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一個任務·(10)

落掉在地上,“我走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哦,那我陪你一道回吧。”

山風涼涼,吹花送遠香。

禪房花木,曲徑通幽,恰擋住外面那些塵世俗願、紅塵紛擾,可以清人心。

☆、遺忘

茶館內,說書先生正神采飛揚,臺下看官聽得津津有味。

“話說,雙方原本實力相當,可誰知那三殿下那邊忽然對司空公子起了疑心,二人之間,裂痕越來越大。”

“為什麽會産生疑心啊?”臺下一人問道。

“哎,客官莫急,且聽我一一道來。”說書先生頓了頓道:“這二人之間之所以産生嫌隙,起初是因為一個姑娘。後來,少将軍便借此為突破口,使反間計讓三殿下日漸疏遠了司空公子。”

“什麽姑娘啊?”

……

走過一片人聲嘈雜地,進了這茶館,氣氛安靜下來,只聽得到臺上說書先生清楚的講話聲。

“我聽說這兒近幾日熱鬧,就想帶你過來看看,散個心。”墨白牽着她的手,笑道:“這麽早回去有什麽好,左不過是抄經養魚。”

楚瑟眨巴眨巴眼睛,随自己給她拉着,走到下頭某一處坐下,正聽臺上人講道:

“……于是,司空公子心灰意冷之下離開三皇子不知蹤跡,可惜公子一世英名竟落得個生死未蔔的下場。據說他離開的時候,有另一位姑娘誓死相随,後來也沒了蹤跡。太子起事那日,三皇子大敗,這其中木少将軍乃是功不可沒,他将軍隊分為幾部分,有和對方正面交鋒的,也有的從一條直通往皇宮的密道進入。而這條密道,乃是他們很久以前就挖好的。”

坐下忽有人拍案而起,“先生之言,是說當今聖上來位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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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先生挺身一笑,“本人今日所講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不管今日坐在龍椅上的是誰,本人方才所講的內容都是不會變的。”

“大膽!敢在這裏口出狂言!”不知何方忽傳來一聲大喝,頃刻間幾把飛刀直沖說書先生而去,誰料對方竟身手敏捷,頗有招式地閃避開,大笑道:“我今日所言若有半句假話,便當家破人亡、死無全屍!”

“哪來的狂徒,妖言惑衆!”坐下幾人眼見情況不好,即刻飛身而起,直往那說書先生而去。對方卻早已箭步飛走。一時間,雙方追出了茶館,臺下看官驚詫過後,不由不禁紛紛議論開來。

“講的些什麽啊?”楚瑟歪着腦袋抿了口茶,眼中困惑。

“他方才講的,是幽國去年發生的最大的事情。”墨白湊近腦袋,壓低聲音道:“這場奪嫡風波,總算是過去了。”

仰起頭,目光悠遠,“想當初司空公子是何等風流潇灑,全京城的姑娘無不欽慕于他。可現在,竟就這麽不見了。也不知當初他喜歡的那位姑娘,如果知道現在這個結局,會怎麽想呢?”

楚瑟聽着聽着不由嘆了口氣,“如果他們是真心相愛,應該生死都在一起吧?”

“你說得對。”墨白淺淺一笑,眼風忽一凜,感覺自己和楚瑟似乎被幾人暗中盯梢,遂不動聲色道:“我們走吧。”

正要起身,忽聽有人一聲大喝:“楚瑟!”

所有人皆驚,一時肅然拜見,“參見将軍。”

她并未反應過來,也沒有衆人一樣拜見,只愣愣轉過身,看見一英武将軍身着銀色戎裝,筆挺地站在那裏,看着自己的那雙眼睛,飽含了渴望與柔情。

他朝她一步步走過來。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楚瑟睜大眼睛迷茫地看着他,“我認識你嗎?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楚瑟?”木玹神色微訝,随即又上前一步,語氣裏帶着懇求的意味,“我知道你怪我,但是……能不能不要裝作不認識我?”

楚瑟迷一般搖了搖腦袋,“裝什麽裝?我本來就不認識你啊。”

“楚瑟,你知道我當初為何要那樣做?除了想要保你的私心……我和父親作了約定,只要我能順利助太子登基,他便允許我帶着你一起,從此遠走高飛,再不問世事。為了這個願望,我不得不對付司空弈。”他一口氣說道:“你走的那日,我派人跟蹤你,卻不想侍衛在半路被人換掉,我後來才知那竟是我妹妹木槿所為,在客棧差點害了你……在此我代她向你道歉。去年,京城一戰,司空弈雖已失去三皇子的信任,卻猶在離開之前布了一個局,我率兵力戰,險些重傷而亡,那時候在我腦海中浮現的、支持我堅持下去的信念,是你。”

“當我知道你去了同心寺後,我其實是欣慰的……欣慰你找到了一個安全清淨的栖身之所,這樣,待我完成了與父親的約定,我便可回來找你,帶你一起走。現在……”他頓了頓,上前靠近她。眼前的姑娘,已讓他牽念了這些年,如今她近在咫尺,他心裏卻生出不忍觸碰之感,輕聲問道:“現在我回來了。楚瑟,你願意原諒我,随我走嗎?”

“我可以放下現在這一身的地位與榮耀。只要你想,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楚瑟茫然地聽他說完了這一大通話,腦袋微微脹痛,只覺得四周圍所有人都在齊刷刷看着自己,不由又無措又惱,張口道:“這位将軍,我真的不認識你。你是找錯人了,還請莫要與我糾纏。”說罷,轉頭就走。

“楚瑟!”他急得一把拉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她無法反抗,“為什麽?你可以原諒司空弈,卻不可以原諒我?他分明已經抛下了你,而我,才是一直在等你的人。”

“夠了!”轉頭,眼中隐隐含着怒火,“你,還有司空什麽的,我真的都不認識!幹嘛纏着我?!”

“将軍。”墨白出言打斷,看着木玹道:“姑娘受了驚吓,還請将軍不要再糾纏。”

木玹怔怔地松開手,出神看着楚瑟的背影道:“你說,你連司空弈也不記得了?”

“我們同心寺的人,心如止水。”墨白淡淡道:“将軍就算位高權重,也該知道同心寺的規矩吧?”

“這是自然。”眼中難掩失望苦澀之情,幹笑兩聲,“可是……”

“實話和将軍說吧,她來到我們同心寺,相當于開始一個新的人生。以前那些恩恩怨怨、紛紛擾擾,姑娘不會再記得,也不願再記得。”

“你是說……”木玹一瞬間想到了什麽。

“話已至此,将軍請便吧。”說着,拉着楚瑟速速往門口出去。

春風暖暖,然楚瑟心裏卻賭得難受,想着方才那人的一言一行,腦袋愈發脹痛。

“哎,今天都怪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楚瑟漫然走着,似乎沒聽到她說話,沒走多遠,忽然腳下給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哎喲”一聲,彎腰将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你沒事吧?”墨白問了一句,也湊上來,只見她白皙的手掌內靜靜躺着一枚玉佩,上頭似乎刻了兩個字。

“咦?這個玉佩上面怎麽會刻我的名字?”楚瑟吃驚出聲,心下忽有種感應,擡起頭,四面望了一望,卻并沒見到熟悉的人影。“這真是奇怪了……”

墨白拿過一看,只見果真是“楚瑟”兩個字,一時也有些詫異,心想可能真是她的東西,遂道:“先将它保管起來吧。”

“也好。”楚瑟不解地摩挲着玉佩,越摩挲,就覺得它在手裏越溫潤舒服,可腦袋卻越發痛了起來,“墨白,我怎麽……”她以手扶額。

“可能是累了,我們回去罷。”墨白攙住她的手,心中微有些擔心。

“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麽……”楚瑟愣在原地,凝神看着掌心的玉佩,“見到它,我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

是的,她确實忘記了。

兩年前的那個風雨夜,同心寺的住持恰巧路過,擡頭見到客棧二樓的一戶窗子大開着,有血跡沿着牆壁流下,當即輕功上去,入目就看見一個姑娘暈倒在地上,旁邊是一具男屍,于是便将那姑娘救下,帶回了同心寺。

姑娘睡了七八日才醒,一臉憔悴傷感。半日後,便問住持要消除記憶的藥物。

忘卻前塵、重新開始,未嘗不是個好的選擇,可執念有時纏身,就算暫時忘了記憶,也終有一日會為已忘卻的東西所困。

“對了,方才那個人……”

“他已走了。”墨白說道。

“……說書人呢?”

“也走了。”

四面空落。楚瑟阖上眼睛,感覺身子随風微微搖晃,好像置身于一片海面上,四周是茫茫煙霭、浩浩波濤。而自己,是滄浪中的一葉小舟,颠颠簸簸。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再過幾章就結局啦

大家喜歡那種結局呀(^o^)/~

喜歡女主和誰在一起呀

作者心裏有cp,不過還是想聽聽小天使們的感覺 嘿嘿、

頂鍋蓋爬走-ing (^.^)

☆、夢魇

街道轉角,一身形清瘦的男子靜靜伫立,半晌,唇角勾起苦澀一笑。

“公子,既然都遇上了,怎麽不上前去?”一侍從出言問道。

“她失憶了。”司空弈淡淡一句,眼中卻難掩黯淡之色。

“就算如此……”侍從勸道:“公子這一去恐怕此生不會再踏足金陵。您這趟過來,不就是想見她最後一面嗎?”

他身上滿是寒氣,一雙鳳眸裏再不複從前戲谑挑逗的神采,而是漾着浮冰碎雪。幾片桃瓣飄散過來,落在他烏黑的發上,點綴得恰到好處。半晌,他終于挪了挪步子,頭探出牆角,舉目,卻再沒了她的倩影。

山光水色正好,折腰羅裙輕漾,不着粉黛,靜靜走過那一排香爐,不覺間踱到梨花樹下,仰首看天際飛鳥,臉上露出天真可愛的神情,如佛寺裏的一株清水蘭花,初到人世。

三日後的一個黃昏,楚瑟癡癡地坐在梨花雨下,倚着樹沉沉昏睡。

夢裏,她依舊孑然一身,腳步輕悠地游蕩在一個莫名的空間裏,未知自己身在何處。

“楚瑟。”一個好聽的聲音自四面傳來。左右看了看,只聽見聲音卻不見有人。

“誰?”她在原地站住。

“恭喜你,你的任務已經完成。”

“我的任務?”

“說你任務已完成,乃是因為三年時間已到,你的表現給大家呈現了一個不一樣的穿越人生,我對你很滿意。你砸爛了系統,所以後續準備給你的任務都化歸為零了。”那聲音說道:“但如果你任由自己被系統擺布,最後等待你的很有可能是死亡的結局……後面的任務主要和那場奪嫡之戰有關,不是十分智勇的話難以經過考驗。”

一束銀光忽射入腦中,她閉上眼皺眉了好一會兒,再緩過神來時,記起了穿越和系統那一部分的事情,睜大眼道:“你,你說什麽?系統又到底為什麽要害我?”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我相信你這趟旅途一定有不一樣的收獲吧。不是所有穿越的姑娘都那麽好命,也不是所有看上去妥帖的東西都值得你信賴。怎樣走出自己的人生、怎樣做出選擇,其實都是看你自己。至于系統……嘿嘿,一方面幫你迅速進入劇情,一方面給你設置障礙對你加以考驗。”

楚瑟重重嘆息一聲,覺得無話可說,“那你現在來是想幹什麽呢?我累了,我想回家。”

“回去?”聲音猶豫片刻道:“由于系統已經損壞了,你要回去的話只能借助我的力量。”

“你是誰?”她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我是誰?哈哈哈……”聲音笑了起來,“我看起來就是一團煙霧,是你喜歡過的所有男主的意識凝結起來的東西,我并非具體的人。但是如果我想的話可以短時間內變作某個人的樣子,且擁有帶你回去的力量。我存在的意義就是帶你穿越在不同的時空裏……其實那天在你的夢中我化作你喜歡的男主,也不過是為了誘你上鈎。”

“你?!”楚瑟跌跌撞撞走了幾步,沉吟片刻後搖了搖頭,“我真的累了。不管你是誰,我希望你可以帶我回家。”

“真的要回去?”

“是。”她認真點了點頭。

“回去了,你可能要後悔的。”

“為什麽?”

對方遲疑一會兒,嘆道:“看來,你還不知道……”

“不知道啥?”

“……上窮碧落下黃泉,生生世世與君囚,記得也好,忘記也罷,這已經是宿命。你背後,有一朵紅色曼珠沙華,現在它已經全然盛放了。”一道耀眼的光芒乍現,眼前漸漸清晰,漂浮的空間裏顯現出我的背影——穿着輕紗衣,露出了纖瘦白皙的背脊,一朵彼岸花圖案妖冶開在她的後背上。

“這……?”她見之一驚。

“另一同樣的白色彼岸花,文在他背部。雙生彼岸,你生他生,你死他死,你若棄他回到現代,他便會在這個世界裏,消亡。”

楚瑟怔住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但我心裏有種感覺,這應該是一個,曾經讓我牽念過的人……這件事是他做的嗎?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抱歉姑娘,我回答不了你這個問題。”

“……既然這樣,那豈不是我的悲喜憂樂、或傷或滅,他全都知曉,且和我經歷着一樣的苦難?”

“正是如此。”

“……誰會這麽傻。”

“執念太深啊。”

“可執念很深的人不是不應該放手嗎?為何這些年并沒有一個人來找過我?”

“……我也不知啊。對了,你快些做出選擇吧。三日以後我再來找你,如果到那時你還沒有做出決定,我就做主将你帶回去了。”

腦中一片暈眩,銀光消散了,楚瑟“啊”地一下出聲,猛然睜眼,發現樹上梨花已撲簌簌落了自己一身。

暖風,幽香。

然此時已入夜,淡淡月光灑落凡間。

猛地一驚,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背部,文着彼岸花的地方,只覺心中莫名疼痛。

起身,見住持的屋內亮着燈光,輕腳走過去。站在門外,正欲擡指輕敲,卻聽到房內傳來男子的說話聲。

“她的狀況,每一分我都感同身受,所以我知道她現在挺好……她好我便放心。只是我今日就要離開金陵,順道來了同心寺,想要拜托住持一事。”

“你說吧。”

“往事前塵,既然她已忘了,就別讓她再想起,這樣才能真的一世無憂……如果她某一日忽然想回到什麽地方,住持也無需驚訝,放她走便是了。”

室內燭光盈盈,映着男子消瘦英俊的面龐。老住持拂了拂胡須,忽然淡淡一笑,倒了碗茶說:“既然放不下,又為何要強迫自己放下?”

“這大概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男子苦澀一笑,“現在我是朝廷要犯,雖留了假的屍身,聖上卻始終不信我已死了……她若跟着我,只能亡命天涯,不如待在同心寺,還有人可以護她。”

住持眯起眼睛,“這只是你的想法,為何不問問她的意思?”

“……這只會讓她痛苦。”

“苦雖苦,但好過逃避。如此一個心結能埋藏多久?有些事如果不說開怕是一生遺憾。老夫言盡于此,公子再好好思量吧。今晚,是最後的機會喽。”住持起身,“她歇在院裏的梨花樹下。”

“啪!”兩扇門忽然大開。司空弈詫異轉頭,只見一個窈窕姑娘站在大門正中央,一身月色,面若桃花,神若冰雪。

楚瑟有感覺,屋裏邊這個陌生男子,就是給她文彼岸花的那個人。

住持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門口的姑娘與屋內的男子相對而望。

腦中那些塵封的記憶,在見到他的這一刻,似乎在試圖沖破那束縛的牢籠,齊齊噴發出來。那些記憶裏他好像不是現在這樣的姿态,他應該是驕傲着的,張揚又邪惡的,唇若桃瓣,一笑傾城。

“你認識我吧?”這是她開口的第一句話。

“你喜歡我嗎?”第二句。

“你方才說的話,都是什麽意思?”

“我……”司空弈啞然,癡癡看着面前的姑娘,起身,忍不住向她走去。

兩年……他已有兩年沒見到她。

那個決定,是他早就下了的——他要讓太子贏。

雖有父親遺願在身,可就大局看,太子無疑比三皇子更适合當皇帝,更能治理好國家,造福百姓。在三皇子猜忌他以前,他就已經在兩者間做了選擇。他也知道這樣選擇的後果——作為失敗的一方,自己勢必淪亡。因此在那時候他就萌生了不能與她相守的念頭,把她交給木玹是最好的選擇。

可這一切,他從沒問過她願不願。

司空弈站在她面前一瞬,她腦中的記憶就掙脫出一部分。

但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司空弈。”她記起了他的名字。

她近在咫尺,她沒有忘記他。可他,豈能失去了勇氣,如此懦弱?!

“你……你竟還記得我?楚瑟……”這一瞬他心裏忽然推翻了之前所有的想法,什麽獨自離去,什麽把她留在同心寺,什麽把她交給木玹……他忽然想狠狠扇自己耳光。

“楚瑟!”他上前緊抱住她,好像一放手她就會跑了似的,“你還記得我,你還記得我……”他喃喃念着,“是我不好,我騙了你,我從沒問過你的意思……對不起,對不起……”

楚瑟微微愣怔,随後卻本能地回抱住他。她不知自己此刻在想什麽,腦中一團東西剪不斷理還亂,有氣無力道:“司空……你為什麽這樣?”

香霧空蒙,月華轉廊,他的氣息近在咫尺,誘她再次淪陷,忍不住笑着開口道:“你是來找我的麽?”

“是,我來帶你走。”

“好,那我跟你走,不去別的地方了。你也要說話算數,再不要騙我。”

“我答應你。”

不知從何時起,她早已纏綿于他的思憶當中,如蠱如毒,甜軟香蜜。不論她的記憶是否殘缺,不論她是否還怨着自己,此時此刻他已下定決心,要帶她遠走天涯。

什麽陰詭算計,什麽奪嫡,什麽戰争,已經全都與他無關了。

他要和她隐居山林,過兩個人柴米油鹽的小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大年三十加更(^o^)/~大家新年快樂呀!

下一更在今晚八點二十 結局哦(^U^)ノ~

☆、終章

兩個月後,竹溪深處。

“公子,聽說木少将軍……”

“怎的了?”

“被陛下……殺了。”

雖心中早料到了,但在聽到這個消息時仍不免神色黯淡了一瞬。太子上位,木家是最大的功臣,少将軍自然也功不可沒。可此時若不知進退,難免會被君上以為有功高震主之嫌,伺機剪除。這也是“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

可木玹……他難道不懂這個道理麽?

只怕,是心已死,甘願身死。

“別讓姑娘知道。”低聲囑咐一句。

“是。”侍衛應了一聲,正欲轉頭離去,忽然眼中一驚,結巴道:“姑,姑娘……”

司空弈詫異轉身,只見楚瑟早已站在身後,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眸中蓄滿了驚異迷茫之色。方才的話,她只怕已都聽見了。

“木玹?”朱唇微動。她忽然轉過身,一個人朝竹林深處走去。腳步擡起,似有千鈞重。

“公子,這……”

“讓她一個人靜靜吧。”眸中一絲黯淡劃過,他輕嘆了口氣,忽仰天道:“我這一生負的女子,太多。”

“……可公子也是出于無奈啊。”

“無奈也好,無心的也罷,都是我造成的。”他凝望着空中飛鳥,長籲一聲,“當初那個追随我出城的天水碧,她的屍身可有送回故鄉?親人可有找到?”

“回公子,一切照公子的吩咐已經安排妥當。”

“好。”

當初,水碧看着三皇子這邊兵敗如山倒,執意要跟着他,最終在出城的時死于箭雨中。還有木槿,私自做主為他盜取了太子這邊的兵備圖,準備送去給他的那一天,被太子屬下發現,一刀死于非命。待木家知曉她的死因時,太子已經事成,登上了皇位。

如此多紅顏甘願為他犧牲,這麽多的鮮血,是否會遭到報應?

司空弈忽苦澀一笑,想起她方才聽到木玹的死訊時候的神情——那分明是一種無望無措的悲傷,喃喃自語道:“楚瑟,你的一顆心,果真是全部屬于我的麽?”

竹林風蕭蕭,一枚竹葉劃過她臉龐。她眼中有些茫然。目光悠遠,腦海中忽浮現出一幅幅畫面——那個月夜,他倒在地上,一身戎裝,沖她微笑;駿馬背上,他坐在她身後,耳邊笑語盈盈;隐居別院深處,他親手為她下廚,守在她身邊;雷雨中,她憤怒地指責他,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幾天前,他在人群中高呼她的名字,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眼前……

他對她極盡溫柔,也極盡殘酷。他能為了護她放下自己的一切,也能為了護她奪走她的一切。

可現在,他已不在這世上……那個莫名的男子呵。

雙目忽然一片朦胧,身子微微發軟。她靠着一竿竹子,陷入了癡癡的回憶。

之前那天,她選擇了留在這裏,不會回家了。現在,她塵封的記憶已經全部打開了……往昔的一幕幕,失去的那些人,一一清晰起來——關于司空弈的,關于木玹的,關于姐姐們的……

“楚瑟。”熟悉的腳步從身後而至,她轉身,看見司空弈的臉上恢複了往日神采,一雙鳳眸中如開滿了四月桃花,又如琉璃盞裏泛着清光,定格在那裏,凝視她的方向。恍然間,好像又回到了初見那天,看到了那個張揚不羁、美豔絕傲、深深引她誤會的少年。

“你都想起來了?”

“是。”她看着他的眼睛,眼中有許多說不清的情緒,淺淺泛着晶瑩。

“人生若只如初見,多好。”忽然無奈地淺淺一笑,後退一步。

“你說什麽?”心中升騰起一陣不祥的預感,眼中若桃瓣碎了一地,急急上前道:“瑟瑟,這次我絕不會騙你。在同心寺那晚我答應了你的,我會帶你走,我們再不問世事,我不會反悔的,你要信我。”

“可如果我反悔了呢?”她忽然說道,堅定的眸色中帶着難言的哀傷,“那夜說願意和你走,是因為我并沒想起全部的事情。可現在,我的記憶已經全部恢複了,我改變主意了。不管你曾經那些話是因為什麽,在之前的某個瞬間,其實我的心已死。”

林風蕭瑟,司空弈只覺心中猛地一痛,有什麽東西正在抽絲一般離去,“你……”

“現在我才忽然想明白了。”她凝視着他道:“一直以來我拼命告訴自己我愛的人是你,因為我先遇到了你,不管你如何騙我,我都告訴自己說不要改變對你的心思。可我現在才知,這樣根本是沒用的,因為我的心根本不由我自己控制。

也不知從何時起……也許是你下令士兵搜我身的那天,又或許是在客棧的那個雨夜,心大概就已經死了,然後我才會去了同心寺,喝下失去記憶的藥水,以此逃避。這兩年,我一直過得恍恍惚惚。”

“我是騙過你,可是木玹也一樣啊。你是要告訴我說,從某個時候開始你愛的人已經不是我了?”

“不錯,我也是到現在才清醒……如果我還失憶着,我或許就會這樣和你隐居後半輩子。但現在我什麽都想起來了……你叫我怎麽面對你?

我想離開你。不過司空弈,我也不會讓你為難。雙生彼岸花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着,不牽連到你。”

“楚瑟……”唇上失了血色,他閉眼一晌,忽然睜眼大笑,“報應,都是報應……!”

“司空弈,我現在對你的情已不複當初……我想,還是早早告訴你的好。你若不想忘記我,就記着我們以前愉快的時光吧,其他令人難受的就不要想了。你也不用為我擔心,在同心寺這兩年我學了點武功,身手還是有的,不會像原來那樣好欺負。”

時光寂靜,耳邊聽到一兩聲清脆的鳥啼。

“對了,那日在茶館外面的人是你吧?這是你掉的東西。”走過去,将那枚玉佩放在他掌心。

“原諒我最終不能選擇和你相守。要和你在一起,除非我一直想不起來過去的事情。”

看着她,握緊了那枚玉佩,忽釋然一笑,“好……你走吧。楚瑟,你不必介懷,你并不欠我什麽。相反,是我欠你。”

“不,我們兩不相欠。”蒼涼一笑,轉身離去,“司空弈,保重。”

纖瘦窈窕的背影,在他的視線內慢慢淡去。空氣裏,似乎還殘留着她衣上的花香。他是了解她的,一旦她做出了某個決定,就不會輕易更改。

可沒了她的世界,于自己來說又有何意義?

一生張揚、算計,遇見她,到最後走完這一程路,所求者不得,無求者盡亡。繁華落盡,只餘殘骨。

“公子?公子!”侍從焦急跑過來,只見他身子癱軟地跌坐在地上,看向遠方,吃驚問道:“姑娘……走了?”

“屬下這就去追!”

“回來!”

“公子!?”

自嘲一笑。一片竹葉劃入指間,一瞬,就折成幾瓣碎片。孤獨地來,還得孤獨地離去,一生孤獨,無人相伴,倒真應了茶館裏說書先生的那句“不知所蹤”。

江湖,人遠。

晚間,一艘畫舫泊在水面。

“姑娘,畫舫上在辦茶會,上去瞧瞧嗎?十文錢。”

楚瑟擡眼看了看,心情不錯,手一揚,“給。”

“姑娘裏邊請!”

裏頭裝飾極為華麗,窗格雕镂精致,面壁上陳設着字畫屏條。艙前有弧形的頂,兩邊用疏疏的欄杆支起,下邊放了兩張舒适的藤椅。遠近華麗朦胧的燈彩閃閃爍爍,晃入河面漾漾的水波裏,也映在她的面龐上,明明滅滅。

“姑娘,這邊請。”一人帶着她上了畫舫三層,遠遠就問道一陣清幽檀香。侍衛為我掀開雅間的簾子,往裏面道:“公子,人來了。”

咦?

這話什麽意思?不是說有茶會嘛?難不成是有個人诓自己的在此處等她?

微微吃驚,跌跌撞撞進了雅間,擡眼卻見一襲白衣臨風倚在窗臺上,眉眼原本悠悠低垂,覺察到我的到來才慢慢擡起,英氣中竟帶着清雅詩意。

他轉過臉看我的剎那,我登時愣在原地,一雙眼瞪得老大。

“木玹?!”

你不是死了嗎?

詐屍?!

“怎麽,我沒死,你很失望?”輕勾起唇角,“過來。”

我不明所以地走過去。

“你既然離開了他,便只能選我……不要再離開。”

“你……你怎麽……?”

“我假死逃脫。唯有這樣,才能來找你。”他忽然俯下身,微涼的唇落在我的唇上,一只手有力地囚在我身後。

生命中的有些際遇像深秋桂子,跌落後才覺暗香迷離,他其實,一直在呼喚和等待我,而我一直不能接受自己确确愛上了他的事實,哪怕死守着司空弈卻不能得到一個答案……那些欺瞞、傷心的過往,此刻看來,已經不重要。在這些東西和他的生死之間,孰輕孰重,我自然更珍視後者。

煙柳繁華君如遠浪,暗夜星河水複山重。

心裏好像有種情愫,死而複生,向着朝陽,一夕之間開滿了絢麗的花朵。從此後,伴君江湖,再無離人。

“我喜歡你。”直到繁花落盡、地老天荒。

作者有話要說: 文文終于完結啦(/跳跳)謝謝一路追文的小天使,鞠躬(∩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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