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
三十九
一行人慢慢順着石梯往下走,四周都是人工開鑿的痕跡,只是看上去像随意摳出來的洞口,滿壁凹凸不平。就連腳下的石梯也一樣,只是模棱有個階梯的樣子,寬度也只夠一人行走。
怎麽看怎麽跟“百年大墓”搭不上半分關系。
威爾和紮克利都是多次見過墓地的,即使有些也比較簡陋,可到底都是方方正正,能看出墓主人的認真。
所以當越往下走,威爾心頭的疑慮越重。尤其是四周狹窄幽暗的環境加上一路上繃直的神經,導致威爾有些草木皆兵的緊張感。
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最為信任的學生就走在身後幾步遠外。紮克利一只手舉着火把,另一只手随意虛虛握着黑色的/槍,臉被火光映出來的陰影割裂成幾段晦暗不明的輪廓,看不清表情。
“怎麽了老師?”注意到前方投來的視線,紮克利語調上挑,笑着問。
“沒事,注意一點。”
威爾不動聲色收回目光,心頭驀地狠狠跳了一下。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剛從那一眼看過去,紮克利竟無比陌生。
這個想法一出頭,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威爾下意識擡手摸向腰間,雖然很少用到,但他習慣了帶把槍出門。
腰間純牛皮的槍/套傳來冰冷的觸感,威爾心裏定了定,默不作聲把手重新放了回去。
可他不知道,這一切的小動作,全都清楚地落進紮克利眼裏。
這個高大心機深沉的男人垂下眼眸,無聲勾了勾唇。
他是大學時遇見威爾的,因為同對古文物的狂熱與喜愛促使兩人一拍即合,成為了關系最好的師生。
威爾伯爵的身份也為紮克利提供不少便利,讓他能在結束學業後踏上這片神秘的東方土地,親眼見到了那些令人迷醉的古代文物。
要知道,在這裏挖掘出來的東西,在遙遠的大英帝國永遠都不可能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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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克利醉心于此,自告奮勇成為了威爾手中的一把利劍。鑒于威爾的身份不方便公開露面,他就主動擔任了商會會長,無數出頭的事情都是他來做。
聯系那幫惡心的支那人也好,運送走私文物也好,都是他一手操辦。久而久之,威爾真的完全隐于幕後。若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幾乎不會去幹涉紮克利的決定和做法。
這讓紮克利偶爾會産生一種錯覺,那就是有沒有這個老師于他而言都一樣。
但這次陶家的事情徹底打醒了紮克利,威爾永遠不會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相反,他這位老師還會永遠像座大山一樣壓在他頭頂,指揮他前進後退,還不能反抗。
紮克利感覺自己如同一只栓滿鐵鏈的狗,牙齒再尖利也咬不斷身上的束縛。
何況看上去,他這位老師、主人似乎已經開始不信任他了。
那回去之後呢?威爾會不會把自己直接換掉?或者把自己送回倫敦?畢竟來到這裏時,女皇欽點了一隊皇家衛隊給伯爵,以保證伯爵的安全。
那是任何人都沒有的特權。
好在那隊衛兵現在并不在這裏,紮克利盯着前面那人的後腦,咬了咬牙根。
後面暗潮湧動,絲毫沒影響到最前面的二人。
梁歲腳步很穩,完全沒有颠到陶帷初。等繞過一個接一個的彎時,終于眼前的石梯到了底。
一座極為簡陋的石門出現在衆人眼前。
門板上完全沒有任何圖案,完完全全就像是孩子在石壁上随意鑿出來的框架。更為詭異的是,石門不是緊閉的,而是輕輕敞開了一個小縫兒,有細微的風從裏頭吹出來。
所有人看着那條黑乎乎的縫隙,齊齊愣住了。仿佛有人故意把門打開,歡迎這群不速之客一樣。
紮克利率先沖了過去,火把的光照在石門邊緣,把四周照了個通亮,可唯獨照不進那道縫隙裏去。
黑洞洞的口子像是張開了大嘴,陰恻恻等着衆人自己送進來。
威爾看了一眼陶帷初,彬彬有禮道,“陶掌櫃,這畢竟是你家的地方,麻煩你先請了。”
梁歲冷哼一聲,把人往身後帶了帶,語氣譏諷,“不用裝模作樣的,威爾先生。陶掌櫃腿腳不方便,我先走。”
那道縫隙并不寬敞,充其量只能允許一個成年男子側身擠進去。
梁歲輕輕把背上的人放下,單手摟住陶帷初的腰,讓他不至于把身上的重量全部壓在腳上。自己則是先伸了一只手臂進去,手中攥着火把。
漆黑的門內立馬被照亮,雖然只是一小塊地方,也足夠門外的人看清裏頭大致的構造了。
那是一個空蕩蕩的走廊,不寬,跟梁家暗道差不多的構造,陰冷又靜谧。廊道中央有一方木桌一樣的東西,影影綽綽被火把掃到了一個邊,露出一角。離得遠了,看不清具體的樣子。
梁歲警惕的四下照了照,瞧見上下左右皆是堅固的石壁,不像有機關。這才緩緩踏進去一只腳。
陶帷初緊緊盯着他,呼吸停了一瞬。
梁歲一只腳一只手都進了門,半晌後沒有任何回應,這才慢慢順着那道縫隙把自己擠了進去。
見他沒事,衆人紛紛松了口氣。跟着威爾下過不少墓地,這些英國人見識過許多颠覆觀念的危險。
隔着一道縫兒,梁歲手一用力,拽着陶帷初的腰往門裏帶。
陶帷初跟他不一樣,腰身纖窄,毫不費力被帶了進來,随即重新穩穩的被背到背上。
紮克利見這兩人全進去了,一下着急起來,拎着槍也往裏擠。沒過多一會兒,所有人都進了門。
地方本就不寬,梁歲被擠的往前走了好幾步,也由此看清了中央那方矮桌。
說是矮桌其實不然,是一塊不怎麽方正的石桌,連着地底。
石桌四邊凸,中間則是凹陷下去的一小塊,形狀有點像硯臺。不知是不是廊道過于潮濕,凹陷處甚至還有絲絲水漬。
威爾向幾名手下交代了兩句,看着他們開始探索整條走廊。
可令人失望的是,這條甬道壓根兒沒什麽可探索的。沒走幾步就看見一整面石牆,沒有任何可以繼續通過的門或是其他岔口。
“居然是條死路!開什麽玩笑!”
紮克利怒斥一聲,大着膽子把手放在石壁上摸索起來。他認為不該是這樣的,死路還怎麽往下走?石壁上必然有其他不知道的機關。
但他把整面牆都摸索完了,也沒有任何松動的痕跡,這條甬道真的只是一條又短又窄的死路。
就連其餘人也都沒有任何發現。
一下子,所有的目光再次轉到陶帷初身上,梁歲警惕向後退了退。
“陶掌櫃!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威爾攔在紮克利身前,臉上挂着得體的微笑。在他身後,幾名手下配合地拉動槍/栓,“啪嗒”聲響徹走廊。
陶帷初眨了眨眼,面上是一片不動聲色的平靜。
其實在剛剛進來的時候他就仔細觀察過,這地方人工開鑿的痕跡潦草又淩亂,完全不像是想好好建個墓地的樣子,倒像是臨走時随意造出來的一小塊空地。因為所有能看見的地方全都凹凸不平,比梁家那個暗道還簡陋。
陶家祖宗如此看重這塊墓地,根本不可能允許家族百年來葬在這樣的地方。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兒充其量也只是個入口,同外頭樹根下的洞口差不多。
他的目光落在中央的石桌上,小聲趴在梁歲耳邊說了什麽。梁歲點點頭,緩步走到石桌旁,小心翼翼把人放了下來。
英國人一眨不眨盯着他看,有幾個已經把槍舉了起來。
陶帷初全部無視掉,似有所感地伸出手,放進了那塊凹陷處。
他微卷的睫毛在臉上落下一片陰影,斂下眸底所有情緒。
當真正觸碰到時才發現,水漬比想象中要深一些,幾乎沒過了食指指腹。
紮克利等不及幾步上前瞪大了眼睛看過去,同時火把也向前伸了伸,想看清楚一點。
可那灘水像是黑墨,陶帷初細細白白的手放進去如同直接被吞噬了,有什麽動作根本看不見。
紮克利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顧及着會不小心碰到什麽機關,只能站在一旁幹瞪眼。
陶帷初看上去相當鎮定,鎮定到梁歲恍惚間都覺得這地方他來過。
走廊裏安靜如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良久之後,陶帷初的手指才終于動了一下。
說實話,紮克利壓根兒沒看明白這人是怎麽動的。看上去如同随随便便在水中劃拉了幾下,不像文字更不像什麽圖案。
可當指尖停住,石桌下方猛地響起一聲刺耳的“哐當”聲,接着是劇烈的搖晃。
梁歲眼疾手快,一把攬住陶帷初,把人抱進了懷。
地面震顫,石桌在衆目睽睽下緩緩下沉,隐進更加深不見底的地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段陰恻恻的階梯。
沉默幾秒,英國佬中爆發出一陣不小的驚呼。紮克利更是興奮的眉飛色舞,他仰起臉,着急地問道,“你怎麽做到的?這是什麽機關?”
陶帷初指尖還在滴水,其實不是什麽特別的機關。當他觸碰到石桌底部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那地方并不是堅硬的石塊,而是沙盤一樣有些軟的,并且他在上面摸到了一塊很小的凹槽。
多年以來重複無數次的形狀當即跳進了他心裏,幾乎瞬間就反應過來。那是“陶”字的開頭部分。
陶帷初根本沒有多想,幾乎是下意識順着給出的前幾筆往下寫,逐漸勾勒出一個完整的“陶”字。
接着水流進他畫出的溝壑裏,開啓了機關,這才讓隐藏的石梯暴露出來。
但這些不可能告訴英國佬,陶帷初心裏明白,他跟梁歲眼下還能活着不跟紮克利起沖突,完全是因為前方路未知,英國人投鼠忌器。
一旦他們知曉了進入陶家墓地的方法,恐怕情況就沒法像現在一樣太平了。
陶帷初掀開眼皮,涼涼地瞥了一眼紮克利,嘴唇緊抿,下颌線繃成利落幹淨的線條。
昏黃的火光一照,給他鍍了一層暖色的邊。
紮克利看得愣了愣,一下子沒接上後面的話。
那表情落進梁歲眼底,眉心擰了起來。直接把人放到背上,拿起火把,就要往石梯下邁。
紮克利這時才如同回過神一樣,急吼吼沖過去跟着往下走,威爾趕忙跟在他身邊,其餘幾名手下緊随其後。
梁歲第一步踏上階梯的時候才感覺到不對勁,腳下并不是堅固的,而是随着他的動作輕輕一沉。若不是他敏銳,恐怕很難察覺到那一瞬間的腳底變化。
怎麽回事?
梁歲想要收回步子,可後頭的人哪管的了這些?紮克利都快瞧見古文物朝自己招手了,感覺到身前人影停下自然不高興,随手一推。
梁歲一個踉跄,往下走了好幾步。
變化就是這一剎那猛然發生的,石梯左右搖晃了一下,接着一陣令人膽寒的摩擦聲驟然響起。無數箭矢一樣的東西忽地穿破石梯,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着石梯上的人狠狠紮了過來。
瞬間慘烈的哀嚎聲響徹整個空間,猩紅色的血液順着腳下慢慢流出。幾名英國佬手下張着大嘴、瞳仁暴凸,火把和槍劈裏啪啦掉了一地。他們一個接一個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低頭看向自己的腿。
一根根半臂粗的鐵箭矢直挺挺立着,将人插成了一串串糖葫蘆。一共六名後下來的手下,竟然無一幸免。
梁歲瞳孔微縮,僵在原地。
眨眼間,只有他、陶帷初,落後一級的紮克利和威爾活了下來。其餘人都被腳下的鐵箭紮成了人/棍。
“波比!羅伯森!你們——”紮克利紅着眼大喊一聲,可血淋淋的慘狀讓他根本不敢動一下。
為什麽會觸碰機關?!為什麽他們幾個沒事,偏偏後面的人一下子全死了?!
陶帷初垂下眼眸,暗嘆老祖宗的精明。
陶家祖訓,每一代傳人身隕之時,只能由下一代獨自送葬進入陶家墓地。所以按理來說,墓地裏最多只允許兩個人同時進入,這個石梯就是一個相當簡單的“查驗機關”。
因為自己在梁歲背上,所以兩人只踩下了一級臺階,而紮克利和威爾則同時站在他們身後的臺階之上。可身後魚貫而入的那些手下就沒那麽幸運了,他們被墓地判為“多餘的人”,自然會觸發殺人機關,葬身于此。
若是威爾和紮克利沒站在同一級上,恐怕還可以去掉一個麻煩。
陶帷初冷冷地看着眼前這一幕,恰巧對上了威爾投過來的視線。
整個墓地陡然安靜下來。
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