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十七

小臂和膝窩處傳來的熱量帶着那人獨有的氣息,陶帷初被梁歲穩穩抱在懷裏,身上的痛楚早已麻木。

他渙散的眸子盯着近在咫尺的喉結想,為什麽又是你.....

梁歲像是抱着片輕飄飄的羽毛,怒火燒的手背青筋都爆出來了,可指尖卻不敢用力半分,生怕自己拿捏不好力道會一把捏碎懷中人。

方才離近的時候,梁歲就小心翼翼查探過,陶帷初身上都是些皮肉傷,未傷及筋骨。最嚴重的是腳踝上的兩道刀口,腳筋已斷,想要治好難上加難。

.......最壞的結果是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站起來了。

陶帷初眼尾沾了血,半阖的眸子裏含着一股心死的空白。

那眼神看得梁歲心裏緊了又緊,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煤油燈把他的影子拉成長長一條,橫打在倒地打滾瘋狂慘叫的栾吉容身上。

那一槍沖着大腿,并沒有要了他命。身居高位的栾吉容已經多少年沒流過血,心高氣傲地覺着早已沒人能威脅得了他。

現如今死亡都貼在臉前了,巨大的恐慌和痛感讓栾總捕想要去掏腰間槍的手抖成了篩子。德制的純牛皮槍/套穩固極了,平常是炫耀資本的象征,眼下卻成了擋住自己的一道枷鎖——

慌裏慌張下怎麽弄都弄不開別扣。

身後細細簌簌,梁歲連頭也沒回,直挺挺地站着,滿眼裏只有陶帷初。

他默了許久,才緩緩垂下頭,輕輕抵在那人的額間。兩扇睫毛重合纏繞,肌膚相貼,鼻尖相蹭。可陶帷初動都沒有動一下,呼吸輕的幾乎像個死人。

如果是平常,恐怕早就面色發白跳起來嘔吐了。

梁歲胸口仿佛被擰成了麻花卷,滿身的筋骨都跟着震顫作響。

“別怕,”梁歲聲音很低,順着呼出的熱氣漫進懷中人的耳廓。他用一種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鄭重其事地說道,“以後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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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我保證,不會再有人敢碰你一下,我會讓他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陶帷初的眼睫很輕地顫了顫。

走廊中響起幾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栾吉容終于忍着疼掏出槍來,

“梁、梁歲你個小兔崽子,看老子斃了你——!”

子/彈上膛,保險栓拉開,在即将扣動扳/機的時候栾總捕眼前忽然一黑,緊接着是手腕處傳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梁歲一腳踢開他手裏的槍,随後狠狠踩在了那雙肥圓的手上。

牛皮鞋堅硬得如同無數把尖刀,栾吉容登時發出一聲慘烈至極的叫聲。

“啊——!!”

梁歲的臉隐在陰影中,居高臨下看着栾吉容好象一條肉蟲子在腳下掙紮,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聲音這樣難聽,會吵着人的,要不先把舌頭割了吧,就在這兒。我看栾總捕挺中意這個地方的,咱們換換身份樂一樂怎麽樣?”

他不急着殺掉栾吉容,相反,栾吉容若是真這麽簡簡單單的死了,那才是占了大便宜了。

梁歲腦子裏虐/殺欲橫沖直撞,恨不得立馬把這屋子裏頭所有的刑具都在栾吉容身上招呼一遍。

讓這胖子也嘗嘗什麽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千倍百倍的體驗陶帷初所受之痛。

“梁歲我/日/你娘!!你個殺千刀的!!你他娘的不得好死!!我.....我要回去禀報上級讓軍...法處置你!!”

鐵門在栾吉容瘋了似的喊聲中第二次被踹開,陰暗的走廊上呼啦啦闖進來一堆人。打頭的就是郭永春和房懷,身後跟着紮克利和租界守備隊最高指揮官,舉着武/器的英國守備隊虎視眈眈對上了屋內的安清幫衆。

梁歲聽見聲音只是微微偏了下頭,郭永春剛巧對上他泛着紅的眸子,心裏當即“咯噔”一聲。

他養了梁歲十幾年,從未見過這種表情。

房懷也感受到了什麽,心道這回可不好收場了。

倒是尚有口氣兒的栾吉容看見救兵立馬活了過來,不停叫着“紮克利先生救我!這小子他娘的瘋了啊!!他殺了我好幾個人!!”

紮克利聞言就想上前開口,可袖子卻被房懷悄悄拽了一下。

他納悶地看過去,看見房懷無聲動了動唇,那口型是“閉嘴”。

笑話,現在上去刺激梁歲,是嫌栾吉容命不夠長麽?今日接到消息過來之前,威爾伯爵千叮咛萬囑咐,栾吉容不能就這麽死了,必須活着帶回去。

到這兒之前,郭永春哥倆兒也沒有想到,梁歲會發這麽大的火。可見他懷裏抱着的那位陶掌櫃,真的不一般。

郭永春稍一思量,上前幾步,附耳在梁歲身旁,悄聲說道,“小歲,英租界守備隊在外頭守着,正、副指揮官全都來了。大哥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咱們畢竟不急于這一時對不對?來日方長,我們有的是辦法。眼下若是起了沖突,槍/口無眼,大哥怕護不住你。所以小歲,今日先跟大哥回去吧,嗯?”

梁歲一動不動,像是沒聽見一樣,陰骘的一雙眼死死盯着栾吉容。

房懷見狀立馬附和,“小歲,聽話,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何況你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來,難不成想眼睜睜看着他重新死在這兒嗎?你瞧他身上的傷口,還需盡快處置才行,多耽誤一分就危險一分,不是嗎?栾吉容眼下已然是個半死的人了,你信二哥一回,二哥日後定會把他帶到你面前任你處置。”

聞言梁歲終于動了,他垂眸看了看懷裏的人。那人雙眼已閉,頭向一邊歪着,身上血污有的已經凝成垢了。破碎的白褂子與傷口黏在一起,看上去可怖駭人。

毫無血色的臉泛着不自然的紅暈,不知何時滾燙起來的溫度透過胸膛傳進梁歲身體裏,可見應是發了高燒了。

強行壓下內心的怒意,梁歲堪堪收起腳,栾吉容登時曲着腿向後滾去。

紮克立刻擺擺手,身後兩名守備隊員得令上前架起栾吉容向外走。

這時候多說多錯,為了避免突發情況,紮克利連招呼也沒打,迅速帶人消失在鐵門外。

他已經見識過梁歲的瘋,心裏明白多呆一秒都說不準會發生什麽。

待腳步聲徹底消失,郭永春和房懷才松了口氣。

“走吧走吧,咱也走,”安清幫大當家的招呼衆人,“直接去慈濟醫院,路上招子都給我放亮一點兒!”

“不去醫院,”梁歲終于開了口,他緊了緊手,“去我家,讓醫生帶好東西去我家治。”

上次在醫院把人丢了,他心有餘悸。

郭永春點點頭,“依你,都依你,那你先回車上,我叫幾個人去把醫生請過去。”

梁歲抱着人向外走,跨過門檻時他忽然回頭,兩雙眸子如同淬了毒,冷冷地看向郭永春,

“我要他死。”

言罷,也不等人回答,徑直朝樓梯走去。

郭永春的心沉了沉,因為他敏銳地注意到,梁歲這句話裏沒提人名兒。

栾吉容不可能放的過去,沒必要再強調一次。

房懷像是吹陰風,飄忽忽地插了句嘴,“大哥.....他說的莫不是那些英國佬吧。”

還能有誰呢?郭永春捏了捏眉心,只覺得鬧挺。

紮克利不算什麽,難的是那個叫威爾的。雖然不知道那個英國男人到底什麽身份背景,可平時寥寥幾次打交道,能看出他的地位相當之高。甚至某次來自大英帝國的外交官見到威爾也要恭恭敬敬行禮問好,這樣一個人本身就碰不得。

何況安清幫同他......早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了。

梁歲自從留洋回國進了巡捕房後,為了避嫌甚少過問幫內之事,所以很多細節并不清楚。

郭永春也默契的沒有提過。

“找幾個人看住小歲,”郭永春壓低聲音吩咐道,“這孩子....越大越管不住了。我們先按計劃走,等證實了那塊墓地裏的東西再說。”

*

梁家這一宿無數車輛駛進駛出,慈濟醫院所有頂層的醫生幾乎全都聚集在這棟法式小樓內了。大大小小的儀器設備一臺接一臺往二樓搬,護士們幾乎腳下生風,手中換洗紗布就沒停過。

唯獨床上那人安安靜靜,除了一呼一吸,靜谧的仿佛不存在一樣。

陶帷初身上髒污的衣服已經被換下,消瘦的身體纏滿繃帶,每寸皮膚都白的幾近透明,滿身的血色似乎都讓鎖骨窩裏那兩顆小痣吸走了。

即便如此,側臉的弧度依舊勾人,幾名小護士繁忙之餘偷偷瞟了好幾眼,寬大的棉布口罩後頭漸漸爬上一抹紅暈。

“再看就把眼睛留這兒吧。”

身後驀地有人出聲,小護士吓了一跳,回頭才看清幾步外的窗框旁依靠着一個人。

梁歲手裏夾着根煙,半張臉隐在窗簾的陰影中。獨獨那雙眸子亮的吓人,像是蟄伏在黑暗中的兇獸。

小護士手一抖,差點兒把紗布掉在地上。她不敢再看,忙低頭去做自己的事兒。

睡着了也不乖。

梁歲的目光停在陶帷初的臉上,指腹摩挲過煙卷,猩紅的火舌立刻燙了他一下,如同那人的反應一樣。

他垂眸看向已然燒到底部的煙絲,面無表情一把掐滅了。

不乖,就鎖住吧。

只有這樣,才能永遠把人留在身邊,好好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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