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天黑的徹底,看不出有多少烏雲堆疊在一起。
不知道從哪裏刮起來的風吹得樹枝搖搖晃晃,盛夏裏的夜晚罕見的沒有了悶熱,可這樣的混亂卻也吹得知了蟲豸沒有了聲音,自顧不暇。
樹葉熙攘的拂過院子裏的秋千架,卻沒有傳來老舊金屬的吱呀聲。
鹿昭曲起的腿遠高過了秋千椅距離地面的高度,就這樣撐在地上,沒有被風吹動半分。
她還穿着中午出門時的那身衣服,整個人被包裹在黑色中。
風掀過來把她頭上的帽子吹了下去,淩亂的長發也是黑的。
從程辛那裏得到的信息一句一句的在她腦袋裏過着,翻來覆去,循環往複。
夏日的風不會刺骨,卻一下吹透了鹿昭的衣服。
那感覺微涼中又透着溫熱,落在肌膚上有幾分像那夜她跟盛景郁在長廊坐着時的感覺。
樹葉在她的頭頂發出簌簌的聲響,周遭的昏暗像是把她的視線也剝奪了。
擁吻時的熱意不由自主的從她唇上翻了出來,接着那攥緊的手也像是被尋過來的手指撥了開來,而後溫吞穿過她的指縫,同她交扣在一起。
恣意沉淪,那是盛景郁帶給她獨一無二的感覺。
可就是這種纏綿溫軟的感覺,此刻卻如刀鋒一樣鋒利。
清醒着落在視線中的美好如幕布一般傾落下來,擋在後面的是一片醜陋混沌的漆黑。
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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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高一時一樣。
與司了了一見如故,恨沒有早相逢,組樂隊唱夢想,三個人好的像連體嬰兒一樣。
而後大雨傾盆而至,将還在熊熊燃燒着的火焰從頭澆到底,淋得一點火星也不留。
司了了是這樣。
陳若致是這樣。
現在,就連盛景郁也是這樣。
鹿昭擡頭看着天空醞釀着的雨意,不由得感慨這夏日裏的雨是真的多啊。
從高一就開始下,一直到七年後。
她看起來就這樣的好騙嗎?
為什麽所有主動接觸她的人都另有目的?
這種感覺好像是壘疊着的,越來越劇烈,越來越劇烈。
白山茶已經敗了,濃綠的葉子交織着到處都是回憶。
鹿昭目光蒼茫的瞧着這周圍,心上好像被帶着倒刺的枝子豁開了一個口子,挑開的肌肉精血同她的心髒一起一跳一跳的,前所未有的疼。
她跟盛景郁不只是厮混的對象。
盛景郁還是她的老師。
手腕上繃起了青筋,鹿昭甚至在想,是不是單純的厮混她就不會這樣難受了。
可偏偏盛景郁是先做了她的老師……
偏偏是她在絕望裏對她伸出手來的那個人。
是誰都好,是誰想利用她都好。
在這個圈子裏,誰不是互相利用,誰不是戴着副面具,真假難辨。
可為什麽偏偏是老師呢?
為什麽偏偏是盛景郁呢?
狠厲全是做在外面最先到達的情緒,而痛苦遲滞,深深的從骨頭裏面滲出來。
它這一路敲遍了鹿昭的骨髓,絞過她新鮮的血液,這才像是盡興了一樣從她的腦袋中鑽出來,漫上她的情緒。
空氣愈發潮濕,沉甸甸的壓在氧氣上面。
鹿昭低頭弓腰,像只老舊的風箱,連呼吸都費力。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傷心。
只是信任的人又欺騙自己,利用自己,不足以讓她這樣。
可若不是這樣,還能為着什麽呢?
“啪嗒。”
不是淚水。
終于憋悶的雨從天上落了下來,破碎的濺落在鹿昭的眼睫上。
純白色的秋千很快就被打濕了,可上面的人依舊一動不動的坐着,沒絲毫要回去的跡象。
細密的小雨打濕了酒店前的廣場,石板呈現出一篇青黑色。
而光順着雨水落在地面,連成一條條金色的線,紙醉金迷,充滿了不真實感。
一行人在這個時候從酒店裏走了出來,為首的男人身形高挑修長,西裝穿在他身上格外熨帖。
那黑發梳的一絲不茍,看不太出歲數,眉宇間隐隐透着不容違逆的威嚴。
接着盛景郁在他身後走了出來。
她穿着跟平時完全不同的裝束,水藍色的裙子精致的打着細褶,層層疊疊,是用金錢堆砌起來的精致與優雅。
所以那個在她前面走出來的男人不是別人,而是她的父親,盛世集團的董事長,盛明朝。
一天的相處在晚餐後臨近結束,盛景郁走在盛明朝的後面,禮貌規矩的送他上車。
但也只是送罷了,開門撐傘的都另有其人,她只是在一旁站着,注視着她的父親。
就在保镖要給盛明朝關門的時候,一只手探了。
盛明朝不緊不慢的示意保镖稍等,擡眼看向了盛景郁:“我跟你說的事情你好好考慮一下,無論如何回去都要比在裏好。”
這人聲音渾厚,不怒自威,提醒的話點到而止。
而盛景郁只拎着手裏的包,微微颔首,沒有回答。
盛明朝知道盛景郁這是不想回答自己,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悅。
可他似乎又拿盛景郁無可奈何,接着又擡了下手,示意保镖可以關門了。
車門聲響起,在盛景郁的注視下盛明朝的車駛離了門廊。
盛景郁的司機見狀接着将車也開了過來,自動打開的門飄出熟悉的味道。
夜晚的街道被細雨清洗的幹淨,街道上罕有行人,安靜而空蕩。
盛景郁默然轉頭看向窗外,腦袋不由自主的冒出了鹿昭的樣子。
也不知道她今天一個人在家都做什麽了。
她會在客廳沙發上看着電視等自己回來嗎。
路燈一盞一盞的略過盛景郁的眼睛,白熾的光亮像是琥珀色的瞳子。
會有人在家裏等自己,也會有人在自己推門的時候喊自己“老師”,歡迎自己回家。
想到這裏,盛景郁緊繃的眉色稍緩了幾分。
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剛剛她在想到鹿昭的時候整個人看起來都輕松了很多。
不知道司機是不是猜到了盛景郁的想法,車子很快就開到老洋房。
雨勢比剛才上車時還大了些,砸得門口的青石板路兩側滿是淩亂。
盛景郁小心的避開濺落的泥點,懷着一種回家了的心情輕步朝洋房走去。
她就這樣擡手打開了緊閉大門,也是這一瞬間,風兀的從一樓吹了過來,把服帖的長發掀了過去。
迎接盛景郁的不是鹿昭,而是從房間一側穿堂而過的風。
盛景郁被這風吹得定了會兒神,這才朝屋子裏看去。
就見通往後院的推拉門大敞着,被吹來的雨水淋濕了地板,淺色的木色濕漉漉的明顯。
盛景郁心裏猛地一緊,拿出手機按下了快捷鍵:“鹿昭。”
機械的聲音響起又落下,房間裏遲遲沒有回應。
盛景郁不知怎麽得心裏突然有些了不好的感覺,她甚至沒有換鞋,穿過屋子就往門廊聯通着的院子走去。
細密的雨水把後院沖洗了一個幹淨,秋千在風中穩穩不動。
熟悉的身影藏在嘈雜的綠意後,盛景郁目光熟稔,毫不遲疑的認出了鹿昭。
雨水早就把她淋濕了,只剩下挺括的布料還在她身上倔強的支撐着。
黑色的布料像是将她融入了這夜,可垂下的手臂透着層浮于表面白,甚至有些過于沒有血色。
盛景郁不知道鹿昭究竟在這裏做了多久,腦袋瞬間就懵了。
她近乎是下意識的将手裏的傘打開,也顧不得鞋子與裙擺,踩着濕漉漉的地就朝鹿昭走去。
“鹿昭。”
機械女聲穿過雨水,帶着一種熟悉落在了鹿昭的耳邊。
她近乎是下意識的在聽到聲音後就擡頭看了過去。
細雨靡靡,盛景郁的水藍色裙擺輕盈蕩在風中。
這是一種跟此刻被淋濕的世界全然不同的畫面,雨水被隔絕在傘外,沒有濺落到她身上半分。
那修長的手臂端舉着傘,順着光看上去是骨骼分明的指節。
她依舊是不染纖塵的樣子,可優雅中又多透出了一種矜貴,充滿了距離。
鹿昭的眼瞳有一瞬的恍然,好像這才是盛景郁真正的樣子,是程辛口中的那個盛景郁。
而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真的了解盛景郁,她們之間除了耽于享樂的厮混,其餘一概不是。
“鹿昭,下這麽大的雨,你怎麽還坐在這裏?”盛景郁敲字問道。
傘随之籠罩在了鹿昭的頭頂,像是止住了她世界的雨。
可她的唇瓣依舊沾滿了雨水,頓了好一陣才吐出一個字:“熱。”
盛景郁聞言愣了一下,接着探過手去。
溫度過低,平日裏微涼的手也顯得溫熱。
雨水在吞噬盛景郁手背的溫度,而鹿昭的額頭卻在源源不斷的為她輸送滾燙。
鹿昭發燒了!
盛景郁頓時緊張了起來,也不再管自己會不會被淋濕,一手拉起鹿昭,一手把她罩在傘下,護着她朝洋房裏走去。
而鹿昭則全程像個木頭。
她就這樣注視着盛景郁擺弄自己,視線飄遠的像是一個無關的旁觀者。
直到浴室裏騰起層層白氣,浴缸溫熱的水包圍着她冰冷的身體。
蒸騰的熱意源源不斷的靠過來,她這才慢慢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可活過來又要面對很多事情。
鹿昭緊皺了皺眉,水波蕩漾在她視線裏撩的人思緒淩亂。
而在這時,緊閉着的門被人從外面推了開來。
盛景郁端着玻璃杯還有藥片走了進來,對鹿昭道:“先把藥吃了,退燒的。”
鹿昭卻沒有回應盛景郁。
她就這樣神色淡淡的看着走過來的盛景郁,目光一寸一寸的停在她身上。
盛景郁沒有換衣服,渾身也是濕漉漉。
那厚重的布料就這樣貼在她身上,是精致也沒有了,矜貴也沒有了。
是她把她拉下水的。
鹿昭腦袋裏突然閃過這麽一句話,卻分不清前後兩個同樣的“她”。
又好像無論誰在前誰在後都可以。
盛景郁不知道鹿昭此刻大腦的混亂,見她遲遲對自己的話沒有反應,兀的想起了上次的事。
鹿昭不喜歡吃藥。
說不上無奈,盛景郁看着手裏的藥輕嘆了口氣。
鹿昭還在不知道想什麽的思緒飄忽着,迷迷糊糊的她就感覺自己的下巴被人挑了起來。
接着潮濕中便有溫軟靠近過來,抵住,落下,輕而易舉的就撬開了她的唇齒。
盛景郁故技重施,再次将藥片抵在了自己的唇間。
她的吻一下一下的,不緊不慢的抿過鹿昭的唇瓣,而後才循序漸進的入了進去,溫軟的就像是鹿昭身下的水,一點一點的把她包裹住。
她喜歡這個吻。
青提的味道一層一層的擴散開來,随之還有苦艾酒的味道。
穿過發間的手扶在了鹿昭的脖頸,像是要她更加投入的享受這個吻。
可就在鹿昭即将沉溺遺忘掉白日裏發生的事情時,她的舌尖明顯的擴散開了一抹苦澀。
不是苦艾酒的味道,更像是藥片。
思緒閃了一下,鹿昭腦袋裏頓時出現了剛剛盛景郁端着藥進來的畫面。
她是為了讓自己吃藥。
吻也是有目的的。
那沉溺垂下的眼睛忽的睜了開來,鹿昭的眼神一下就變了。
熱意噴薄交織在唇上,念欲缱绻,呼吸愈發急促。
盛景郁就這樣輕吻着,還想将藥片往鹿昭的口腔推送的更深一些,下唇卻突然傳過一下疼痛。
血腥的味道迅速在口腔中擴散開來,直直的壓過了藥片的味道。
鹿昭的牙齒落得毫不遲疑,直接咬在了盛景郁的唇上。
一抹血跡倏然順着薄唇落下,“啪”的一聲落進了浴缸裏的水中。
濺起的水花小小不惹人注意,就連這抹顏色也跟着融進了去。
Alpha的牙齒因為需要刺破腺體在分化後會變得尖銳,鑽心的疼如電流般刺過盛景郁的大腦。
灰銀色的眸子含着水霧,看上去茫然又楚楚可憐。
盛景郁詫異的看着鹿昭,卻見鹿昭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同樣的楚楚可憐。
那纖細的手臂挂滿了水珠,緩緩慢慢的從浴缸裏擡了起來。
剛剛還狠厲拒絕自己的人此刻又用她的手托起了自己的臉,蒙着層霧氣的眸子看不見原本琥珀的顏色,影影綽綽,像是快要熄滅的火苗。
“老師每次吻我的時候,都在想什麽。”
鹿昭在盛景郁耳邊輕聲念着,一點一點的将盛景郁摟靠到自己的懷裏。
室外的雨水濺起土壤,密封住了靡靡海風,直到此刻,鹿昭泡進幹淨的水中将盛景郁拉得靠近,才讓盛景郁聞到了她身上洩露的味道。
不受控制的海風卷起浴室裏的水,緊緊的貼在盛景郁的身上。
空間裏逐漸疊起的熱意兇猛凜冽,向她這個Omega散發出一個危險的信號:這個Alpha正處于易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