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挨打

挨打

中秋節那天,大娘一早就來叫明月晚上過去,“一家人一塊兒熱熱鬧鬧地過節才好。”

明月推辭許久也不成,只得應下。

江年安連忙道:“我與小武小龍他們一起出去玩,姐姐一個人去就成。”

天黑之後,明月高懸,皎潔的月光照亮了滿滿當當的小院。

江年安撫摸着小白的狗頭,嘀咕道:“也不知姐姐有沒有吃完飯,是在賞月還是在做什麽……”

他話音未落,院門被人推開,身量嬌小的少女披着滿身月光走了進來。

江年安一瞬間呆住,“姐姐?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明月将油紙包着的月餅放在桌上,笑道:“我不回來,誰陪你過節呀。”

江年安心口一震,“姐姐是專程回來陪我的?”

“那當然。”明月拿着油燈去廚房瞅了一眼,嗔怪道,“你晚上怎麽吃的?又胡亂對付了吧?”

江年安嘿嘿一笑,撓了撓頭,“就我一個人,懶得做飯,就吃了晌午剩下的飯菜。”

“不行,過來跟我一道,咱們炒兩個小菜,慶祝咱們姐弟的第一個中秋節。”

“來了!”

炒了豇豆肉絲、河蝦炒蛋,又燒了黏黏糯糯的小米粥,猶嫌不夠,江年安還将白日鄰居給的石榴剝了一碗,晶瑩紅亮,十分有過節的氣氛。

姐弟兩人點了燈,一邊賞月,一邊吃着飯。

“姐姐這樣跑回來,大伯他們不會生氣麽?”

“這有什麽,不過是一頓飯罷了。”

江年安心裏很是矛盾,一方面他很歡喜姐姐能回來陪他,同時他也擔心因為這事而惹姐姐的親戚不快。

明月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給他夾了塊雞蛋,道:“他們是我的親人,你不也是麽?我不是那種偏心的人。”

江年安眼睛晶亮,“嗯”了一聲,嘿嘿笑了。

天說冷就冷,明月他們剛砍了許多柴堆好,蘆花村便飄起了細雪。單薄的衣裳已不足以禦寒,明月找出衣箱裏的冬衣給兩人換上,到夜裏睡覺時卻還是冷得止不住發抖。

被褥薄舊,即使緊纏在身上,也沒多大效用。

屋漏偏逢連夜雨,一陣狂風暴雨過後,先前破損補過的屋頂又壞了,盆大的一個洞口,積水如小雨一般嘩啦嘩啦,将明月的床澆濕了大半。

天陰沉沉的布滿烏雲,朔風呼嘯,不知何時才會放晴。

姐弟兩人呆望着濕透的床褥,久久沒有言語。

江年安打破沉默,“要不我們燒火烤幹它?”

明月看着外面烏壓壓的雲,搖頭道:“可能還要下雨,柴火還是省着點用。”

“那你也不能睡濕床啊,晚上我睡這兒!”

“不行,你身子瘦弱,萬一再受了涼。”

“可姐姐也不能受涼。”

江年安頓了頓,繼續道:“我們睡一起不就行了。”

明月眼裏閃過一抹驚訝,“我們怎麽能睡一起?”

江年安目光澄澈,“為什麽不能?”

“……”

明月抿了抿唇,好像确實也可以這樣,他們如今年齡還小,睡一起取暖也沒什麽罷?之前她與小山也常一起睡覺呢。

“就這麽定了,我先去做飯,順便将姐姐的枕頭拿去烤幹。”

少年一陣風一般跑了出去,明月輕嘆一聲,收拾起狼藉一片的屋子。

天黑得早,又冷飕飕的,整個村子除了風聲與犬吠外寂靜一片。院子裏的雞鴨縮成一團,緊緊挨着互相取暖,小白也團成一團,趴在爐竈旁邊,貼着江年安的腿嗚嗚低叫。

身上腹裏一片冰涼,明月便洗了把青菜,和了團兒硬面,湯煮沸後,削成面片扔進鍋裏,末了又打了兩個雞蛋,點了幾滴芝麻油。

噴香的面片湯出爐,兩人吃完,頓覺身上暖和了起來。

當然也少不了小白那一份。

用罷飯收拾完,兩人便回屋上了床,明月在燈下做鞋,江年安則趁着身上還有熱乎氣兒,鑽進了冷冰冰的被子裏。

他想先将被窩暖熱,這樣便不會涼到姐姐。

寒風刮得窗棂作響,明月呵了呵手,放下針線吹熄了燈,在昏暗夜色中摸上了床。

床榻不大,江年安睡在外側,她小心翼翼地跨過了他。

甫一掀起被子,便有一股暖氣撲來,江年安連忙道:“姐姐快進來,一會兒被窩就涼了。”

“嗳。”

明月躺了下來,雙足不經意間碰到了他的小腿,便往旁邊挪了挪。

江年安卻往她身邊挨了挨,“姐姐靠近些,擠擠更暖和。”

他說得坦蕩自然,明月若是再避嫌下去,反倒顯得多心了。

“嗯……”

兩人緊挨着睡下,手臂相觸,呼吸相聞,明月一下子便覺得沒那麽冷了,反倒是有點莫名的熱。

暗夜中,江年安似是有些興奮,雙眼黑亮,“我還是頭一回和人一起睡覺。”

他自顧自道:“以前很小的時候和娘親睡,但我都不記得了,之後就總是一個人。”

明月想起小山,心口微澀,“那你是什麽感覺?”

“很開心。”江年安側轉過身,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姐姐身上怎麽香香的,是抹了什麽好東西嗎?”

明月微怔,“沒有啊,有什麽味道麽?”她低頭嗅了嗅,并無什麽氣味。

“有,不太濃,但是聞起來很好聞。”

見他說得認真,明月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睡吧,明兒還要幹活。”

屋頂又壞了,改日得找瓦匠修葺修葺。

江年安應了一聲,果真不再說話,不多時明月便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

他睡着了,明月的意識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

翌日,明月去找了村裏的瓦匠,卻見他家門鎖着,問了旁人才知道劉瓦匠前幾日去了外地探親,不知何時才回來。

姐弟兩人又不認識其他人,去集市上問了價,貴的不是一點半點。在寫完信歇息的間隙,江年安道:“左右現在咱們也能住開,何不等劉瓦匠回來?能省不少銀子呢。”

明月想了想,覺得有理,便不急着修屋頂了。

兩個人擠擠睡還更暖和些,先熬過這段時間再說吧。

這天兩人如往常一樣擺着攤,忽見三四個人高馬大的大漢面露兇色,朝他們走了過來,一到攤位面前,便猛地一拳砸了下來。

小桌登時四分五裂,筆墨紙硯撒了一地。

江年安驚慌地擡起頭,與明月對視一眼,兩人皆滿臉無措。

“幾位大哥,不知、我們是哪裏得罪了你們?”

“小姑娘,你們在這兒擺了這麽久的攤,賺得盆滿缽滿,怎麽不給雄哥上繳攤位費呢?”

明月強穩住心神,堆笑道:“哪裏的話,我們姐弟年幼不懂規矩,不曾知曉此事,并非誠心冒犯,敢問哪位是雄哥?”

那人指了指為首的大漢,明月小心地看了一眼,見他滿面虬髯,眼角有疤,生得虎背熊腰,雙目如炬,一個眼神便讓人手腳發軟心口直跳。

她恭聲賠禮,“雄哥,您大人有大量,別與我們計較,需交多少攤位費您說個數兒,我們姐弟立馬補上。”

雄哥上下打量着她,道:“也不多,不過是十兩銀子罷了。”

“什麽?”江年安瞪大眼,“十兩?我們這麽久也才賺了七八兩……”

“年安!”明月捂住他的嘴,對雄哥笑道,“今兒我們出來得匆忙,身上沒帶那麽多銀子,明日再給您行不行?”

雄哥瞥了她一眼,“行是行,不過這小子得跟着我們,等你什麽時候拿錢來了,再帶他走。”

明月抿了抿唇,見他們人多勢衆,旁人也都是平頭百姓,此時早已躲遠了些,根本惹不起這幫地頭蛇,只得應下。

“好,我這就回去拿錢。”

“姐姐不可以!”江年安滿面急色,“那是咱們好不容易才攢的,不能就這樣給他們!”

他話音未落,臉上便挨了一巴掌,清秀的面頰上登時多了一道巴掌印。

明月心裏着急,連忙勸:“年安不許說傻話,這是咱們應該孝敬雄哥的,你老實在這兒待着,我很快就回來。”

她怕少年再說什麽胡話,沒得再挨打,飛快地往家裏跑去。

一路上不知灌了多少涼風,也顧不得歇息,等跑到家時,明月只覺胸口心跳如雷,手足發軟,她将之前藏的錢找出,緊緊綁在腰間荷包裏,又往集市上趕去。

破碎的攤位前,江年安面頰紅腫,滿眼不服地瞪着那幾個大漢。

方才他出言不遜罵他們欺負弱小豬狗不如,又挨了幾巴掌。

雄哥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見這小子雖生得瘦弱,臉卻很俊,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倔強,被老三那蒲扇大的手掌打了那幾下,愣是一聲沒吭。

他對江年安笑道:“整天在這兒畫畫寫字能賺幾個錢,不如跟了我,包你吃香喝辣。”

江年安啐了他一口,眼神冰冷,“你求爺爺我我也不去!”

叫老三的大漢怒了,擡手又要打他,被雄哥攔住,“算了,他小孩子家家的,不與他計較。”

天色漸晚,寒風愈盛。

老三等人有些不耐煩,“大哥,都這麽久了,要來早來了,那小丫頭該不會跑了吧?”

雄哥看向江年安,濃眉微挑:“你姐姐不要你了?”

江年安抿唇不語。

他心中也有幾分忐忑,他與明月并無血緣,十兩銀子兩人辛辛苦苦攢了好幾個月尚且不夠,今日若是給了這些人,他們可就身無分文了。

姐姐,即使你不來,我也不會怪你。

“少廢話,要殺要剮,随便你們。”

雄哥笑了笑,“殺了你也沒用,你長得倒是俊俏,賣給小倌館應當值幾兩銀子。”

江年安不知他說的是什麽地方,但叫他們笑得淫.邪,便知那定不是好話。

他望着天邊晚霞,暗自祈禱——

姐姐千萬別來,他已經多活了這幾個月,且是他有生以來最快活的時光,就算今日死了,也沒什麽遺憾。

“咦,那是什麽?”

江年安循着老三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落日餘晖下,一抹瘦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來。

離得近些後,他看清少女臉上狼狽與流血的膝蓋,登時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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