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抑郁
抑郁
我想我确乎是病了。
在更早的時候,我就冷眼旁觀着一切。我會回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只是我不覺得那是我,也不會有什麽觸動。我有時候會跟人說那些事情,他們聽了之後是如何看的,我也不感興趣,我只是下意識說出來,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別人。或許,只是因為這些事情值得被人知道。
“你要記得這些,以後寫本書出來,你要好好讀書,以後好好讓那些人看看。”奶奶跟我說。
我記得這句話,我一直記得,只是我沒能夠做到好好讀書,也并不想跟那些人有過多的接觸。
我看着他們的目光,竟會有種想要嘔吐的沖動。
我大概,真的病了。
“你還是要找個好人戶,女人哪裏有不結婚的,你找個好的老人婆,我們也就放心了。”從醫院回來後,奶奶跟我說了這句話。
她說我這病一定要治好,吃了中藥若是還沒有見效就繼續吃西藥。
我不想吃。
“我不想結婚。”我冷着一張臉,“我跟他們不熟。”
“嗨呀,你們現在還好,我們那時候哪有你這麽自由?我跟你爺爺就見了一回面,還是媒婆牽線,訂了婚之後他就當兵去了,回來之後我們結了婚,不也過了一輩子?”
“嗯。”
我知道這些事情。
爺爺奶奶感情一直很好,如果我能夠找個情投意合的人一起度過一生,也沒有什麽不好。
只是我太清楚我自己是什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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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讓我結婚,我也會結,只是我不會把婚姻當成自己的責任,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
甚至我可能根本就不履行義務,若是為了刺激,我或許會選擇出軌。
不過更大可能是我還沒有過幾個月就厭倦了婚姻生活而選擇離婚。
我注定會讓他們失望。
“不結婚你又能去哪兒呢?你工作又沒着落,找個男人生個孩子,起碼下半生有人看着你。”
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麽。
“再說吧。”
“你不結婚?你不結婚這房子沒你的份!”她每次勸我時都輕聲細語,一旦我說不結婚她立馬又變了副嘴臉。
“哦。”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我媽說七個男人都不要她,這是真實的嗎?”
奶奶看我一眼:“她個人說的,總不能說是我編瞎話,她那時候已經來我們家,說要跟你爸做夫妻,我看不上她,她已經賴在我們這兒不走,後來她老漢兒來抓她,她跪下來求我們收留,我想你爸那情況,最後還是同意了。”
“他們兩人這個樣子,如何能夠結婚呢?”我其實是想問,是誰讓他們兩人成婚的。
“那時候亂的很,哪裏有現在這樣嚴格?他們都是會寫字的人,鄰裏鄰居的又都認識,自然就辦了,那時候都說你媽結了婚病就能好,哪曉得她這樣?”
“結婚又不是救命良藥。”我說。
“結了婚就有了家,不結婚就沒有家。”奶奶說,“我跟你爺爺才是一家,你以後跟你丈夫也是一家。”
是啊,有家的從來都是男人,女人從來都是沒有家的。對落葉歸根有執念的也都是男人吧,女人一生都在漂泊,談何歸處?
“我媽之前住院時,外婆是不是給了她個褲兒?”我想起之前我媽住院時的事情。
“什麽時候?”
“幾年前,我還在讀書的時候,你說的,以前她拿了我存在存錢罐裏的硬幣跑了,從廣東跑回四川,騎着自行車,她回去後拿了窩白菜,被外婆追着打,人家說這也是你女子,你給她一窩又不要緊,外婆說我扔了都不得給她……”我十分不理解道,“為什麽她還要想她娘家人呢?”
“跟你一樣,不知道好歹。”
我不堪其擾,回了房間,鎖了房門。
我有時候覺得,門是這個世上頂好的發明,有個什麽事兒,把門一關,哪管門外機關掃射、炮火連天。大人們的嘴是這世上最厲害的利器,不需要加汽油,也不需要上子彈,只要這嘴一張,叭叭叭就是一大串。這一串兒連着一串兒,就像是藤上連着的葫蘆,這葫蘆呢,落下一個砸在地上,就是個大坑,這坑裏落着的一看,原來竟是密密麻麻的黑氣。
以前聽餘光中先生的《鄉愁》,我雖不解其意,卻有種莫名的悲傷。如今我也有感而發,長大後,鄉愁是一方窄窄的門,我在裏頭,家人在外頭。
我把小小的窄窄的門一鎖呀,把他們的話隔絕在了外頭。
他們又說起了茜露。
我的表姐茜露,自然是很好的人。
我小的時候,還那麽大一點,她就帶我去玩。走到一處橋上,那橋上有一處是大洞,那洞開得很大,不過也能容納行人來往,只是很少有人走這一處,她背着我走了過去。
我那時候膽子小的很,眼見着那麽大一個洞,直愣愣看着那洞,一步也不敢走,我表姐勸了我許久我也不肯走過去。所以她才選擇把我背了過去。
後來我奶奶不知道從哪裏得知這件事情,又把我帶到了那座橋上去,她問我是怎麽過去的,我可能知道自己闖了禍,嘴硬說我是自己走過去的,我奶奶便把我往前推,我離那洞更近,看着下面湍急的水,我臉一白,直接坐在了地上,終于忍不住說了實話,我說我是讓表姐背過去的。
那天我挨了結實的一頓揍。
他們說起表姐茜露,也是長籲短嘆,說她的男友如何如何不好,她怎樣怎樣不聽他們的話。
這也不是聽話就能夠解決的。有些人聽了家人的話,一輩子幸福美滿,有些人聽了家人的話,一輩子痛不欲生。有些人不聽話,落得個窮困潦倒的下場,有些人不聽話,又成就了一番事業。
這哪裏跟聽話有關系呢?
不過我這人懶散慣了,心裏明白怎樣做會讓我好過,卻偏偏選了最差勁的那一條路。
我自私自利,心思歹毒又尖酸刻薄。我心裏頭總是想着若是那些看我不好的人都能夠倒大黴就好了。
我那表姐跟我其實沒有什麽仇,我跟她還一起生活過幾年,然而我看她總是不順眼。全因為她媽媽跟我說,你命沒有你姐姐好,你還這樣不聽話,我總是不開心的。後來我去學了算命,我看了我表姐的八字,嘿,她命裏有寡宿,是個克夫的命。現代的人其實并不怎樣注重這些的,然而我這親戚是講究的。不然她也不會在我跟前嘀咕我的命差,我奶奶說她是在憂心我的前程,我卻覺得她是故意卸我的心防。
去醫院看了月經不調的病後,爺奶一直惦記着醫生說的思慮過重,我說醫生都是故意誇大事實讓患者去買藥的,沒那麽嚴重。然而他們或許是覺得我素來與旁人不同,或許是腦子有點問題。加上我媽那個病,他們便說帶我去看看。我想反正不花我的錢,反正我什麽錢也沒有,便去看了。
我去病院查有沒有病的時候還嬉皮笑臉,我笑着說我這麽樂呵一個人怎麽可能有病。思慮過重更是沒影子的事。
我爺爺奶奶見醫生過來了就說“我們家這孩子什麽病也沒有,她就是懶,以前讀書的時候就不愛讀書,現在到了年紀又不想結婚談對象,工作也不想做……”
醫生說那就看看吧,說着帶着我去答題,我填了一張又一張的問卷。填問卷的時候我哼着曲子,心情很好。我想着他們這是大題小做,我根本沒事,這下子又要花錢了嘛,多可惜。
問卷結果出來了,別的我也看不懂,但是中度抑郁發作我還是看出來了。
醫生說我人格障礙,表現為中度抑郁,要住院治療。我想嘛,這玩意兒要花這麽多錢,那多不值當,但是我爺爺奶奶還是說要治。
“我真得精神病了?”
我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是心理疾病。”張醫生糾正了我的說法。
醫生說現在年輕人壓力大,得病很正常,但是我不理解,我覺得我沒有什麽壓力,怎麽會得這個病呢?我就是不想跟人交流也不想出門工作而已,有什麽問題呢?
他們跟我說,在醫院裏不要考慮錢的事情,好好治病,以後出來了還要找工作,找對象。
我說是啊,我以後還要好好過。
“要住幾天?”
“先住上一周看看吧。”張醫生說。
“那就住吧。”奶奶說着,她又看向我,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我也不知道該與她說些什麽。
她是把我到來這個世界上來的,我是說,這個人世間。我的媽給了我生命,而我的奶奶帶我來到這個人世。可是,太無聊了,我找不到人究竟為什麽要活在這個世上,只覺得空虛。我無法感受到真實的快樂,那個大笑的人是我嗎?或許是吧。可是為何在大笑之後身體會發寒呢,就像是大冷天被人澆灌了一桶冰水……
不會更糟糕了,不會有什麽比現在這些還要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