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訂婚宴
訂婚宴
自那次吃飯後又是過了幾日。
今天是表姐的訂婚宴,或許。
表姐找了個男朋友。她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姑姑,今天把親戚們都叫出來吃飯。大人們聊天,聊着自己家裏的孩子,小孩子們要吃的,稍微大一點的幾個坐在一起玩手機。
我看到了陳萍,陳萍是我奶奶那邊的親戚,她是我奶奶弟弟的女兒,我應該叫她一聲姑姑,然而她比我小了幾歲,我實在叫不出口。陳萍她也認出了我,我們倆有幾年沒見了,這次見面都有些激動。
陳萍她與我聊起了這些年的事情。她說她的歷史老師叫鐘離,我說鐘離以前也教過我的。鐘離人很好,每每都與學生們打成一團,大家都喜歡跟他玩鬧,只是這樣做有個弊端,他沒有多少身為教師的威嚴。
我跟陳萍聊着聊着,都覺得時間過得好快。我們以前還小的時候,就經常在一起玩。沒想到現在我們都長大了,還是這麽聊得來。那個時候我們兩個在坐席的時候,常常是要打成一團的,吃飽了飯之後不是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而是在整個大廳裏亂跑。有時候她因為一點小事哭了,我就會被家裏長輩罵,他們說我大了她好幾歲,應該讓着姑姑點。
我說她既然是姑姑,那就應該是我的長輩,不應該是長輩讓着晚輩,怎麽到了我這裏就要我讓着一個長輩?
他們笑罵我道:“這丫頭好利的一張嘴。”
後來我每每與人争論,得到的總是這樣的評價,後來,我便逐漸保持沉默了。我把自己的意見放在心底,除了跟朋友聊天的時候會顯露一二,其他時候我都不說話,當個啞巴,與人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這次見到陳萍卻不一樣,我終于可以快快活活的說話了。
我們聊起這些年的經歷,又心照不宣地不去談論一些事情。我說我還在看布袋戲,她說沒記錯的話我三年前就在看,三年過去了沒想到我竟然還在看,我笑着回答,我說我還要再看三年,三十年。
陳萍她曾與我聊過生死,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小,我還沒有上初中,我們聊到生死,聊到輪回,聊到轉世。我早已經忘了我們具體聊過什麽,只是覺得過去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跟陳萍見面,那時候我去她家裏做客,她蹲着與人玩游戲。我沒有跟這比我小幾歲的小姑娘玩的想法,她也沒有找我玩,她那個時候似乎與我表姐玩的很好。後來不知怎麽回事,她與我玩起來,我們不常見面,每次見面都是大人們走親戚的時候。
那可以說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這次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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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一瞬間的歡愉帶來的是長久的陣痛。
很快大人們就喊我們來吃飯了,表姐跟她的男朋友坐在一起。
“你看,他們倆個多好。”
我心想,多好,多配,多與我無關。
“耍男朋友了沒有?”不認識的親戚問我,我覺得頗為尴尬,實話實說并沒有。那親戚圓盤臉,畫了淡妝,塗着口紅,聞言又道:“怎麽不耍?快要工作了吧,我常說你一向努力的,若是大家都像你這樣努力,是一定能夠讀出來的。”
不知為何,我只懷疑她在諷刺我,只專心刨着碗裏的飯,然她話語又很真誠,我竟又覺得是我在多想。
然而我實在不懂談男朋友有什麽意思,父母的婚姻并不算幸福,爺爺奶奶雖然相守一生然而也會拌嘴,周圍人的婚姻也都沒有幾個幸福的,至少,快樂總是沒有不快樂的時候多。所有人都跟我說一定要結婚生子,我都曉得這是人生必須要做的,然而我不知這樣做的意義,也并不覺得快樂。
如果說這是人生必須的功課,那做只豬似乎也挺好的,讀書人跟牧羊人的生活也沒有本質區別。
吃飽喝足之後,照例是他們在寒暄,大人們的寒暄總是要很久的,時間不知不覺中流逝,我站在一旁等着他們說完。
他們說了許久,我總是不清楚他們到底有什麽好說。
他們來家裏做客時候也是如此,總是聊家常,也沒什麽好聊的,不過是東家長西家短。
很久之前我問過我表姐,你為什麽以前不願意,現在又願意了呢?表姐說那時候年紀還小,現在年紀大了,總得為這些事情考慮的。她當時不樂意去相親,還說要這些親戚們都來催我,我敬謝不敏。
我總覺得她不過是因為自己過得不舒服,所以才希望我也不舒服。不然就算不樂意,也沒有必要說到我身上來,我那時候多大?才十九歲呢!
十九歲的人應該做什麽呢?這時候大多數人應該都是在讀書上學吧,這麽小的年紀,怎麽就要讓他們結婚生子了呢?我那時候不能理解,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我是幸存者偏差,我是那幸運的小部分,卻以為自己是絕大多數當中的一個。這樣的想法,不過是因為我從前一直沒有接觸社會上的事情,家長和老師提供給我的信息都是已經篩選過的,絕對安全,但是不夠有效。
散了後,奶奶牽着我的手,跟我說:“你看你姐姐,現在她也定了,成了一家人了,這樣多好。”
多好,多讓人歆羨,多少人羨慕這些的生活,我卻受不了,我總是覺得這樣的日子是很無聊,可是一個人也是無聊的,無聊的一個人跟無聊的另一個人碰見了,就不會無聊了嗎?
但我只說:“多好。”
我與奶奶并排走着,天色已經很晚了,我偏過頭看她,她的頭發在黑暗中看不分明,我卻知道她頭發近乎于是全白了,只是她不服老,才又将它染成了其他顏色。前些日子我說我都沒想到她已經七十歲了,我還以為她才六十歲的,她說是啊,所以你在學校怎麽都不知道往家裏來電話的,我說我不喜歡,她說她想我的時候,就想要給我打電話,可是我每次話說不了幾句,就把電話給挂斷了。
我聽着有些難受,也有些心酸,我是真的不喜歡打電話,也不喜歡有人打電話跟我說事兒。語音倒是可以聽,只是也不喜歡,我就喜歡文字,給我發信息要比給我打電話好,可是奶奶她也不識字啊,我這樣做是在難為她。
我忽然想起來小時候在廣東時,就有專門打電話的地方,那一排排的電話,隔着個玻璃罩,我鑽了進去,關了門,偶爾聽一耳朵奶奶在跟人說些什麽,聽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便又打開玻璃門,關了門,走了。
這些事情當時做着不覺得有什麽,現在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了。
原來我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