似的，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模糊，像是要與天混起來似的。
林年跟着陸星辰出了學校偏門，拐到一條大馬路上。
陸星辰低着頭把玩着手機，步伐也不自覺的慢了下來，只有雙手在飛快跳躍着，突然，他一回頭，語氣認真道：“別去吃飯了。”
林年還沒明白過意思，只是略帶疑問“啊”了一聲。
陸星辰理所應當道：“有個挺不錯的姐姐今晚正好有空，可以教你，你回去上課吧。”
“可是…”林年咽一口吐沫，有些猶豫地說道：“不是都說好去吃飯了嗎？”
“吃飯重要？”陸星辰的聲音壓着一絲不悅，在林年耳中凸顯得格外清楚。
還不等林年再說什麽，陸星辰又将手機插進衣兜裏，把腳步放得更慢，似乎在等着林年說回去似的，對比道：“我當時就和你不一樣。我為了學東西能不吃飯。”
林年的腦袋像是被什麽撞擊過一般，暈暈的。只是那聲’不一樣‘一直像針一般紮在了林年嗓子口，刺得她說不出話，卻讓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現在，你是要回去？還是去吃飯？”陸星辰又走了幾步，索性停了下來，站在高架橋的路口，低頭看着一旁的林年。
林年也頓了下來，與陸星辰保持着一定距離。
她将頭偏向馬路，眼神渙散的看着過往的車輛，那刺眼的車燈漸漸地晃成無數光暈，圓圓的滾進林年眼底。
“你這小孩怎麽這樣？”陸星辰又開始挪動起腳步，背着林年往前走，繼續道：“現在你怎麽跟小時候一點都不一樣？”
不一樣。
什麽都不一樣了。
他總是跟她說不一樣不一樣。
她又怎麽不知道。
陸星辰的話一點一點往外蹦着，像是下冰雹一樣砸在林年的鼻尖，那股酸勁激進她喉嚨裏。
林年垂着頭，用力的拖着自己，試圖跟上陸星辰的身影，前面的人又說道：“你知道家裏人都在看着你吧？”
興許是冰雹剛剛落入，還沒有融化。林年只覺得喉嚨酸痛且空，卻又像噎着什麽物件似的，她含糊地“嗯”了一聲，應了一句：“知道。”
陸星辰也不回頭，低下頭從衣兜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叼到嘴邊，繼而點燃，深深吸了一口，才問：“是家裏給你太大壓力了？”
林年搖搖頭，張着嘴又閉住，幾乎是哼出來一樣，嗡嗡道：“沒有。”
“是我？”陸星辰忍不住頓了一下腳步，緊接着又快步走了起來。
他像是撞到兩人之間堵着的牆壁，又不肯承認那份疼痛，語氣不确定地問道：“是不是我？我給你太大壓力了？”
林年被煙霧包圍着，眼睛更是被熏得睜不開。她鼻尖的酸意更濃烈了幾分，像是為專門提醒她掩蓋過的那一層又一層的傷疤。
她一張嘴，聲音只剩下顫抖，卻又想壓抑着心裏的不甘，努力隐忍着。
炸藥的線繩已然被點起，即使那條線再過綿長也依舊會爆炸。
林年眼前渾渾噩噩的，只剩下模糊的水跡，她終究是忍不住将嗓子裏憋着的那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吼了一個“是”字。
說完，她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一樣，身子也癱軟下來。
她不敢再看陸星辰，只是将臉埋在衣間，腦海裏不斷的回響着自己的那聲肯定。
陸星辰猛得一聽，怔住了，他大口吸着手中的香煙，灌滿煙霧的嘴裏渾罵着亂七八糟的話。
北京特有的霧霾混着陸星辰吐出的煙霧、飛馳而過的車輛排出的尾氣懸浮在她身邊，嗆入她的鼻腔。燥痛的咽喉像是鼓動着澀意往她眼底戳，那炙熱的眼淚又稀稀疏疏的滾到冰涼的面頰。
林年怕陸星辰看見，腳步又慢了幾分，偏着頭，裝作不經意地往橋下看。
那朦朦胧胧的燈光被眼睛拉得細長，順着河道整整齊齊的化作兩條線，像是天生的陪伴，生而就是為河水增添色彩。
她用腳底蹭着地上的瓷磚，一塊接着一塊的勾磨着瓷磚的樣貌。
陸星辰也故意放慢步伐，像是在等林年，卻又像是他本身就那麽慢。
林年看着陸星辰壓緊的身子，吸着鼻涕，又倒退了幾步，和他拉開距離。
陸星辰隐隐地朝後看，心裏空蕩蕩的。他見林年遲遲不跟上來，索性倒退幾步，一把摟過林年，又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揉着她的頭發道：“哥給你道歉。”
濃烈的煙草味沖進了林年的鼻腔，她悶咳一聲，一舉躲開陸星辰的手臂，從縫隙裏鑽了出來，退到一旁，說：“我不要。”
她不要哥哥道歉。
因為她覺得她的哥哥，不該給她道歉。
緊接着，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步伐雖是慢慢吞吞，還是走到了火鍋店。
林年低着頭跟着陸星辰坐了進去，看到郝好才勉強的笑了一下，聲音啞啞地喊了一聲：“哥哥好。”
郝好湊近揉了一下林年的頭，将她的下巴輕輕擡起。
女孩紅彤彤的雙眼邊還挂着幾點晶瑩的水跡，蒼白的臉上更為顯眼，惹人注目，郝好忍不住将語氣放柔，壓着聲音問道：“怎麽了？”
林年躲了一下，卻又被郝好抓住臉，他輕輕地捧住，又問：“你哥哥欺負你了？”
陸星辰不悅的咳嗽一下，一把拍掉郝好的手，把菜單扔給郝好，擠着他去對面坐，皮笑肉不笑的認錯道：“嗯，怪我，來的時候把她弄哭了。”
林年低着頭，沒有說話，只是機械性的将調料拌好，乖乖地坐在原地抿着筷子上的小料。
她的鼻腔被堵着，并不通氣，嘴裏又全都是苦澀的味道，吃得也不像往常盡興，甚至不怎麽夾菜，只是幹幹地挑着麻将碟往嘴裏塞，抿着鹹鹹的芝麻料試圖填飽肚子。
陸星辰一邊和郝好聊着，另一邊又看幾眼林年，見她碗裏沒有肉便從鍋裏撈幾片肉倒到林年碗裏。
林年也嘗不出什麽味道，只是囫囵得吞咽着，偶爾吃到一顆花椒才能意識到自己在吃火鍋。
她擡起頭，火鍋冒起的熱氣就像剛剛堵在自己面前的霧霾似的，蒙在她眼前，阻隔着她與周圍的一切。煙霧蔓在她四周，讓她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看不清周圍人們的表情，只是從耳朵裏能隐約傳出些許空洞的話語聲。
吃到一半，陸星辰手機突然震動一下，他垂眸望去，将筷子擺到碗邊，拿着手機大步的走了出去。
桌上只剩下郝好與林年。
郝好一下從桌尾蹿了過來，用肘腕戳了一下林年，誘惑道：“明天哥哥帶你玩去？”
林年低着頭，無精打采地用筷子戳着碗裏的肉片，搖搖頭，嗓音不清地拒絕道：“我明天還要上課。”
郝好“嗨”了一聲，狠狠拍了一下腿，不滿道：“那多無聊。”緊接着又夾起一塊蘑菇扔到林年碗裏，哄騙着：“喜歡吃東西嗎？”
林年“啊”了一聲，好像被戳中弱點。
“明哥哥帶你去吃好吃的？”郝好挑着眉，笑了一下，語氣正中林年的心。
林年猶豫地朝門口看去，又翻回腦袋搖了搖頭，依舊拒絕。
郝好瞬間明白了林年的心思，搓着手道：“沒事。”
郝好努着下巴，用筷尖點一下門口陸星辰的背影，湊到林年耳邊小聲，哈了一口氣道：“咱們偷偷的，不會讓你哥知道。”
話音剛落，陸星辰就推開了火鍋店的門。
真的好嗎？
不讓她哥哥知道的話。
郝好視線一移，像猴子一般溜回了原位。
他裝模作樣的低着頭吸溜着碗裏的菜，還不忘神秘的沖林年眨一下眼。
陸星辰瞟了一眼郝好，沒說話。
他只是将手裏多出來的白色紙袋遞給林年，又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痞笑道：“哥哥有點事，我媽給你訂了個酒店，發你手機上了，你自個回去，行不行？”
林年乖巧地“嗯”了一聲，扭過身子将紙袋裝回書包裏。
她起身正準備走，對面的郝好一把扔下筷子，也站了起來，蹭到林年身邊，神色自若道：“我送她吧。”
陸星辰又瞪了一眼郝好，把他推到一邊，不悅道：“別打我妹妹的主意。”說罷，他又拉過林年，認真囑咐道：“你別跟着他瞎混，聽見沒有？”繼而又拍一下她腦袋，把聲音放緩，柔聲道：“有事給哥打電話。”
林年沉沉地“嗯”了一聲，挪了挪書包帶，低頭打了輛車就往外走去。
反正，他總不能總跟她在一起吧。
她也要習慣一個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