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十八

春意漸濃,二樓窗戶口有幾根不安分的梧桐樹杈伸了進來。大片大片綠葉子映着日光,顯出一股生機勃勃的盎然來。

距離那場混亂已然過去三天,大部分儀器撤出了梁家,只留下幾個倒班的護士和兩名時時刻刻待命的醫生。

郭永春期間來過兩次,向梁歲說說外面的情況。

英國佬把栾吉容帶走後,第二日就發公文宣布裁撤他的總捕之位,之後以“危害公共治安罪”被關進大牢。

“你也是,好好的探長也當不成了。”郭永春對此很是惋惜,畢竟他們這一行,公家有人總歸沒有什麽壞處。

不過也全然不是沒有好處的,他終于能名正言順把梁歲帶進安清幫了。

“我會在商會裏給你安排的職務,以後什麽也別想了,多幫幫你兩位哥哥。有我們壓着,你那位小情兒也能安全許多。”

梁歲應了下來,把人送出門,沉默着在梧桐樹下站了很久。

他肩背挺闊,身量欣長,定制襯衫下裹不住健碩的線條。二樓小護士路過窗前瞟了一眼,不由頓住了腳步。

“哎呀小高,快別看了。”一同護理的小護士過來輕撞了一下她的肩膀,“這裏的人不是咱們能高攀的,你沒看前幾日多吓人啊!當心小命都交代在這兒咯!”

小高立馬收回眼神,再也不敢多瞧一眼。

她手裏端着熱水盆,小跑着來到床前。蠶絲被又松又軟,那人陷在一片白裏,沉斂安靜,周圍被春日裏的陽光恰到好處鑲了個邊兒。

一個長得比一個好看,小高暗嘆老天的不公,從熱水盆裏撈出棉帕,擰幹後覆上了那人的脖頸。

大男人的皮膚比女人還嫩,小高內心點評個沒完,忽然瞧見那人濃黑的睫毛似乎顫了顫。

她怔了一下,以為自己看錯了,下一刻睫毛倏地向上掀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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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了,”小高噌地站起身,大呼小叫,“李姐,快去通知梁先生,病人醒了!”

陶帷初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入目是一串雕花的床頂。頸間還殘留着一片溫熱,有水珠順着脖子往下留。

渙散的瞳孔一點一點重新聚焦,他無意識張了張嘴唇,立刻有水送到嘴邊。

腦子還是渾沌的,陶帷初憑着本能咽下一口水。筋骨開始複蘇,身上的疼痛後知後覺地活了過來。

他茫然地想,我怎麽還沒死?

沒等他從空白的腦袋中扒拉出一丁點兒回憶,樓梯上響起一陣雜亂急促的腳步聲。

梁歲推開所有人,大踏步來到床邊,小心翼翼挨着床沿坐了下去。

感受到左側的凹陷感,陶帷初緩緩偏了下頭,臉頰一下子撞進一雙溫熱的掌心裏。

“你醒了。”

掌心裏有一層薄繭,摩挲時帶着一股微弱的酥麻感。

陶帷初眨了下眼睛,聽見那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啞,像是剪刀劃過破布。

“有沒有哪裏疼?”

梁歲頭湊近了些,呼出的熱氣噴在陶帷初臉上,一雙漂亮的眼不自覺眯了眯。

“醒了就好,你什麽都不用想,也什麽都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在。”

蠶絲被掀開一角,陶帷初感覺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寬大的掌心攥住了。

他瞳孔微縮,那只手更加得寸進尺地穿過指縫,變成了個十指相扣的狀态。

肌膚緊貼,獨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源源不斷傳來。陶帷初張了張嘴,耳畔嗡嗡直響,卻一個字兒也沒說出來。

“好了,乖,讓醫生先替你檢查。”

梁歲得了好,一觸即收,把被子重新掖好後站到了一旁。待命的醫生回過神,上前替陶帷初做檢查。

檢查雖然不複雜,可身後一雙眼直勾勾盯着,任誰都不敢懈怠。

兩名醫生從上到下就差把人重新拆開了才罷休,擦擦汗走到梁歲身旁說道,“梁先生,病人身體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剩下的只需好好療養即可。我們會每日來一次觀察,如果有任何突發情況,請速速聯系醫院。”

方才的觸碰沒有吐,沒有反胃,沒有惡心感,人也醒了,身體無礙。

随手摘了一片梧桐葉,梁歲疊了幾折,眉眼間幾天來的陰骘終于散開了些。

他點點頭表示感謝,目送醫生下了樓。

原本鬧哄哄的房間霎時靜了下來,只有穿堂而過的風聲和樹葉撞在一起的沙沙聲。

陶帷初費力地轉動頭,錦緞枕面印出半張側臉。

屋內是标準的西洋風格,他可以毫不費力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看見外面的天,湛藍清透。雲霧層層,賞心悅目。

說不上有多高的梧桐樹只露出半個身子,綠影浮動,能清晰聞見沁脾的芬芳。

“醫生說,多看好看的景色,對于傷口恢複很好。”

頭頂罩下一片陰影,陶帷初感覺左側又陷下去一點,只不過這次距離自己近了許多。

他半邊身子僵了僵,掀開眼皮,對上了那抹幽深的瞳。

梁歲附身,兩只胳膊随意搭在雕花镂空的床頭上,這個姿勢像是無聲把人圈進了自己懷裏一樣。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一個躺着一個坐着,靜靜對視了半晌,躺着的那個才惜字如金地開了口,

“你為什麽要救我?”

多日不曾說話,陶帷初的嗓音跟破鑼差不了多少,嗓子如同刮痧一般難受。

不過這不妨礙他想起許多事情,想起第一次毫無準備被栾吉容帶走,還沒在審訊室呆滿一天,便讓這人極為霸道地帶走了。

想起第二次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大獄,受盡折磨,本以為會當場交代了,可還是這個人,還是一樣的結果。

栾吉容什麽身份陶帷初明白,那名英國佬恐怕更不簡單。但依舊擋不住梁歲,兩次的毫不猶豫,為什麽?

他們前後才見過三次而已。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滿地血的房間裏。”梁歲目光灼灼,一只手撐在了枕頭上,大拇指勾起陶帷初細碎的發絲,沉沉地說道,

“你砍斷了安清幫一名弟子的手,因為他幾句輕浮話和輕浮的動作,我從未見過連動刀都那樣美的人。當時我就決定了,我想要你。我跟你說過,我這人信命。這輩子我命裏必須有你,無論你什麽身份,也無論你經歷過什麽,更無論誰是你的敵人。”

“陶掌櫃,”男人輕壓了下去,懸在陶帷初鼻尖半拳的位置停住了,他唇角向上勾起,眼底霸道和欲/望濃烈得如同一團黑墨。

“做我的人吧,”

“——這不是請求,而是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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