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你成年了嗎?”
薄司譯眼眸斂下看她:“為什麽醫生問的時候你不解釋?”
秦湄被他洞穿的眼神輕飄一瞥,心就虛了,他拿捏着她的包,就像拿捏她心思似的,氣定神閑道:“你一開始就撒謊了,還要無數個謊去圓,默認和否認都一樣。”
秦湄接過自己的帆布包,總覺得讓異性拿自己東西的行為過于越界,小聲道:“我又沒傷害別人,也沒騙你。”
“那你騙誰了?”
他眼眸一壓,秦湄就不敢看他,說:“你告訴我醫生那句話什麽意思,我就告訴你。”
薄司譯擡了下頭,目光往四周掃了眼,好似微不可察地嘆了聲,嘆她笨:“你呀。”
秦湄愣了,他什麽意思?
“你是不是也不懂,在這裝懂,醫生說什麽,你就‘知道了謝謝’,你上課也這樣啊?”
他忽然輕笑了聲:“少對我用激将法,回去多讀幾遍《山行》。”
秦湄見他往扶手電梯下去之後,心裏含着疑惑往病房過去。
吳春妮這兩天瞞着父母不回家,又不方便回學校上課,尤其要避開舞蹈課,只能在醫院住。
秦湄把藥一一放到她床頭櫃上,語氣平靜道:“這些藥盒都得扔了,不然會被人看出來病症,這周末的作業和卷子我給你帶來了,班主任打到你家裏的電話是你男朋友接的,他只說你不舒服……”
“他已經不是我男朋友了。”
躺在病床上的吳春妮頭側到一邊,沉默地給秦湄一個背影。
Advertisement
秦湄抿了抿唇,從包裏把錢塞到她枕頭底下,“藥費我給你要來了,醫生說慢慢調理,明天可以出院。”
吳春妮一直沒說話,秦湄跟她也沒話說,于是挎上包正要走,忽然被她喚了聲:“你答應過不會跟別人說的。”
秦湄步子一頓,側身看向她,吳春妮的臉色蒼白,眼眶裏都是空洞的珠子。
“當年你填貧困申請表的事不是我說的。如果你信,那這次的事我也不會說出去。”
秦湄平靜地擰開房門,忽然似想到什麽,回頭朝吳春妮道:“賺錢的方式有很多,但不是這一種。”
這話是薄司譯剛才跟她說的。
總覺得他這個人雖然淡漠疏離,但說話卻一針見血。
回學校的路上,秦湄趴在公交車前座的椅背上看風景,眼前掠過一道道高樓大廈,同樣一條馬路,有人開的是豪車,有人開的是三輪,誰都想過好日子,但走捷徑的代價,太大了。
秦湄周日沒有回家,晚自習就在課室裏過,她想到薄司譯說的《山行》,于是翻出課本看了幾遍: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秦湄以手托腮,發呆地讀了一會,念到第三句時瞳孔驀地一睜,而後整張臉趴進書裏,混蛋!
她憤怒地摸出手機,走到教室外的灌木裏給薄司譯打電話,發短信無法表達她此刻的情緒,等電話一接通,她脫口道:“薄司譯你讓我的思想都肮髒了!”
電流聲微微起伏,他慢條斯理道:“是你追着我問的。”
“那你正經點告訴我不就行了,我又不是沒上過生物課,醫生說要想做.愛必須做體檢,你跟我直說我不就懂了。”
她壓着聲音罵他,電話那頭停頓了兩秒,語氣低沉道:“秦湄,你別、”
他話一停,仿佛在斟酌字眼:“別這麽直接,我還未成年。”
秦湄:???
“你一理科生,上生物課還沒我坦蕩呢,未成年也要接受教育啊。”
尤其是她這幾天從吳春妮身上看到的事,比起這種可怕的代價,性羞恥又算什麽呢。
薄司譯難得不跟她争搶,卻賊喊捉賊:“你別把我帶壞了。”
“現在是誰把誰帶壞了,我很喜歡這首詩的,都怪你!”
秦湄說着,聽見電話裏有開門的聲音,氣呼呼道:“還有,我打電話給你是提醒你,別把我們今天去醫院的事說出去。”
“你今天去哪兒了?”
他忽然一句反問,秦湄剛要說他怎麽那麽快忘了,但轉念就明白了,撲哧笑了聲,陰轉晴道:“那你今天去哪兒了?”
“我來我媽家了。”
他如實交代,電話裏還有下樓梯的聲音,秦湄“哦”了聲,兩人好像在對口供,她說:“我練功房出來就去超市買東西了。”
說完,那頭也心照不宣地笑了下,道:“你等一下,我去倒杯水。”
秦湄“嗯”了聲,手機好像被他收進褲袋裏了,他走得有些急,料子跟料子摩擦出聲,像電流一樣鑽進她耳膜裏,窸窸窣窣的,害她發癢,忽然,隐蔽的口袋外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
“司譯,你走路小點聲,別吵到你弟弟睡覺。”
秦湄一愣,想到薄司譯說他在媽媽家裏,這聲音應該是他媽媽的。
“嗯。”
少年淡應了聲,秦湄坐到臺階邊上,夜色裏只有叢叢灌木的暗影,這些都是她澆過的樹,手肘撐着膝蓋,耳邊一直是窸窣的聲音,但很輕,聽久了她好像也被摩擦傳染了熱。
“秦湄。”
“嗯?”
她應了聲,聲音的間隙裏,好像有道漫長的夏日。
“你喝完水了嗎?”
她問。
“拿到房裏喝了。”
兩個人其實已經沒話說了,但秦湄不知道為什麽還在等他喝水,聲音咕嘟一下,像石子滾進了池塘裏,她問:“是涼水嗎?”
“冰水。”
“那喝起來很爽吧。”
“一般,還是熱水好。”
秦湄哼了聲:“你以為我沒喝過冰水嗎?”
“然後鬧肚子?”
他又不近人情地戳穿,秦湄輕咳了聲,科普道:“那叫宮寒,肚子在哪,子宮在哪,你生物考幾分啊?”
“100。”
秦湄:“……”
“那你這種就是紙上談兵。”
“我這個年紀不應該紙上談兵嗎?”
薄司譯悶聲落了句,秦湄忽然察覺自己的話有些越界,忙道:“你有個弟弟啊。”
“話題不會轉就別轉,同母異父。”
秦湄:“……”
确實也不是個愉快的話題,“我也有個弟弟,念初二。”
好吧,她這話說出來又好像在炫耀,因為是同父同母。
秦湄覺得真不能再聊下去了,他卻“嗯”了聲,嗓音有些低沉的落寞:“一歲多,剛才在客廳沙發睡着了,我媽在哄他。”
秦湄抿了抿唇,指尖環着校服褲,被最親近的人無端指責,還是為了另一個占據他本該有的東西的弟弟,這大概就是偏心吧。
“這麽小啊,吵醒了确實哭得兇,你腿長走路就是快,我經常要追你,不過你下次別這麽急了,我會等你電話的。”
她話落下,電話那頭就傳來低低起伏的呼吸,像天邊最近的雲:“一毛錢的短信嫌貴,幾分鐘的電話卻願意等,難怪數學考不好,怎麽算的。”
秦湄的好心安慰落他嘴裏又換來了陰陽怪氣,頓時惱道:“我這次數學不是及格了嗎?那我考不好就是你的筆記不行,你已經教壞我語文了!”
“周一去器材室,給你筆記。”
秦湄一肚子的氣被他這句話戳中,頓時煙消雲散了。
阖上電話後,薄司譯抽出筆記本,而後翻出英文單詞表,在筆記本上垂直畫了幾道分割線,左邊第一列是考綱單詞,第二列是詞義,右邊的頂頭一行上寫了幾個時間段,分別是:第一遍、1小時、1天、2天、6天、14天、30天。
周一晚修的時候,秦湄拿到筆記本一臉懵,問他:“這時間是有什麽規律嗎?”
“艾賓浩斯曲線記憶法,你背了第一遍後記錄時間,第二遍要在一個小時後複習,接下來是一天,兩天,每完成一個階段就在下面的空格打勾。三十天後,其中考試看你成績。”
薄司譯都不是抽查看效果,而是直接上考場。
秦湄是第一次看薄司譯寫英文,英式字體流暢,極具優雅美感,她擡頭看他:“請問你英語作文什麽情況下拿不到滿分?”
薄司譯還真思考了下,說:“書信體,有一次忘了标準格式。”
秦湄忍不住嘆了聲,搖頭道:“我跟你完全相反。”
她知道格式,卻不知寫什麽,于是說:“你這麽複雜的單詞都能記住,寫信的格式你忘了?”
“很奇怪嗎,我又沒給人寫過信。”
說到這,他語氣一頓,“你寫過?”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不過你倒說得對,實踐能令人更快掌握某種技能,紙上得來終覺淺。”
薄司譯倚在牆邊,像道比牆還寬的暗影,秦湄望向他,“難得你有誇我的時候。”
他唇邊微扯,地上的長影微低頭,朝她道:“你這次能考五百分以上,我就誇你。”
秦湄眼睛一亮,說:“怎麽誇!”
“看你能得多少分。”
說着,他的手自然落在她頭頂,剛要觸上,又頓了頓,最後用指節敲了下她的額頭,道:“努力點,追上我的腳步。”
秦湄心頭驀地一顫,漣漪泛濫,指尖捏着筆記本,想看清那漣漪下的倒影,卻模模糊糊的,說:“我的腿,也不短吧。”
少年落了聲笑,說:“是挺長的。”
秦湄回到教室,初秋的涼意已經薄薄地覆在了課桌上。
同桌羅妙宜看她的臉,笑道:“怎麽你臉又紅了。”
秦湄手背壓了壓,搖頭道:“教室太悶了吧。”
說罷開始埋頭翻薄司譯給的單詞筆記本。
雖然看着單詞多,但有些她也背過,只是記憶模糊了,中文釋義也對不上,第一次背完後,她等一個小時後再複習第一頁,剛好要回宿舍睡覺,她就把筆記本放到床頭,睡前記第二遍。
別說,還挺助眠的。
等秦湄把單詞筆記本打滿勾後,期中考也來了。
英語屬于主科,滿分一百五十分,上升空間大,一旦拉上了分,優勢就顯現出來了。
秦湄這次的英語考了111。
卷子發下來之前她就有感覺了,因為單詞記下之後她對做閱讀理解題有了自信,而且上英語課也沒有逆反心理和害怕的回避情緒,大概是正向的循環,讓她這次的班級名次上到了第五。
羅妙宜看她在算期中考的總分,驚訝道:“秦湄,你是不是偷偷找江逾白開小竈了?”
秦湄立刻搖頭,這分數明明有她努力的成果,怎麽能全歸功于她找了外援,于是正經道:“人家上高三,能借到筆記就不錯了,我哪能打擾人家啊。而且他學理,我學文。”
“可你這次的英語進步好大,這科我們文理都一樣。”
秦湄抿了抿唇,“你沒看我天天背單詞嗎?睡覺都在背。”
這時陳琳琳湊了過來,“我看你每晚拿着本筆記本都魔怔了,借來看看呗。”
秦湄不知怎麽的,有了點私心,說:“其實是我最近看了一個曲線記憶法,圖書館裏借的,回頭給你們看。”
“好嘞!”
“說好啦!”
秦湄點了點頭,借機道:“那我歷史你們也得給我補補。”
期中考的光榮榜也迅速貼了出來,秦湄這次年級排到了三百開外,不過按照以往的錄取分數線,普通的二本沒問題,加上有藝術分,她頓時對自己未來有了點信心,甚至在向上爬并收到回饋的過程裏有了更大的動力。
然而卻在她看到江逾白的排名後,又被打回了現實。
眉目清朗的天之驕子拿了數學單科第一,頭像旁邊是一個婉靜的女孩,英語單科第一,名字叫君言,上次去他課室的時候見過。
好遠的距離啊。
秦湄心裏吐了口氣,她才考了五百二,差了一百多分。
放在全省,他們中間是隔了多少人啊。
“薄司譯!”
忽然,看榜的人群裏冒出驚訝的聲響,明明壓着音調但還是明顯,秦湄回頭,順着衆人視線往經過的男生望去。
和照片裏的江逾白不同,薄司譯的氣質有種孤高疏離,如果拿筆在他的照片裏描深五官,就會覆上一層她所了解的陰郁感。
她看到薄司譯的一寸照下寫着:數學單科第一、英語單科第一。
真是個狠人,跟他打架時一樣狠。
秦湄拿出手機給他發了條短信:【我這次總分考了520,英語111,排名年級386,比上次進步了,真的謝謝你,我請你吃飯吧。】
沒一會兒,手機震了下,收到那位年級第一的聖旨了:【是嗎,還能在高三榜裏看高二的排名。】
秦湄一愣,薄司譯剛才經過的時候,她确實在看江逾白的名次,于是回道:【江逾白又考了第一,我覺得我跟他的差距很大,本來還挺開心的……】
一條人:【你跟哪個第一的差距都大。】
秦湄看到他的短信回複上顯示的備注,是她當初因為跟他生氣想罵他【一條狗】改的,現在人家的筆記讓自己突飛猛進,她也不能忘恩負義,于是點開備注,改成了他的寵物名,叫:薄荷葉。
這一改,B拼音開頭的備注就排在了第一位。
于是她回了句:【你這個姓不管是入學名單還是電話號碼都能排第一,我的Q确實離你遠了。】
她就是偏不說看見他考了第一,此人太驕傲。
薄荷葉:【原來我不止是光榮榜第一,在你的電話薄也能排在第一位,多謝提醒。】
秦湄:“……”
秦湄:【你這麽拽別人知道嗎?】
薄荷葉:【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有時候過度的謙虛是對自己的打壓,驕傲反而是一種嘉獎,在沒有人為你高興的時候,你該發現自己的好處。】
秦湄:【那我的好處就是請你吃飯?】
薄荷葉:【給我買個蛋糕,插上數字蠟燭。】
秦湄:【你不是還沒到生日嗎?】
薄荷葉:【把你的分數插上去。】
秦湄發覺這一行徑頗有種感謝恩師的栽培,周五放月假這天,秦湄特意出校門買了個小蛋糕,還跟店員說要插上520的數字蠟燭,這時對方看了眼她的校服,笑道:“這個年紀還真是浪漫。”
“嗯,我買來送給恩師的。”
店員一愣,看着她清澈的眼,又笑了。
最近薄司譯的人氣越來越高,上次看榜走在路上都被無數雙眼睛觀賞,她這個蛋糕自然不好當面送,于是給他發了條短信,讓他自己來領。
傍晚的校園盛滿了黃昏的金色。
江逾白靠在窗邊看落日,對一旁的薄司譯說:“這周我就不回溪嶼了。”
薄司譯垂眸看了眼手機短信,五指攏了攏,眼簾下是透不進光的暗,但語氣卻輕松平靜:“那走吧,一塊出去吃個晚飯。”
學校裏剩下不多的人,甜品店裏也漸漸少客,薄司譯報了個號碼,店員将蛋糕捧出來時,驚訝地看向薄司譯:“你就是那個小仙女的恩師啊。”
蛋糕是用透明塑料盒包裝的,上面插着三根數字蠟燭:520。
站在一旁的江逾白看得真切,疑惑地笑道:“恩師?”
薄司譯朝店員道了聲謝,而後神色自若地朝江逾白說:“別誤會,只是借人家筆記而已。”
江逾白打量他:“那麽多人送你東西你都不收,這個你可是親自來取。”
“畢竟是你跟江月年的朋友,我不好太冷漠。”
聽他這話,江逾白驀地凝眉,恍惚反應過來:“小湄送你的?”
他輕“嗯”了聲,道:“我跟她不熟,但她說之前也借過你筆記,禮尚往來。”
看到江逾白愕然的神情,薄司譯将蛋糕提了起來,那上面的數字明顯,他擺出略微驚訝的姿态詢問:“怎麽,她沒送你蛋糕麽?”
譯哥:聰明的男人解決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