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個任務·(8)
我說了一通大道理。我愈發覺得這姑娘有意思,于是有意框她,甚至出于好玩兒拿走了她的玉佩。
那晚別後,我又約她秦淮河畔相見。我原以為她不會來的,誰料她卻欣然赴約,叫我好不歡喜。她竟還備了薄酒,邀我共飲。我和她對面坐下,不經意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再加上我向來謹慎,一般不輕易吃他人遞來的酒水和食物,于是委婉推脫了去。誰知這下她不高興了。也不知為什麽,我見她如此,便毫不猶豫地舉杯喝下了那酒。
接下來的事情是我從沒遇到過的。她将我誘騙到一個屋子裏,讓她那幾個朋友合起夥來揍了我一頓。酒裏果然下了藥。我暫時失了武力,任由那幾個姑娘折磨。
起初我還有些生氣,可後來我卻清醒起來了。
和這些姑娘交往這麽久了,我從未認真觀察過她們每個人的心。但她們揍我的時候,眼神裏的那種哀怨和傷情卻是寫得分明。我漸漸意識到了,大概是我做得不對吧。
扶持三皇子登基,是父親臨終的遺願。我作為司空家的人,便要承此重托。
三皇子之資質遠不及太子,要扶他上位并非容易。我打聽到太子屬下的人在凝香樓與粉巷設立了情報據點,他們的線人表面上扮作青樓女子,暗地裏卻向各色人打聽情報。于是我去了這兩個地方,不出一月,便将那五個線人的名字打探了清楚。自那以後,我面上扮作流連花間酒巷的樣子,暗地裏與她們周旋,探聽情報彙報于三皇子。
這個平靜的局面被打破,始于她的出現。
她讓我知道那五個線人實是對我動了真情、付了真心。而我,自始至終不覺,只埋頭與任務裏,面上卻給了她們誤會與幻想。她曾說,線人可能也是被迫的,青樓姑娘也會有真情,我若給不了她們什麽,就一開始不該讓她們覺得有希望。以前的我為了其他目的利用這些本不相識的女子,傷了她們的心。
可是現在又能怎麽辦呢?已經收不回來了。我只能以後盡量離她們遠一些,最好是能讓她們忘掉我。
是她,改變了我曾經的想法,第一次覺得自己錯了。
楚瑟這個丫頭很有意思,我喜歡捉弄她,看她生氣的樣子。但我不能允許別人捉弄她。我把她囚在我府內一個多月,她畫王八罵我。
天底下除了她,還沒有誰能讓我如此生氣。
她一身的生氣與活力,像一個上蹿下跳的精靈,有時會令我煩惱,大多時候會引我發笑。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姑娘,一夕之間好像覺得自己遇見她之前十幾年過的生活全無滋味,糟糕透了。
我發現自己喜歡上她是在她被人帶走以後。
那群人會帶走她,是因為我。果然,我喜歡誰,誰就會因為我倒黴。我有軟肋了,有了放不下的東西……我那時剛幫殿下處理完事務。途中有人來與我禀報說府中出了事,我第一個就想到了她,即刻馬不停蹄地往回趕。當我看到眼前那間空落落的屋子時,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拿走了。我知道是誰抓了他,他們要等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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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她報了仇。我要讓他們知道,傷害我喜歡的人是怎樣的下場。
可後來,我們在岑府的密室裏被困住了。歷經九死一生,我們終于重逢時,她卻親口告訴我一個秘密——她說她不是這裏的人,她會回去,離開我。
我一時傻了。
想過千萬種可能,卻沒想過她會有離開我的一天。
我和她走散了。
再相逢時我看到她和木玹在一起,看到我時臉上還是那可愛的笑容。可她竟意圖說服我接受旁的姑娘的思慕,我一時啞然,難道她的心真的已經不在我身上了?
手上消息靈通。我派人去打探,這下才知道她和我分別的這些日子裏竟待在殿下的府上。這個傻丫頭!
助三皇子,是我的宿命,卻不是我的選擇。這一點,我明白,殿下也是明白的。他心裏邊隐隐有一根弦,擔心我離他遠去。他想要将我牢牢控制在掌心。
以前的我未曾對誰動過真情。而現在,當我喜歡的姑娘出現以後,她變成了衆矢之的。我的敵人想用她來要挾我,我效忠的殿下也意圖用她來控制我。我不能接受她因我受到如此傷害,于是我想讓殿下認為,我對她,不過也和對以前那些姑娘一樣,走馬觀花而已。
所以那個黃昏,我轉頭就給殿下報了信,發現木玹一個人,和她在一起。
我能看出木玹對她的情不比我對她少,他定不會讓她有傷。除此之外,當時有玄思關的人暗暗在附近出沒。玄思關屬于太子屬下的據點,正如東君閣是殿下屬下的據點。若玄思關的人發現木玹有難,必會出手相救。事已至此,只能賭一把了。我寧可賭木玹,也不願賭皇家人。我如此做,是之前已經下了決心,因為我在殿下的房中發現了劇毒的藥物。若不出我所料,那是準備給她的。讓她中毒,日後便用她來牽制我。我絕不願看到這樣的場面,也不願讓她淪為被人利用的布偶。她單純、善良、義氣,她原本和這場皇家的争鬥毫無幹系。
事情發展果在意料之中,我暗自捏了把冷汗。誰料事情遠沒有結束,幾天以後,殿下與我說尋找多時的帝王令竟在她手中。而她,身在木府。
殿下此人才智平庸,心思卻多疑。他依舊不信我對她沒有真情,親自來試探我。我只好冷了心,下令士兵搜她的身。
我不明白帝王令為什麽會在她身上。同時我能看出來,她一面不知道那東西究竟是什麽,一面想護着那東西不交給外人。
既然是她不想做的事情,必定有緣由,我也不想逼她。于是我提前做了準備,根據圖樣着人做了一枚假扳指,又在士兵中安插了人手,準備到時将假的扳指拿出來,就說是從她身上搜出來的,暫行緩兵之計。前去“搜身”的士兵,都是我安排好的人。他們只會把她包圍起來假意搜查,并不會做什麽別的事……
與殿下之間走到這一步,我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之前為他做過的所有事情,全都毫無意義。若不是父親的遺願在身,我又怎會願意如此。
歷代司空氏,從來擇明主而侍。我一直不明白為何父親會選擇三殿下。
那一瞬間,發生了最令我後悔的事。
我的楚瑟,我的小鴨子,我的女孩兒,她含淚自刎于劍下。
來不及辨認真假,我揮鞭策馬而去,接住她下墜的身軀。
她纖瘦的身體軟軟的,黛色的柳眉微蹙着,如墨青絲盡數垂下,面白如紙。口角殷紅的血,刺目驚心。那雙水波流轉的眼睛永遠合上了,那顆曾經只屬于我一人的心永遠關上了。我顫抖地握住她冰涼的手,錐心難言。
世界仿佛落下了黑色的帷幕。周圍所有的人、事,都漸漸模糊,離我遠去。眼前只有她熟悉的面容,剛被死亡親吻過,此時凄美冰涼如同雪花。
“啊——”暗夜裏我爆發出一聲長嘯,真氣震碎了周遭草木。接着,一道銀光霹靂閃過,在我和她的身體上分別拓上兩個一樣的烙印。道長曾經教我的東西,竟真有發揮作用的一天。
“公子!?”
“公子!您做什麽?!”
“司空弈!你不是說你心裏沒有她嗎?還不快給本殿回來?!”殿下在身後焦急地喊,他策馬過來,可為時已晚。
呵……你既知道我在做什麽,就也該明白你這樣做的後果。殿下,我不能允許任何人傷她,當然也包括你。
若她已死,我陪她死,以後便不再有司空弈這個人為殿下盡忠。若她有幸能活過來,我便也能茍延殘喘,只是殿下若傷她一分,我便也會傷一分,所以殿下若不需要我了,就盡管放手做吧。
雙生彼岸花,烙印在你我身上,一紅一白。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決定,對我的敵人來說是一個明明白白的把柄,因為他們只要殺了她,便也能讓我死。
我不知自己為何堅定地要這樣做。或許是……宿命,也未可知。
一陣劇痛爬上脖頸,我抑制不住,從馬背上栽倒而下。耳畔,漸沒了人語。
上窮碧落下黃泉,生生世世與君囚。我要讓你知道,只有我,才有資格陪你生,陪你亡。
作者有話要說: 靈犀:女主死,全劇終---文章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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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hhhhhh怎麽可能呢(*^▽^*)要是真這樣我估計會被打死吧,嘿嘿
☆、夢醒何處
我睡得很沉。恍惚中,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是自己十五年來走過的蹤跡,它像一條山間的溪流,蜿蜒流淌着,可到了某一個地方卻忽地改了方向,向着我不熟悉的山林深處奔去。
身下一片溫軟。眼皮忽動了動,渾身無力,殘存的意識卻被一點點喚醒。我霍地睜開眼睛,看到床邊坐着一個戎裝少年,衣服上銀色的絲線沐浴在從窗外射來的陽光裏,十分耀眼地勾勒出朵朵祥雲的圖案。定神,是少年如玉的側顏。除卻英氣,此刻卻似多了一層柔色。他可是……一直在守着我?
原來我真沒死。忽覺得頭更暈了。
少年似乎覺察到我的動靜,轉頭一瞥,眸中藏不住欣喜之色,好像一塊大石從心中卸下,啓唇對我道:“你醒了?”
“這是在哪?”我問。
此處非木府,非司空府,也非三皇子府。
“這是我的隐居別院。”他看着我,面上恢複了從容之色,唇角卻不自覺微微勾起,語含深意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般聰明了?”
我打了個哈欠,眼睛酸澀,“當時情形危急。我如此做,實是不得已的下下策。”畢竟,如果可以,誰願意傷害自己呢?
“我的确絕望、兩難,卻也并不想死。”我扭過臉道:“只好假死……我其實……大概在賭他的心吧。”
當時我并沒有花十分的力氣撞上去,大概感受到刀刃把脖子劃出了血我就罷休了,然後借着痛意毫不顧忌地暈倒裝死……當時意識也确有些模糊,以致我裝着裝着,就真的因疼痛而暈了過去。
“你賭贏了。”木玹淡淡一聲,語氣裏卻聽不出分毫為我高興的意思。
“我贏了……”我喃喃自語,眼光有些茫然,“我贏了……”
“上前準備搜查你的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人,他們絕不會傷到你。至于扳指……一枚扳指,對三殿下而言哪比得上半個司空弈重要?呵……我原還以為你對這些一無所知。”
“一開始是這樣的。”我望着天花板道:“可後來我發現自己不該如此。我其實有腦子,沒你們想象的那麽傻……”
“其實你就算什麽都不做,司空弈……”他不再看我,語氣平靜下來,頓了頓道:“司空弈此舉原就是為了保你……現在這樣的局面,我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什麽意思?”我奇道:“難道他不是為了扳指而來嗎?又說什麽是為了我?你說的喜是為何?悲又是為何?”
時間滴答,靜靜流轉,他沒有再說話。再看我時,眼中多了一重複雜神色。
“這裏是我的別院,很清靜,無人擾。你可以選擇留在這裏,我會護你一世無憂。至于其他的事,你可以不用想,因為本就和你無關。”
我正不知要如何答話,忽聽他道:“你睡了三天,餓了吧?想吃點什麽?”
好像确實有點餓了……
我想了想,“有陽春面嗎?”
“陽春面……”他起身,對我微微一笑,出了房門。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只見他端了碗面進來,人已經換了一身白色常服,兩袖挽着,露出小臂來。那如墨黑發用一根黑色絲帶束起,紮得老高,人好像一下子小了幾歲,變得和我一般年紀了。
玉碗中盛着白淨的面條,湯上撒着香蔥粒兒,并切了幾片嫩肉。我接過他遞來的碗筷,肚子已經咕咕叫,毫不客氣地大吃起來。
他看着我吃面條,臉上笑意漸濃。
不到一會兒工夫,碗中面條已被我吞下大半。饑餓感已去,我從碗裏擡起一雙眼睛,瞅着他,“……你做的?”
笑容轉為無奈,“不然呢?”
“哦。”嘟囔一聲,我繼續将面條吃完,接過手巾抹了抹嘴,看着他道:“想不到你還會做飯啊,這麽好吃。”
“你喜歡就好。”他靜靜垂下眼瞳,出去幫我收拾了碗筷,又走回來。
“木玹,”我已強撐着從床上爬下來,此刻正倚着門。外頭狂風大作,吹亂了我的發,“如果我打算離開,你會怎麽做?”
高大的身影一時停在原地。風裏,他與我對望,眼裏劃過一絲莫名的憂傷,又好像早料到我會如此決定似的,勉力對我擠出一個笑容。
“你若心意已定,我當然也沒有什麽理由攔阻你。只是現在,你身子傷未痊愈。外面風大,還是先進屋吧。”他走上前,一手攙扶住我。
“木玹,”我忽然目光灼灼看着他,下意識問道:“那日,你怎會知道司空弈所在的地方?又為何突然要帶我去馬場?”
“注意司空弈的動向是太子之人的習慣,帶你去馬場是為了讓你開心。”嘴角揚起一絲笑容,好像一點沒因為我的懷疑感到不悅,“怎麽忽然想起問這個?”
他坦然的神情反讓我莫名有點心虛,想到他方才親自為我下廚,一時住了口,淡淡道:“沒什麽。”轉身乖乖進屋去。
“如果你覺得無法面對他,或者想要逃避什麽,我可以幫你做到。”他忽然說:“你可以得到一個全新的身份,自由無憂。這樣的生活,你……難道不是一直想要的麽?”
我苦笑搖頭,“如果自由的代價是讓我不能做真正的自己,那還叫什麽自由?連自己都是假的,那其他的東西沒有什麽可以真了。”
“我知道你現在最擔心的是什麽。”他直視着我道:“司空弈自有辦法保身,你最憂心的是你那幾個姐姐。”
他的話說到了我心裏。微低了頭,目光躲閃。
“放心吧,她們還沒死。”
好像看到了一線希望,我擡起頭來。
“楚瑟。”他忽然叫我的名字。
“嗯?”
欲言又止。
我好奇看他,試圖忖度他沒說出口的話。大概是很難言的東西吧?可惜,我又怎能看透他的心呢?
“你不必擔心麻煩我。”他似自嘲一笑,“只要是你所求,就算是死局,我也會拼力為你解開。說到底,我和司空公子是不一樣的人。”
“哦?哪不一樣了?”都是各為其主,都是翩翩公子,要說哪不一樣,難道是……呃,我暫時編不出來。
他苦笑一聲,忽目光灼燙地看着我道:“如果一樣,那選我和選他,對你來說不也是一樣的嗎?”
說來也是……但我也不知他們最大的不同在哪裏。
“把扳指拿出來。”前一秒溫和的聲音忽變得冷峻,仿佛是一道命令。
“啊?”
“還要裝傻?”他無奈道:“別的我都能依你,獨這一件,你聽我可好?”
“我……”
“楚瑟!”他上前一把扼住我的手腕,“你可知那是什麽東西?!”
“那是帝王令!歷來傳給我國下一任君主,是太子和三皇子一直在尋找和争搶的東西!你把它帶在身邊,無異于自尋死路,任神仙也保不了你。這一次你賭的司空弈的心,下一次,你要拿什麽來賭?!”
語如驚雷,字字劈在我頭頂,猛地一愣怔,“你說什麽?!”
“這……怎麽可能?!”系統,系統難道是要我死?不可能,不可能……或者,有別的目的?
“我朝開國皇帝當年因這枚扳指獲救,往後便将其傳給繼位者,開此先例,後成傳統。此扳指做工極考究,其上有特殊裂痕,很難仿冒。扳指和傳國玉玺,作為繼承大統之人必備的東西,缺一不可。
這個東西,為何會在你手中?你忘了自己的身世……這身世可是與皇室有關?”
他說的話,有理有據,不容我辯駁。定定看着他,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憂心,一時有些慚愧起來。木玹在我心裏的位置雖不及司空弈,卻也是我能信任的人。我身上最大的秘密,要不要告訴他呢?
“之前我怕你有苦衷,一直瞞着沒問你。可眼下你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趟,萬不可再如此……這是涉及到性命的事情。”見我愣了半晌沒說話,他忽然苦笑,“楚瑟,你可有信過我?”
“我……”
我覺得自己像一個跳梁小醜,在他的信任和庇護面前,在他雪亮的眼睛前,努力遮掩着已經被他看穿的東西。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感情和信任,每每心思微動,卻又想到司空弈,便馬上打住這不該有的心思,暗暗指責自己。
可眼下這句“你可有信過我”,問得我心中涼意陡升,一陣刺痛。
“我可以給你時間,但不能太久。”轉身輕嘆了口氣,他慢慢離去,掩上那道木門。屋內似乎随着他的離開,也黯淡下來。
☆、交易
黃昏,疏雨,濕秋千。
陰雲來時,逐去了紅牆衰草上的夕陽,天地一片悶沉。獨自背着包袱,撐着油紙傘,走在青石板路上,我看到腳邊池塘內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憔悴,纖瘦,一雙眼中滿是疲累和倔強。
決意要離開,我告訴自己這是因為我想去找他,找她們。
斜風細雨中我聽見自己一聲嘆息,轉瞬消融殆盡。腳步忽然停住。
不,你在欺騙自己……
楚瑟,你要走,不過是因為你不想被困在這個安逸的地方,不想面對屢次幫你的木玹,不想懷着對司空弈的重重疑問過平靜無波的日子。你其實知道,憑自己的力量想要救你那幾個姐姐、找到司空弈,是絕不可能的。
腳下軟軟的,走上了石拱橋,仰頭看從空中紛飛而下的雨。
我能走到此處,當真是瞞過了木玹嗎?只怕……他是有意放我走吧。
踟蹰,微微回首,向着他那隐居別院的方向再看一眼,只見一襲白衣映入眼簾,驀地驚住。
煙雨中,他也撐着傘,站在橋頭。眸中掠過涼意,靜靜笑看着我。
雨聲淅瀝。心中忽湧起一陣哀感,無措地與他對視。
半晌,他靜靜走上橋來,走到我面前。
“我……”
“帶你去個地方。”他幽涼一笑,與我擦肩,順着橋走下去。我不明所以地跟上。
半晌,他的腳步毫無征兆地停下。面前是一矮草房。收了竹紙傘,走到屋檐下,雨聲漸小。
他用眼神示意我進去。
心裏猶豫一瞬,我終是輕輕推門進去。
室內,一陣刺鼻的血腥。我當下感到胸口一陣惡心,強撐着,擡目望去,霍然瞪大雙眼。腦中嗡嗡作響,拼命想告訴自己我現在看到的都是幻象。
然,徒勞無功。我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畫面清清楚楚,不帶一絲含糊。
翠翹、粉蝶、橙淺、紫衣,她們四個像睡着了一般,渾身帶着血,被鐵鏈縛了全身。旁邊坐着一個兇神惡煞的人,見到我,嘴角勾起邪笑。
猛地上前,想要看看她們。
“啊——”腳下猛然一痛,我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喲,看來傳聞不可信。楚姑娘果然沒死。”
“不知道這裏的規矩嗎?她們,可沒有誰可以随便近身。”那人笑看了我一眼,陰陽怪氣道。
“你是誰,為什麽這樣對她們!?”
“我是誰?”對方哈哈大笑,“我當然是她們的主子!這幾個細作已經沒用了,大人命我處理掉。楚姑娘,你又是怎麽找到這裏的?你過來,是想陪她們一起死嗎?”
牙關緊咬,我憤恨地看着他道:“要殺便殺,為何還要如此折磨!?”
“哦?姑娘這話我就聽不大懂了。要如何處置,那是大人的事,什麽時候輪到姑娘你說話了?”兩手玩着手中的刑具,他邪笑道:“我這人還挺憐香惜玉的。趁着我還有耐性,姑娘還是快走吧。”
“不!”我從地上爬起來,忍着疼痛和淚水,咬牙切齒道:“我要救她們!”
“你?”對方一時哈哈大笑,好像聽了個大笑話一般。
雙拳緊握,指甲紮進肉裏,鮮紅的血從指縫間流出,我下定決心道:“告訴你們大人,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哦?”對方聞言興趣大起,“什麽事啊?不妨先與我說說?要是本大爺聽來覺得不錯,自會為你通傳。”
“你還不夠格知道。”我不知是拿來的一股勇氣,篤定地直視着他,語氣不容置疑,“事關帝王令,你們大人難道不想要?”
對方神色一怔,剛要開口,忽從隔壁一間房內傳來一個粗犷中帶着戲谑的聲音。
“久聞楚姑娘大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啊,有氣魄,有膽識!”
側身只見一穿着絲綢常服的人走出來,面若冠玉,目若朗星,朱唇皓齒,一身儒雅氣質。微微一個眼神,那人識趣地退下了。屋內,他笑着将我渾身打量了個遍。
“你是太子殿下?”我有意猜了太子,試圖看他反應。
“喲,姑娘好生聰明。”他勾唇一笑。
我竟然真的猜對了……
太子……太子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有什麽事要商量,現在可以說了。”
我從胸口衣襟內摸出扳指,亮在他眼前,“這就是你們心心念念的帝王令。”
一雙明眸瞪得老大,灼灼逼人,毫不畏懼地直視着他,“我現在願意把它給你,只要你将她們放了。”
“哦?”他悠悠搖頭,挑逗一般道:“為了幾條賤命,毫不猶豫地交出這麽重要的東西,姑娘,并不明智啊。”
我聞言知意,心想他這是不信我的誠意,遂道:“實不相瞞,這幾人是我姐妹,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而帝王令,它對殿下來說或許很重要,但是在我這裏只是個沒用的扳指而已。對于我來說,姐姐們的性命比這東西重要。對殿下來說,這東西比這幾個人重要。所以我才想要和殿下做這筆交易。
此處,應該全然在殿下的掌控之中吧。楚瑟一不會武功,二和外面沒有往來,就算想使詐,也逃不出殿下的手掌心。因此,我又何必做徒勞的掙紮呢?”
對方聞言大笑,“姑娘果真聰明。好吧,既如此,那扳指就給本殿了。”
“等一下。”我收回手道:“楚瑟希望殿下能先行放人。”
想了想,又補充道:“這樣吧,殿下先将她們放了,我留在這裏。等我确信她們已經到達安全的地方,再把帝王令交給殿下。如此可放心?”
對方頓了頓,冷然一笑,“有意思。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老七,放人!”
剛才那個進去的人忙跑了出來,一臉的不可置信,“殿,殿下?”
“我說,放人!”斜睨他一眼,“岑大人那邊本殿自會交代。你這奴才,連本殿的旨意都敢違逆不成?”
“小的不敢,這就放!”
眼睜睜地,看着姐姐們被解開身上的鎖鏈。有的地方,鐵和血肉已經連在一起,那人就生生将其撕開。如此疼痛,姐姐們竟似渾然不覺。
“動作輕一點!”我出聲道,說完又看向太子,“她們為何不喊疼?可是被喂下了什麽藥?”
“姑娘可真聰明。”太子笑看我一眼,從袖子內摸出一瓶藥丸,“她們的确吃了一種藥,吃下之後便會沒有痛感,但日子過久了,會漸漸失去五識……這也算是岑玉義念在她們曾有功勞的份上,給她們的一點恩惠。”
“喂下這種藥,就是為了能使勁兒折磨她們嗎?!”
“你猜對了。”太子靠近我,吐氣如蘭。
“人面獸心!”我惡心地退離他一步。
“喲,小妞還挺倔。不過我可要警告你,別惹本殿心煩。要不然,我可随時會改變主意。”
忍下心中怒氣,我道:“把解藥給我。”
“好。”他竟輕易就答應了。我伸手,那小巧的藥瓶輕放在我掌中。
“等準備給她們服用時再打開,要不然藥氣易散,散了可就救不了人了。”
半個時辰後,我如約将那扳指放在他手中,正準備揚長而去。
“楚姑娘,不打算感謝本殿嗎?”輕佻一句。
“我與殿下不過做筆交易,為何要感謝?”
款款兩步走上來,與我并肩,貓着腰,語氣裏帶着一絲笑意,“你方才說過,此處盡在我的掌控之中。所以如果本殿直接下令扒了你的衣服,把帝王令拿過來,也不是什麽難事,又何必與你做交易呢?”
憤怒地與他對視一瞬,我即刻快步走出去,帶上門。
他竟真的沒有追出來。
心猛烈地跳動。門外,木玹已經不在了。
我手裏拿着解藥瓶,風一般跑出去。
雨已歇了。池塘裏,一池萍碎。葉兒上挂着晶瑩的雨珠。腳下鞋襪盡濕,綻開朵朵水花。我趕去見四位姐姐,想快些把解藥給她們服下。脖頸處舊傷尚未完全愈合,此刻一陣陣撕扯得疼痛,可我已顧不了這些。和姐姐們所受的痛苦相比,我這又算什麽?
唉……你們為什麽,偏偏成了這些政客的工具呢?!
蹲下身,感受到了她們近在咫尺的氣息。
慌忙抽開瓶塞,依次倒出其中解藥,給她們挨個兒服下。紫衣,橙淺,粉蝶……
這藥見效還挺快。等我挪到翠翹面前時,紫衣和橙淺已經慢慢醒來了。
“楚瑟?”一個虛弱的聲音低低響起,我掉了滴淚,已經說不出話來。
還有最後一個,翠翹。把那瓶子倒過來,使勁兒搖晃,卻倒不出來藥了。
心底猛然一片冰涼!
這……
不可置信地,朝瓶子裏面望去……裏頭空空如也,一粒藥也不剩了。
可惡!
明明是四個人,解藥竟只有三粒!
難道是那太子有意騙我?不行!翠翹姐姐決不能沒有解藥!猛地起身,準備折返而去。
“楚瑟,這是怎麽回事?是你救了我們嗎?”粉蝶也已醒來,迷茫地看着我。
“現在來不及解釋了,翠翹還沒有解藥,我得再去找他們一次!”正欲跑回去,忽然又立住腳步。
翠翹的解藥要緊,可眼下這三位姐姐的傷勢也要緊!我一面要盡快給她們找大夫,把她們安頓下來,一面也要盡快回那矮房給翠翹要解藥!可是,我該先做哪一樣!?我要怎麽辦……
“要我幫忙麽?”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
“木玹!”我如看到了救星一般,急急道:“你快幫我把她們幾個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請大夫看看!我得折返一趟!”
似乎看到他淺淺點頭,我這才放心地飛奔而去。
一路氣喘籲籲地回到原地,走上前破門而入,卻見屋內空無一人。
“殿下!太子殿下!”我大聲喊着,将整間房都搜遍了,卻一個人影也沒有。
“該死!”喘着氣跑出來,又将這房子附近仔細查探一番,仍舊一無所獲。
短時間內,竟走得這樣幹淨!
心中氣極,焦慮難言,腿下一軟,我支撐不住,一下子跪倒在滿是水窪的地上。正喪氣間,忽看見前邊大樹底下,有張字條,遂一步步爬過去,拿來一看:
“忘記告訴你,解藥只有三粒。”
落葉飄墜。周圍,是枝上繁花飄零滿地,陷入溝渠。
只有三粒,只有三粒……
為什麽……
不……不!只要沒走到絕望,我就不會放棄!除了制藥的人,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其他人能配得出解藥嗎?!我不信!
主意已定,我起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跑回去。
☆、失去
“翠翹,翠翹!聽得見我說話嗎?”
“翠翹……”
“姐姐!”
我奔回去的時候,只見她們三個守在翠翹窗前,一個勁兒地呼喚着。
“你們身上還有傷,怎麽不去歇着?翠翹姐姐這邊有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幫她找到解藥的。你們還是回去吧!”我焦急地掀簾跑進去,大聲道。
誰知她們三個像聽不見一般,背影一動不動。我當即覺得有些不對,即刻上前扒開她們,在榻前探頭瞧去,只見翠翹眼睛微虛,一動不動,臉上全沒了往日顏色,如一朵病色的衰花。
“翠翹,翠翹!”粉蝶大聲喊着,近乎撕心裂肺。
我當即覺得事情不妙,伸出手在她壁鼻前一探,吐氣說:“還好,還有氣息!”
“有氣息有什麽用?!”紫衣忽然瞪着我道:“不能思考,不能說話,不能動,活着和死了有什麽區別?!”
“你說什麽?!”我猛一愣怔,哆嗦道:“不,她只是身上藥性還未除去,等我找到解藥……”
“等你找到解藥已經沒用了!”紫衣逼近我道:“你在給我們解毒前,難道不知手中解藥的數量?為什麽偏要這樣對翠翹!?”
我一時啞然,頓了頓,辯解道:“我并沒有,我其實也不知道……”
“你沒有?呵。”她端起胳膊瞧着我,眸中仿佛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