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二十
胥二同陶百樂整整呆了一整個下午,直至日頭西落,才神情恍惚地從房間裏出來。
房懷連忙上前扶住她,關切道,“沒事吧?”
“沒、沒事,”胥二深吸兩口氣,抓緊房懷的衣袖問道,“百樂說,他暫時不想去咱們家,那能不能......”
房懷了然,“明白,我會盡快幫他找個住處,安置好他,再給他請個大夫瞧瞧腿。”
胥二眼底盛滿感激,“謝謝.....”
她一下子接收太多信息,有些消化不過來,任由房懷攙扶着上樓坐進車內。腦子裏還回蕩着陶百樂撕心裂肺的哭訴,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胥二沒有辦法不去幫他。
“都怪陶帷初!他就是個怪物!”
據陶百樂所說,陶帷初蠱惑他爹,讓他爹把這個徒弟當成寶,卻處處嫌棄自己的親生兒子。
“十六歲那年,我爹把我趕出陶家,讓我滾永遠不要再回來。”
陶百樂抹了一把眼淚,聲音哽咽,“就....就因為我不小心瞧見了....瞧見了我爹他正跟陶帷初.....在床上行進茍且之事!”
胥二聽見這件事時差點兒背過氣去,情緒激動的她壓根兒沒瞧見陶百樂眼底閃過的一抹精光,也永遠不會知曉當年他被趕出陶家真正的原因其實是大煙。
“那姐姐那時候一心要走也是.....”
胥二捂着嘴,肩膀在劇烈顫抖。
“小姨,陶帷初就是個怪物!妖精!他不僅蠱惑我爹,還蠱惑了梁大哥.....我這條腿,就是梁大哥聽信他的妖言才打傷的!”
“不僅如此,他還私吞了我爹留下的所有財産!把它們統統都藏起來了,除了他,沒人知道那些東西在哪兒.....小姨,那都是我爹的啊!我爹死的不明不白,說不準就是他為了那些財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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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的財産,胥二是知道一些的。當年姐夫名聲在外,不少達官貴人花重金請他刺繡。陶家家底雄厚,不可能是一筆小數目。
所以陶帷初才先是設計逼走姐姐,後趕走陶百樂,最後......
胥二被自己腦海裏的想法震得通體發涼。
她“蹭”地一下站起來,不行!這樣的人堅決不能留在梁歲身邊!
梁歲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只因她跟房懷沒有孩子,所以對梁歲視如己出,如今這麽個東西在梁歲身邊,她怎麽可能允許?!
更何況,陶百樂才是陶家唯一的繼承人!憑什麽財産都被陶帷初吞了?!
胥二捏緊手帕,擡眼望向車窗外的風景。
她要讓陶帷初把所有的錢都吐出來!還有梁歲,她的梁歲該配的必須是家境好性子好的大家閨秀。
一個男人,還是個.....如此上不得臺面的男人,開什麽玩笑?
房懷斜靠在車座另一邊,餘光收進了胥二的表情變化。
看起來陶百樂還挺乖,教他的都說了。
“懷哥,”胥二忽然轉頭,淺淺一笑道,“我想有空請喬家小姐來咱們這兒吃一頓便飯,上回小歲急吼吼地走了,喬小姐連面兒都沒有見到他呢!”
“你替小歲挑選的那名相親女子?”房懷把玩着手上的板紙問。
“是呀,喬小姐的父親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富商,她本人還留過洋,現下正在新悅報社做記者吶!是個頂好頂好的姑娘。”
房懷伸手挽過她的發絲,笑着應,“好,你定時間。”
“不,不行,”胥二想起來什麽似的低頭咬着下唇,“不能在咱們家,小歲不一定會來。還是去梁家吧,到時候我帶着咱家的廚娘過去,好好準備一頓。”
房懷依舊笑着應好,梁歲畢竟打小跟在他們身邊長大。不說像親生的,也是實打實的心疼。
可按照英國佬的描述,陶帷初身上系的,那可是能買下多少個滬上碼頭的古文物,讓房懷不動心根本不可能。他本就是個粗人,只會打打殺殺,瞧着梁歲把陶帷初捧在手心裏的模樣便明白,若是想把兩人分開,多半艱難異常。
何況還要從陶帷初嘴裏探到具體位置,連栾吉容動了那麽多大刑都沒用,他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所以只能推胥二出去,女人家,心思細膩,方法也奇巧,讓她試試總沒有壞處。
可他倆誰也沒有料到,這第一步還沒邁出去就遭遇了艱難險阻。
胥二打了三四回電話,統統都被梁歲春風化雨地怼回來了。
原因無他,只因着梁家最近忙的人仰馬翻。
無數木制家具一件接一件地搬進法式洋樓,最昂貴的毛絨毯不要錢似的鋪了滿地,各個角落皆沒有放過。花園重新修正,栽了滿滿當當沁人心脾色彩鮮豔的嬌花。就連樓上樓下曾經顏色暗淡的窗簾軟墊都換成了清新的那一種。
就連一日三餐都雇了專門的人采買,上海灘各大有名望的酒樓幾乎都接到過梁家的單子,點的吃食永遠不重樣兒,還都是酒樓裏的“鎮山之寶”。
梁歲還命人找尋能工巧匠,加班加點趕制了一臺西洋式的輪椅。尺寸完全按照陶帷初的身材做的,扶手靠背都縫上了軟乎乎的絨布,內裏還續了棉花。害怕夏日炎熱,最外層特意用了昂貴的真絲。
人一坐上去,又舒服又涼快,活像是坐進了樹蔭下的棉花堆裏。
托這些事無巨細的福,陶帷初沒幾日便被養的面色紅潤,身骨皆酥,身上的傷以令人驚奇的速度好了起來。
甚至都能自己坐上輪椅下床遛彎了。
而且令陶帷初意外的是,梁歲這幾日再無半點不守規矩的動作。除了貼心的照顧他陪着他以外,多數時間都像個透明人。
跟之前強勢得逼人的模樣相差甚遠。
陶帷初本就是先經歷了一場巨變,幾乎廢了一條命去,身心都漏了風。後又經歷一場大病初愈,每根骨頭每個關節皆處于一個松散零碎的狀态。
這時唯獨一個梁歲在身邊,将滿心的愛護演繹了個遍,将陶帷初從上到下都伺候的舒舒服服,連腳筋的事情都無暇去想。
這種時候,原本心嬌氣燥的陶家掌櫃說一點觸動都沒有,是不可能的。
只是幼年時期的噩夢,哪有那麽容易忘幹淨?何況他身上還壓着一個“陶家”,那些人肯就此罷休麽?
梁歲,又能抗衡多久呢?
陶帷初坐在梧桐樹下,看滿園繁花,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他再一次覺得,自己活下來,會不會是個錯誤?若是死了,陶家的秘密就真正從世上抹去了。那樣的話,再也沒人會像刁莉莉一樣被拖累至死吧?
“我讓人去陶家把你所有的東西都搬來了,”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梁歲虛虛握着輪椅把手,眉目間皆是清爽的笑意,“裏頭有不少工具和書,你想幹什麽都行。”
陶帷初差點兒被口水嗆了一下,他回頭怒目而視,“你瘋了?!你想讓我以後都住這兒?!”
“不然呢?”梁歲頗為無辜地眨眨眼,“我說過我一輩子都會護着你,你不跟我住在一起,怎麽作數?”
陶帷初簡直要被氣笑了,“我什麽時候答應你了?!”
“還有腳筋,”梁歲當沒聽見,自顧自坐在了滿底落葉上,驀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那只細細白白的腳踝。
他手掌寬大厚重,掌心結着一層薄繭。摩挲過皮膚時,激起了一片細小的酥麻感。
陶帷初一僵,罵人的話一股腦卡在了嗓子邊緣。
“醫生說過,雖然難治,但也并非全無辦法,若是積極配合治療,方法得當,還是很有機會好起來的。”
雖然不可能像一開始一樣靈巧罷了。
梁歲垂眸望着那雙腳,明日高懸,陽光照得每一根腳趾都珠圓玉潤瑩白剔透,腳面上的皮膚更是嫩滑白皙,襯得底下的血管脈絡格外清晰,煞是好看。
他沒忍住,另一只手也撫了去上。順着窄細的筋骨一路摸到了腳踝後頭,那一條凸起的傷疤上。
陶帷初心跳猛然漏了一拍,梁歲指腹間的溫度太燙了,如同帶着灼灼烈焰,摸過的每一寸都像是被千萬只螞蟻啃咬,又癢又麻。
他不受控制地瑟縮了一下,又因輪椅掣肘,避無可避,只能僵在那裏瞪人。
不過,陶帷初手指緊緊掐着輪椅扶手,緊張的聲音都沙啞起來。他半試探半期許似的,默了好半晌才緩緩開口問道,“......你方才說,我的腿,當真還有機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