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丹青

丹青

忙完秋收,将苞米都挂在屋裏後,姐弟倆好好兒地歇了半日。

他們身子本就單薄,勞累這麽多天早已累得不行,兩人都瘦了一圈。

家裏也沒什麽吃的,兩人便拿過魚叉去了河裏,不多時便拎着木桶滿載而歸。明月将魚蝦洗淨腌過,穿在樹枝上烤熟,撒了些辣椒末,兩人飽食一頓,這才覺得又活了過來。

天氣又陰沉了下來,明月望着漸漸逼近的烏雲,将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年安,我覺得咱們不能只靠着種田吃飯,這樣風險過大,而且也很辛勞。”

“姐姐有什麽想法?”

明月抿了抿唇,蹙起眉:“我也不清楚,只是覺得咱們不能這樣下去,那屋子苞米也賣不了多少錢,要是再一直下雨,還會發黴壞掉……”

江年安到底見過不少世面,想了想說:“姐姐說的對,種田就是靠天吃飯,要是老天爺不賞臉,那咱們也沒轍兒。我會寫字,也會畫畫,或許可以去街上給別人寫信畫像?或者,咱們再多養些雞鴨鵝?”

明月眼睛一亮,“給別人寫信畫像倒是一個不錯的法子,院子太小,養太多雞鴨鵝不太夠用,倒是可以再養幾只雞看看。”

先前去街上擺攤時,她經常見有人拎着雞籠叫賣,有不少人問價要買呢。

說做便做,雨停之後,兩人便去買了筆墨紙硯來。江年安還特地為了證明自己畫功不俗,在明月低頭繡花的時候,将她畫了下來。

在明月擡起頭活動活動發酸的脖頸時,眼前驀地出現一幅畫——

畫上的少女身形嬌小,烏黑的發辮垂在肩前,低頭繡着花,不過寥寥數筆,便勾勒出她小巧的下巴與靈活的手指。

明月難掩驚訝,“年安你畫的好像啊!”

江年安面露得意,“那當然,丹青是我娘教我的,她當年可是陵城有名的才女。”

明月眼眸微黯,心裏一陣難過,如此才貌雙全的女子,嫁錯了人便滿盤皆輸落得那樣的下場……她不禁對嫁人一事越發抵觸。

江年安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仍自顧自道:“以我這樣的技法,擺攤畫像想必能賺不少銀子,到時候咱們便可添置些衣物被褥,好為過冬做準備。”

明月對他笑了笑,将畫接過來又細細看了一遍,小心地收好。

這可是頭一回有人給她畫像呢。

在明月的印象裏,只有那些有錢的財主富人才會有人畫像,以挂在牆上,供後代瞻仰。

這夜兩人都有些興奮,對明日的擺攤期待不已。

翌日天蒙蒙亮兩人便起了床,各背上一個竹簍,裏面裝了鴨蛋、繡品、筆墨紙硯等物,露水未幹時便趕到了集市上。

小販們都起得早,他們到時已經有不少人吆喝起來。

只是此時時辰尚早,熱騰騰冒着熱氣的餅鋪、粥店最受歡迎。

一大早兩人還沒吃飯,此時聞着那陣陣撲鼻的蒸餅香,兩人的肚子都叫了起來。

明月有些舍不得花錢,但看見年安消瘦的小身板,她還是去買了兩個蒸餅回來。

蒸餅圓鼓鼓的白胖香軟,上面還撒了些黑芝麻,還未咬下去,明月口中都忍不住分泌出了口水。

江年安也眼巴巴地盯着,兩人對視一眼,一人一個,嗷嗚一口咬了下去。

又甜又香,太好吃了!

兩人将手上的殘渣也舔得一幹二淨,腹中有了熱食,身上也不覺得涼,大聲吆喝起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新鮮的鴨蛋,好看的荷包手帕啊!還能寫信畫像,都來瞧一瞧看一看啊!”

從晨曦到太陽高懸,姐弟兩人一直吆喝不停,熱情攬客,鴨蛋荷包等物賣得很快,倒是鮮少有人要寫信畫像。

一時間江年安有些氣餒,“是不是我看着太小,別人都信不過?”

明月道:“明兒你畫張像、寫幾個字挂上,興許能好不少。”

及至日中,秋老虎熱騰騰的烤人,兩人收了東西回到家中,做了些飯吃了,倒頭就睡,下午還要将苞米剝成粒磨面呢。

翌日,兩人再到集市上擺攤時,面前便多了一根竹竿,挂着一副小兒畫像,惟妙惟肖,旁邊的一幅字寫得也很不錯,清秀有餘,筆力略顯稚嫩,但若是用來寫信已然夠用。

路過的行人見了,明顯比昨日多了許多前來問價的人。

姐弟兩人也不多要,一幅畫十文錢,一封信五文錢,如今去小面館吃碗面不加澆頭也要五文錢呢,這個價格并不算貴。

沒多會兒便有人光顧,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問了價,坐在姐弟兩人帶來的小凳上,要這個身材瘦削的小少年為她畫像。

“人老了,說不定哪天便兩腿一蹬,還是畫幅像,給子孫後代們留個念想。”

不少人都是抱着類似的想法,因此不過一上午,姐弟兩人便接到七八個畫像的活兒,江年安畢竟年幼,畫了四五張時,小臂便有些發顫,他咬牙堅持。

明月在一旁為他研墨擦汗,見他累得手臂發抖,心下很不是滋味兒,想勸他不畫了,年安卻道:“好不容易有人找咱們,哪有不畫的道理。”

當他将所有畫像畫畢,明月趕緊在桌上豎起張小木牌,上面寫着——“每日只畫六張像”。

近晌時,街上行人漸漸少了,姐弟兩人這才得空就水吃些帶的幹糧。

熾熱陽光下,明月的臉被曬得紅通通的,漆黑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來,鼻尖上沁出幾顆細小的汗珠。

江年安将水囊遞到她手中,“姐姐你多喝些水。”

明月笑着接過,兩人休息片刻,收了攤,去村裏養雞的人家裏買了十只小雞仔,裝在竹簍裏背回了家。

小院本就不大,還有水井、石磨,先前已養了七八只鴨子,還堆了許多苞米,為防止小白叼走小雞,明月特地用籬笆在鴨圈旁圈出了一塊地方,鋪了些稻草,将小雞仔們放了進去。

撒了一把碎苞米、爛菜葉,毛茸茸黃乎乎的小雞們搗着頭吃了起來。

天色還早,明月将梯子搬了出來,準備爬上屋頂瞧一瞧。

前幾日夜裏風大,她總聽到瓦片亂晃的聲音,應當趁現在晴天,早點修好,也省得日後下雨漏雨,真到那地步就麻煩了。

“姐姐我來!”

江年安摩拳擦掌,猴一樣竄上了木梯,明月唬了一跳,連忙扶穩梯子,“你慢點,別摔跤。”

“姐姐放心,我心裏有數。”

少年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湛藍的天空下,白雲悠悠,連風都是極溫柔的。

“這裏有幾塊瓦松動了,還有兩塊裂了,姐姐家裏還有多餘的瓦片嗎?”

明月搖了搖頭,“沒了,能用其他東西頂上嗎?”

“油布有沒有?”

明月頓了頓,想起廚房裏似乎有一塊,之前娘親拿來墊桌子的,她叮囑年安別亂動,跑去廚房找來了油布,使力扔上了屋頂。

“你看這個行不行?”

一陣窸窣響動後,江年安爬了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只能勉強支撐一陣子,還是要買些瓦片換上才好,要不然容易漏雨。”

“之後去集市上再買吧,咱們先把這些苞米給磨了。”

兩人将剝好的苞米粒倒入石磨孔中,輪番轉圈磨了起來。

小白不知煩惱,還以為兩人是在游戲,搖着尾巴跟在後面,沒多久便轉得發暈,趴在地上伸着舌頭直喘氣。

明月與江年安哭笑不得。

當天晚上炖菜,明月便用新磨好的苞米面貼了幾個鍋餅,金黃的苞米餅浸泡了湯,就着粉條白菜吃特別香。

之後兩人愈發忙碌,江年安天不亮便趕去集市給人畫像寫信,明月則顧着田裏家裏,喂完雞鴨狗之後,她便去山上采一些蘑菇野菜,洗淨燒水焯過,晾在葦盤上曬幹,以便冬日食用。

在此期間,池橋來找過她好幾回,有時給他們送一些吃的,有時則沒什麽正事,磨磨蹭蹭地不願走,一雙眼睛直盯着明月看。

有了之前那一回,明月對這個堂哥便十分忌憚,只礙于大伯大娘,沒有撕破臉。

若他只是看她倒無妨,左右她沒損失什麽,權當不知情罷了。

可池橋賊心不死,坐了一會兒便會湊到她身前,問這問那,說一籮筐廢話,惹得明月漸漸蹙起了眉頭。

她停下手中的針線,擰着眉頭看池橋,“你到底想怎麽樣?”

池橋從未見過堂妹如此神情,似不耐煩又似厭惡,他怔了怔,下意識說:“月月,我想娶你。”

明月胸口泛起一股惡心,冷聲道:“池橋,你我是兄妹,不可成親。”

池橋有些急了,“可是,隔壁村就有人娶了他堂妹……”

明月面無表情道:“那你也去加入他們。”

“……”

池橋被怼得啞口無言,如此被冷硬拒絕,他覺得面上無光,一股強烈的念頭沖昏了頭腦,他驀地朝明月撲了過來!

“月月,只要咱們生米煮成熟飯,不怕你不願意……”

明月被他壓在地上,慌亂一瞬後,她擡起手,将指尖的繡花針戳在了他的頸部,強忍着懼意,“你別動,再動,我就不敢保證我會做什麽了。”

池橋霎時間頓住動作,他眼中閃過痛苦不解,僵持片刻,他放開了明月。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一聲疑惑又暗雜怒氣的聲音——

“池橋,你在做什麽?”

明月眼眶微紅,起身撣了撣衣裳,望向江年安,“沒什麽,我方才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她坐下來繼續繡花,看也沒看池橋一眼,“你慢走,以後都別來了。”

池橋目眦欲裂,指着江年安怒道:“你寧願與這個外人姐弟相稱親親熱熱,卻不願再見我?”

明月頭也未擡,徑直忽略了他。

江年安走進來将他推了出去,兩人身形相差頗大,但他卻毫無懼色,怒氣沖沖道:“快滾,我姐姐不喜歡你,我也讨厭你,你以後不許再來了!來一次我攆你一次!”

小白似是察覺到異常,也龇着牙汪汪汪地對着池橋叫了起來。

池橋灰頭土臉地被趕了出去。

他望着緊閉的木門,心頭湧出絕望來。

屋內,江年安洗罷臉,蹲到明月面前,細細打量她的神色,見她眼眶有點紅,但臉上并沒有淚痕,他松了一口氣。

“那個壞人,他總這樣對姐姐麽?”

明月擡起頭看他,輕聲道:“很久以前,他趁黑摸過我的手腕,自那之後,我便搬出了大娘家,今日這是第二回。”

江年安氣憤不已:“他真是個禽獸,怎麽能這樣欺負自己的妹妹!”

明月無奈笑了笑,“窮鄉僻壤的,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莫說是這樣肢體輕薄,她還曾聽說有人因丈夫不能生育,被逼着向公公及過路行人借.種的呢……種種腌臜事太多,兄妹亂.倫反而不算什麽了。

小少年滿臉激憤,拍着胸口道:“以後我長大了,有我保護姐姐,絕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明月唇角微彎,“好啊,我等着年安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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