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番外1:按時長大
番外1:按時長大
A大校園裏微風徐徐,三三兩兩的學生們湊在一起,在吃午飯。有人聚在外面拿外賣,偶爾有老師也背着手走過去。
連雨止抱着書走進教室裏,他昂着頭,金色的軟軟的頭發引人注目,周圍的目光讓他回想起前幾天告示欄的那些紙。
他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發現坐在前面的人,是那天操場給他紙巾的同學。
連雨止心裏氣苦,卻又不知為何,只能瞪着對方後腦勺,像要用黑魔法瞪出一個洞來。
萬導扶着他寶貝眼鏡走進來,看到這一幕,就問他的寶貝學生:“連雨止,你看人家吳歷做什麽?上來幫我理一下課件。”
連雨止真想不那麽尊師重道一次,平時差遣他也就算了,讓他這樣丢了顏面,還好意思叫他做事!
原來那家夥叫吳歷,真難聽的名字。
連雨止低着頭在上面,忽然驚覺,自己今天脾氣太壞了,總對着無辜的人宣洩怒火。這樣可不好。
萬導讓他回了座位,然後就開始講今天的電影史。
連雨止早在昨天就已經看完了這一節,國內電影最初是外資公司帶來的,幾經周折,倒閉無數次,才踉踉跄跄站起來。
平日裏,他這時候還是喜歡再聽一次,他撐着臉,看着萬導,卻神游天外。
告示牌上那些文字還是讓他感到難過。他的作品真的有那麽差嗎,匠氣和平庸的标簽,從前還從沒有人給他貼過。
連雨止不肯接受那些蒙受父蔭的言論,才要一次次證明自己。可這一次拍的下鄉,似乎誰也沒有認可,三等獎也不過是看在他往日的風頭名聲,聊以慰藉。
發現連雨止在發呆,萬導小發雷霆,也沒扯回連雨止的注意力,幹脆叫連雨止上來講,給他一個教訓。
連雨止放下課本,走上去就侃侃而談。他說得那樣連貫自信,每一處節點每一部電影每一處時下風評,都客觀詳實,帶着少年人特有的嚴肅活潑。
原本沒精打采的學生們都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萬導摸摸快禿了的後腦殼,納了悶。這小子早有準備,來偷襲他這個老人家是不是?
于是連雨止又被叫回了座位上,這一次他發呆,萬導也睜只眼閉只眼了。
連雨止喜歡握住手保持靈感,就像樂團的指揮家操縱着整個音樂達到高潮。
當他閉着眼睛,沉浸在腦海中畫面音樂的巅峰時,萬導喊了他,他睜開眼,萬導做了一個“請出去”的手勢。他才發現自己原來站了起來。
連雨止雙手插袋,酷酷地走出去,并不在意周圍的目光。
而吳歷這時說:“教授,我也可以出去嗎?”
萬教授:?你擱這兒當獎勵呢?
吳歷已經抱着書跟着跑出去。
大教室其他學生哄堂大笑,用八卦的目光追逐他們的身影,也有人故意炫耀自己的消息靈通:“那天在操場我就看到他們兩個……”
連雨止并沒有乖乖站在外面,他一路下了樓梯,到了育德樓外,回過頭,竟然發現吳歷也沉默跟出來。
吳歷說:“你要去哪裏?”
連雨止老實回答:“我也不知道。”
他今天一定是發了瘋,課上不聽,又讓老萬下不來臺,還莫名站起來,被罰站竟然就直接離開了課堂。
老萬和其他同學一定以為他是被三等獎刺激的失心瘋,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吳歷說:“那跟我走?”
連雨止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結果吳歷帶着他一路到了他們學院的小圍牆裏,他想要掙脫開吳歷的手,吳歷卻說:“都到了這裏,真的不進去嗎?”
連雨止不得不承認,吳歷有點說服人的功底,将來去做推銷一定是把好手,老頭子老太太們一定心花怒放地給這小夥子送錢。
他就這樣一路別別扭扭被吳歷牽進了一個大禮堂裏面。周圍都是燃盡了的彩帶,啤酒瓶,閃爍的玻璃彩窗顯然不會是學校的創意,到處是學生們的熱情具現化。
他昂着臉,轉過來,站在上面臺階上,低眼望着吳歷,指指周圍。
吳歷解釋:“昨晚樂隊開得太晚,到現在還沒起來收拾。”
連雨止還沒有被人帶到這樣沒準備的地方過,他其實不大委屈,又怕吳歷理所當然覺得他是這樣好差使,只好昂着臉在臺階上不下去。
吳歷于是又是哄又是和他抱歉,才把他牽下來。
吳歷他們最近在學架子鼓,這極需要臂力的工作一般需要很多年的功底,而吳歷随意地坐在那裏,沒有燈光也沒有熱酒來烘托氣氛,狂烈的激蕩的音樂就從他手間跑脫出來。
連雨止坐在下面,撐着手,他好像也能隔着那麽多深奧的專業知識,感知到那顫動的音符裏那些熱烈的情緒。
“當你決定為了你的理想燃燒……”
“也許有一天我栖上了枝頭,卻成為獵人的目标……”
在年少時彷徨的歲月裏,連雨止不是沒有懷疑過,他一定是遲來的叛逆期,才懷疑導師,也懷疑父輩,他憎惡世界不給他一條清晰的路,只能猶豫抓着一張門票去選擇載自己的船,哪怕有一天終要沉沒。
他甘于為了理想燒掉所有餘熱,可又怕自己踏上錯誤的道路。
其實那一天課上,連雨止想過離開導演系。或許他去當個明星,當個演員,再或者當個木匠,随便什麽,都比導演系更好。
即使他曾在這裏收獲那麽多的掌聲,師長們都那樣愛他,從不吝啬誇獎。但是他在導演系待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久到他分不清這究竟是他的天賦所帶來,還是明明愚鈍只是跬步久積才被誤會有些天分。
昏暗中,吳歷向他擡頭:“來。”
連雨止悶悶站起來,要他給一個原因,卻還是走了過去,他以為吳歷要讓他試一下架子鼓,吳歷卻讓他坐在膝上。
他隐隐約約覺得不對,吳歷說,只是同學之間的談心。
吳歷握着他的手指,教他架子鼓,調子時空時重,斷斷續續。
“那天在操場看到你,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學校有個大才子。你大一的作品還拿了獎。”
連雨止短暫想到了大一那次替人拍的MV,微微笑了:“不值得一提。”
“怎麽不值得,我大一的時候還在跟我爸鬧,斷了卡之後差點流落街頭。你卻已經靠自己的才華掙到了流行樂壇的關注和第一桶金。”
連雨止其實經常被別人誇,但每次被誇還是會耳朵紅,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便只是看着吳歷笑。
吳歷一邊教他下一個調子,一邊說:“那天操場上為什麽不開心?”
雖然只見過幾面,但他并不像課堂上看到的那麽冷漠,也不像傳聞中那麽不近人情,他好像把他當做一個幼兒園的孩子,溫柔得不可思議地和他講話,握着他的手,教他架子鼓。
連雨止很輕易就說了出來:“既然你聽說了我這麽多事,一定也聽到他們說我……”
“蒙受父蔭,還是朽鈍匠氣?那些怎麽能構成你,”吳歷微微松手,讓他自己敲:“那天我和同學去看你們拍的電影,他們都對你的作品贊不絕口。”
其實那些沒有審美的家夥是誇了陸軒新的《文物修複》,但吳歷不打算原原本本地說出來。
看連雨止一通亂敲,甚至沒多大的聲響,吳歷才重新握住他的手。
“你知道這首歌嗎?”
連雨止搖搖頭。
“在1986年,華語樂壇不乏形象靓麗的歌星,因此,形象并不好的趙傳成為了同行們的笑料。1987年,滾石看中了這個唱功了得的年輕人。次年,他發行個人專輯《我很醜但我很溫柔》,其中主打歌紅遍大江南北。”
“不久後,他成立個人工作室,然而就在事業巅峰期,工作室卻被人入侵破壞,一把火付之一炬,一切都付諸東流。他也因此破産。他的朋友李宗盛得知此事,為他寫下這首歌。之後,他憑借這首歌拿下臺灣金曲獎。”
連雨止想了想:“你想說偉大的事業總是會被人诋毀,經歷挫折?”
吳歷微微笑了:“我想說你也可以把我當做朋友。”
“我有很多朋友。”連雨止轉移了話題:“你也被老萬罰出來了嗎?”
吳歷說:“我自己走的。課上你在想什麽?”
連雨止說:“學校告示欄非要搞什麽各系的校園之星評選。”
“你落選了?”
“我當然被投上去了。不過大家都認為那是因為女孩們喜歡我,陸軒新落選得不公平。你當場逃課,老萬以後真的不會找麻煩嗎?”
“你呢?”
“萬老師愛我。”連雨止一本正經地說。
吳歷笑了:“那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我們去把告示欄上的東西撕掉吧。”
連雨止驚了:“這不好吧?”
吳歷反問:“為什麽不好?你同意這個評選了嗎?既然沒有,你為什麽要為此受诘難?”
連雨止被他說服了。
可見吳歷的确有推銷的天分,推銷界從此又少了一個銷售冠軍。
他們頂着夏日炎炎烈日,去撕掉告示欄上那些寫滿匿名攻讦人選的紙,還有校園之星評選的公告。
白白的一層黏在膠水上,很不美觀。
連雨止靈機一動,和吳歷在上面畫了簡陋的招商,表示導演系和隔壁系合作招商,拍MV和寫歌加q2637○。
多年以後他們分手的時候,連雨止重新登陸那個企鵝,才發現原來加的同學還不少,他和吳歷竟錯失了一大筆商機。
那天下午沒有往常那麽熱了,涼爽微風中,不少同樣被貼上大頭照的同學也走過來,和他們一起邊撕邊塗黑邊上那些校外混進來的小gg。
導演系曾有不少天才,萬導再惜才,也不能個個照拂,有些受不了攻擊轉系,也有人曲高和寡憤而離開。
在萬導看來,那些都是還沒來得及長大的孩子,還沒徹底地學會堅韌,就跌跌撞撞撲出象牙塔,然後被刮出一身傷痕也磨滅了天真。
可是連雨止有一個小禮堂,在那裏他聽着樂隊在上面敲架子鼓,他在下面寫導演系的論文,各不相幹,泾渭分明,又如此和諧。
當寒冬凜冽,當風雨不歇,當他栖上枝頭,卻成為獵人目标撞上槍口,有人拉他一次次站起來,絕不後退,抗争到底,一次次重新拾起勇氣。
當鮮花着錦,當衆口交贊,當人人想要靠近他,與他稱兄道弟一醉方休,有人将他擋在後面,不被紙醉金迷侵蝕,不被短暫的榮譽沖昏頭腦,從此喪失鬥志江郎才盡。
他就這樣按時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