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風蕩過郁郁蔥蔥的樹梢,消減的熱意依舊令人覺得燥熱。
初夏的夜并不安靜,知了藏在綠葉中不知疲倦的鳴叫着,幕牆上折射着霓虹,在漆黑的夜色中如漣漪般蕩開,燈紅酒綠的寫着頹靡。
酒吧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裏面的歌聲也随之飄了出來。
那是一道很是幹淨的聲音,同這夜色下的頹靡完全不同,輕聲吟誦着,讓人不由得想跟着進入到酒吧一窺究竟。
清吧裏光線昏暗,已經過了淩晨,裏面的人卻沒有絲毫要散去的意思。
抒情和緩的歌聲環繞着整座場子,只是朝臺上看去才發現,沒有人在上面唱歌,這聲音是從上方屏幕傳來的。
那是某場演唱會的回放,無數靛藍色的光點閃爍搖晃,簇擁着主舞臺上的人。
只是跟其他的歌手不同,這人戴着一頂黑色帷帽,長而不透的白紗籠罩住了她整個人,只在下方露出一尾唐紅色的裥褶裙擺。
聞聲而不見人。
放眼整個歌唱圈,能有這樣膽子的只有一個人。
——曾連續四年拿下金唱片最佳女歌手的景韻。
景韻出道十三年從未露面,但憑着一年一專,一專一金曲,被人稱為天降歌後,人人拜服。
透亮的聲音穿過耳膜,唱至高潮,景韻擡頭微微揚起。
主舞臺的光陡然在她的背後亮起,如夕陽一般粗粝的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側顏。
釵環撞擊的聲音清脆的敲在話筒中,昂起的下巴與高挺的鼻梁如她的歌聲溫和又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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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像Omega,也像Alpha。
“只盼何時有緣,能與你共行。”鹿昭含糊酒氣的合着景韻的這句歌,盯着這一瞬看了又看,聲音裏滿是傷感。
今天酒吧這場是景韻紀念專場。
就在三天前,景韻二十九歲生日當天,她在微博宣布了自己要隐退的消息。
就像沒有人知道景韻的背後究竟有什麽人,能保她出道十三年沒有被狗仔拍到一張露臉照跟任何娛樂八卦,也沒有人知道景韻為什麽會在巅峰時期選擇隐退。
她幹淨的像是一張白紙,只有聲音為人熟知。
所以一旦離開,也不會被人尋到任何的痕跡。
“算是沒可能了。”鹿昭看着屏幕那邊遺世而立的人,前所未有的喪氣。
作為十年老粉,從踏入娛樂圈開始,鹿昭就夢想着有一天自己能有機會跟景韻同臺。
可是出道四年,別說景韻了,就連景韻的帷帽邊兒她都沒挨着。
而在她一旁,不知道是今天第幾位喝醉的景韻老粉被匆忙趕來的朋友拉了起來:“行了,不就是隐退了嗎,又不是她的歌以後都不能聽了,你都喝幾杯了,走了。”
“不要!”女孩倔強一把甩開了朋友的手,“我的人間仙子,嗚嗚嗚嗚景韻老婆……”
女孩朋友見狀氣道:“怎麽就是老婆了?你連她是Alpha還是Omega都不知道,這些都是營銷噱頭罷了,你不要這麽傻了!”
“你,你胡說森麽!”女孩口齒不清的抗議,“景韻揍是仙子!她就算是個Beta也是我不染凡塵的仙子老婆!!”
女孩朋友像是不滿已久,壓着聲音反問:“誰家仙子遮遮掩掩,十多年不露一面?多少人是奔着能在演唱會窺見她真容買的最貴的內場前排?”
“這哪裏是你的仙子老婆。這怕是一個沽名釣譽,空有才……啊!”
女孩朋友一句一句的列舉着這些年業內對景韻的負面聲音,只是還沒說完就化成了一句哀嚎,全堵在了喉嚨裏。
她那撐在吧臺上的手腕疼的要命,像是被什麽東西扣住了,想抽卻抽不出來。
光緩慢地随着景韻的歌聲變換着,一種來自同類的壓迫從她的頭頂傾瀉而下,像是有浪潮猛地拍了過來,湍急的倒進她的鼻腔,嗆的她眉頭緊皺,迫使着她擡頭。
白熾的光線勾勒着鹿昭淩厲的輪廓,一雙漆黑的眸子冷冷的盯着面前人:“這位朋友,這裏是景韻紀念專場,景韻想穿着什麽衣服唱歌是她的自由,我們是聽歌,不是看人,你最好還是不要在這裏惹人讨厭了。”
鹿昭的聲音壓得低沉,警告的話說的很禮貌。
如果沒有那只扣住對方手腕的手,還真的是一位優雅有分寸的Alpha。
可做到這樣已經是她控制住自己的極限了。
鹿昭從開場就在喝酒,攝入的酒精早已超标,已然讓她忘記了自己應該低調行事的愛豆身份。
她剛在一旁忍了又忍,還是無法忍受有人诋毀她的景韻。
那是她喜歡了十多年的偶像。
是她想要成為,奉為神明的人。
混合着酒精味道的海浪陡然卷起了浪濤,在這昏暗的地方遮天蔽日的砸下來。
女孩朋友被壓得擡不起頭來,根本分不清自己的手腕更疼一些,還是突跳着的太陽穴。
她明白,即使面前這個Alpha喝的醉醺醺的,但依舊不是她這種等級的Alpha可以對抗的,态度也轉變的異常快:“我知道了,很抱歉說了這些話,以後不會了。”
鹿昭看着面前這個迅速滑跪的Alpha,不屑地放過了她,然後酒意酩酊的将自己剛剛松開一角的抑制貼潦草的在脖頸上按了按。
剛剛的不愉快讓鹿昭不想再在這個晦氣吧臺坐着,擡頭四處尋覓起了新位置來。
回轉的燈球變換着光線,随着景韻聲音的落下,酒吧昏暗的光線被點亮了一縷。
光下一個女人獨自坐在角落的卡座,烏發垂肩,緞面的裙料暗暗的折射着周圍的光線,沿着她随意靠在桌沿的身形勾勒出一道慵懶矜貴的弧線。
鹿昭視線微微一頓,只覺得這人獨特。
酒精織出紙醉金迷,Alpha是嗅覺動物,可鹿昭在這人身上卻聞不到一絲跟這個詞語沾邊的味道,反而覺得遙遙有一縷甘冽的香氣朝她飄來,幹淨的讓人無法不喜歡。
這是鹿昭第一次遇見盛景郁。
後來她将這一面說給盛景郁聽了,盛景郁笑了笑,攬過她的腰挨過去,灌了她滿口的青提苦艾。
燈球重新轉動了起來,當光線再次劃過卡座,鹿昭已經走到了盛景郁的桌前。
Alpha的直覺沒讓她嗅出盛景郁的屬性,她下意識的就把盛景郁當成了Beta,選定了這個新位置:“這位小姐,我可以跟你拼桌嗎?”
盛景郁擡頭,轉動的光恰到好處的落在她的眼睫上,密密的給她鋪了一層金光。
這本該是副耀眼的模樣,可藏在後面的瞳子卻壓滿了冷然的黑,讓光透不進去,在這昏暗的環境下一塵不染。
酒精的作用開始明顯起來,麻痹了鹿昭大半的理性。
她就這樣注視着盛景郁,表情毫不掩飾的愣了又愣,心裏不由得暗想:這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Beta了。
這些年拍攝錄歌跟粉絲互動,鹿昭當然知道視線跟鏡頭一樣,是相互的。
所以她凝視着盛景郁的同時,盛景郁也在打量她。
這人穿着小碼上衣,底下卻是一條寬松的工裝褲,張揚的露着大片肌膚。
不過她的确有張揚的資本,那一截兒腰細的要命,光打在她的皮膚上透這層冷白,有幾分秀色可餐的味道。
盛景郁記得鹿昭,剛才吧臺有人對景韻出言诋毀,是她教訓了那人。
那種只針對一個人的無形壓迫感,應該是個高等級的Alpha。
視線頓了一下,盛景郁沒有說話,只勾過手指,将自己的杯子拿的靠近自己了些。
沒有拒絕,也沒有離開,算是默認鹿昭拼桌了。
鹿昭見盛景郁的動作,心裏了然,漂亮的對她露出了愛豆的标準笑容。
鹿昭平日裏不是個喜歡跟陌生人聊天,只是今晚她喝的太醉了,又是個實打實的顏狗,不由得主動朝盛景郁搭上了話:“你也喜歡景韻嗎?”
昏暗的酒吧裏亮起一陣光線閃爍,演唱會的歡呼聲呼嘯而起。
可鹿昭所在的卡座卻是一片安靜。
盛景郁沒有說話,鹿昭冷了場。
第一次主動搭話就失敗了,鹿昭不由得覺得挫敗。
可那又怎麽樣呢?她參加各種活動碰到的冷場比這還要尴尬,不還是得保持一個愛豆的職業素養對臺下露出笑臉。
鹿昭握着酒杯笑了一下,熟練的自我圓場:“好像問了個多餘的問題,不喜歡景韻的人怎麽會來這裏呢?”
大屏幕上風恰到好處的吹起景韻帷帽上的白紗,光影穿過層層疊疊的布料暈染開來,勾勒着她模糊的身形,就像是一幅從很遠的時空走過來畫,吸引着人朝她靠近。
鹿昭看着神色落了下去,自說自話道:“我本來前幾天還特別期待她今年生日會做什麽未來一年的計劃呢,沒想到她直接把自己計劃沒了。”
“我最喜歡她的那首《明日》了,可是我跟她沒有明日了。”
壓抑着的悲傷總是要通過酒精發洩出來的,鹿昭毫無形象的趴到了桌上,醉醺醺的念念有詞:“景韻……為什麽要突然退圈啊……景韻,太快了……為什麽就不能等等我……我真的在很努力的想要靠近你……”
聽到鹿昭這話,盛景郁的目光不可察覺的微頓了一下。
她莫名敏感的感受到了對面人的情緒,擡頭朝她看去。
酒精跟燈光在鹿昭的臉上鍍了一層明顯的紅暈,襯得她皺起眉頭的樣子格外可憐。
她苦惱煩躁的揉着自己的頭發,紅棕的發絲被撩撥着貼在了杯壁上,濕漉漉的沾上了酒水,狼狽的就像是哪家被遺棄了的Alpha狗狗。
“唔景韻……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歡你……”
酒水沿着杯壁畫出了一圈漣漪,像是有什麽回蕩在其中。
盛景郁目光平靜有複雜的看着對面的這位醉得徹底的Alpha小姐,頓了頓手,還是擡起了手腕,想幫她将掉進酒杯裏的狼狽頭發撈出來。
只是那纖細的手指才剛剛觸碰到沒入酒杯的發絲,就一下被對方握住了。
鹿昭醉眼迷離,瞳子裏卻寫着Alpha的警惕。
這完全是出于本能,語氣也兇:“幹什麽?!”
盛景郁挾制着的手臂不由得抖了一下,沾在唇上的酒漬撥出幾絲細碎的光。
可是下一秒她又将自己的唇抿了起來,只一雙眸子過分平靜的看着鹿昭,沒有解釋,沒有說話。
也正是這份平靜,陡然觸碰到了鹿昭最不想回想起的場景。
她就這樣看着一言不發的盛景郁,維持在表面上的平靜與素養再也維持不住,亦或者不想再維持。
“為什麽,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不回應我?我就這麽不惹你們喜歡嗎?”
鹿昭眼眶泛紅的問着,握着盛景郁的手陡然發力。
盛景郁根本沒有防備,一下就被她拉起了身,整個人都被帶了過去。
景韻和緩的歌聲回蕩在昏暗的酒吧,從一側停下的光線将兩個人的影子落在了同一平面。
沒有人注意到那剛剛撩撥發絲的手指上粘着片白色的方塊,在酒精中散發着異樣的味道。
變幻轉動的光線一幀一幀的劃過盛景郁的眼瞳,打翻的酒杯染濕了她的裙擺。
酒精裏似是有海浪迎面拍打而過,暴戾且偏執,沖擊着浸溺在海水中的人,又在尾調墜着一絲荔枝酒的甜意,像是Alpha彌補給Omega的溫柔。
複雜的香氣暧昧的纏繞着不可描述,統統卷進了盛景郁的鼻腔。
那平靜了一夜的眸子終于不再平靜,無法掩飾的放大開來,薄薄的裝着一層不可置信。
她嗅到了。
鹿昭那毫無掩飾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