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雞婆
雞婆
再次醒來是在淩晨三點。
毫不意外,我睡不着覺了。
醫院裏的護士每隔一小時就要來查房。
我覺得有些煩躁。
我不由避免地想,這些人都這樣閑的麽?人睡在屋子裏好好的,她們卻要每隔一個小時就來開門檢查一次。像我這樣睡眠質量不錯的人還好,若是那些睡眠淺的人,不會被她們打擾到麽?
我與奶奶說起過這事,她卻說這是人家的工作,我不懂得體諒。
我心想,我去體諒她們,誰來體諒我?
雨仍舊在淅淅瀝瀝地下。
窗外的風很大,呼嘯着灌了進來,讓我感覺到了刺骨的冷。我裹緊身上的衣服,起身走到窗前。從這裏看出去,是一片黑暗,夜空漆黑如墨,一眼望不到頭,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我突然覺得有些恐懼。
我并不害怕死亡,但卻害怕孤獨和無聊。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明明只需要安心地躺在床上就可以了,卻偏要起來吹着風看着這一切,我覺得我腦子有問題,甚至是瘋了。
瘋了,簡直就是瘋了。
我站起身,走向門外。
過道上也站着一個人,我想他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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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沖我點了下頭。
我也回了他。
“明日複明日,明天再明天又再明天,重複的日子總是這樣無聊而又繁多,時間,你為何這樣慷慨?慷慨的讓人痛苦!”我念叨着,走向了陽臺。“真的,每天都希望所有人都去死,你死了我也死了,這個世界就好了,很煩。煩死了這個爛透的世界,爛透的你我,爛透的我在拼命地奔跑,跑到世界盡頭,看到的是重複的單調的無聊的風景。死後能夠看到貓貓叫嗎?不能,所以還是要活着,盡管不知道為什麽要活着,但是想要看到聽到貓貓叫。” 我道。
我看向窗外。
窗外仍舊是漆黑一片。
我又想起來小時候的事了。
不是剛才半睡半醒恍惚回到的過去,而是真切的回憶。
在我小的時候呢,我媽是來我學校發過瘋的,同學們都知道那是我媽。奶奶說,我媽曾經跟長輝說七個男人都不要她,長輝說那你就跟虎兒好好過,虎兒要你,喜歡你。奶奶說她一個廢人,偏我爸把她當作寶,七個男人都不要的女人是什麽?是爛貨,是賤人。而這樣的女人是生我的母親。
她在廣東做雞婆,雞婆就是出來賣的,那些同學也叫我雞婆。七八歲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雞婆是什麽意思,直到十歲那年,我忽然明白了什麽是雞婆。
雞婆就是有手有腳卻還是要出賣身體勾引男人的女人,她們好吃懶做,又吃喝嫖賭,簡直就是上德。我爺爺說我媽就給他上了一輩子的德,上德就是丢人,就是現世。
“你不要跟你媽一樣現世。”爺爺說。
“你不要跟你媽學。”奶奶道。
“我沒有跟她學。”我只覺得委屈。我根本沒有怎樣與她接觸,為何都讓我不要與我媽一樣,她給我的這一身皮肉,難道比後天接觸到的事物還要重要嗎?人之初,性到底本善還是本惡呢?
或許真正是性本惡吧。
我身上流淌的血生來就帶着惡。
原先奶奶從來不說我媽之前的事情,只讓我不要跟她學,後面或許是被我纏的煩了,又或許是真記起來什麽,才逐漸跟我說了一些事情,不過多數仍舊是她已經瘋了之後的事情。
她說你姐也是她瘋了之後生的,她跟頭一個男人生了個兒子,沒養活,死了,後面才又生的你姐姐。
我說她跟頭一個男人結婚了嗎?
奶奶說結了啊,不結婚怎樣生孩子。
我說不結婚怎麽就不能生了。是嘛,婚姻根本就是為男人設置的嘛,沒有了婚姻,男人要怎樣合理的擁有後代呢?男人是無法生育的,但是他們卻合理地擁有了後代,且後代也被認為是他們的孩子,而非是母親的。
我想我是不是不應該為他們添磚加瓦,卻又根本找不出不這樣做的理由。神啊,如果你能讓我生不出孩子就好了,我這樣祈願着。
我呢,心裏始終燃燒着一團熱火,這團火仿佛能将萬物燒灼。
我的心髒為此跳動,也為此疼痛。今日心髒隐隐又有些疼痛,我想,莫非這就是醫生所說的軀體化?張醫生我不常見到,陳醫生是我的主治醫生,她讓我有什麽事情都跟她講,我答應了。因着之前一些經歷,我仍舊沒法好好說出我的事情,也只能夠對她講一聲抱歉。
我今日也在打吊針,陳醫生說再過幾天吧,張醫生說你還要再打幾天。我有些失望,覺得她這是說話不算數,但是最後我也只能夠捏着鼻子接受。好吧,有權利的人總是特別有道理。我沒有實力,也因此沒有道理。
“是啦,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拳頭大的才有道理,我有什麽理由呢?”
我的掙紮只是一場笑話,我想。無論我現在如何掙紮,也只會被人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