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究竟是誰
第61章 究竟是誰
齊惟的表情很平靜,眸光也很淡,似有似無地撇着高琅。但細看能發現他的下巴跟喉嚨都很緊繃,跟拉到極致的弓箭,稍有不慎,便會全盤崩裂。
郊區的溫度比市區低,頭頂掠過的夜風,吹在臉上跟冰刀一樣劃的皮膚刺疼。
高琅耷拉着眼皮,跟齊惟冷淡的情緒相反,眼裏的瞳光在黑暗中像極了荒野中的兇獸,猛地收縮一瞬,卷起層層熱浪。
喉嚨不自覺上下滾了兩下,口腔內壁相當幹渴,連同嗓子都變得沙啞道:“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問我。”
想要得到的答案仍舊沒有,那瞬間,齊惟感覺四肢特別沉重,被鉛球壓得他連胳膊都擡不起來。
疲倦地合上眼,走到車邊,用下巴指了指半山腰上的一處白色建築物:“走,跟我去個地方。”
兩人徒步往山下走,大概過了十五分鐘,一同停在陵園鐵藝大門前。
齊惟熟門熟路地按下密碼,推開門,順着臺階一層層走到陵園深處,相比外圍密集的白色墓碑,這裏的樹叢要更密集一些。
高琅看着他從涼亭中拿出毛巾,走到一座新翻修過的墓碑,半蹲着擦掉被灰塵覆蓋的石碑,靜靜注視着照片上淺笑盼兮裏的女人。
照片上的人很漂亮,屬于一眼就讓人很驚豔的相貌,眉目間跟齊惟的長相有些相似。
他知道這人是誰。
齊惟的母親,魏家的長女——魏蔓。
“媽,好久不見,今天來的匆忙,沒有帶你喜歡吃的蛋糕,別生我的氣。”
齊惟笑意盈盈地說着,臉上的表情是高琅從未見過的,他扯着嘴唇,話題一轉:“忘了跟你說,我談戀愛了,這是我男朋友,高琅,長的帥吧,應該很符合你的喜好。”
他蹲在墓碑前,像聊天一樣講了很多事,從跟高琅怎麽相識再到婉婷有多喜歡他,以及兩人相處時諸多小事,事無巨細地娓娓道來。
高琅就站在他身後不遠的距離,齊惟說的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就在某個瞬間,他感覺對方說的每一句,化作一把利劍将他身上的衣服全都剝開。
過了很久,齊惟的說話聲停了。他轉頭,見高琅猶如被定住的石頭般,呵呵道:“傻站着做什麽,過來啊,跟我媽打聲招呼。”
高琅僵直着立在原地,用力拽緊拳頭,腳下宛如被強力膠水黏在地上,半點都動彈不了。
“齊哥,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還在做着掙紮,可齊惟不想再聽他說了,嘴邊虛假的笑容一收,臉上滿是複雜。
坐到臺階上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坐下,跟你說個故事,知道婉婷為什麽姓魏不姓齊麽。”
“從某種程度來說,跟齊茂華一個姓還挺惡心的,所以我給她改了,跟我媽姓。”
故事很短,也很狗血,齊惟沒有在意高琅究竟想不想聽,眸光沉沉,盯着不知名的野草緩緩道出往事。
十三年前,魏婉婷出生的第二天,齊惟的母親在醫院跳樓自殺了。
他永遠都忘不了他母親坐在窗邊搖搖欲墜的身體。
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沐浴在清晨的日暮下,耳邊泛着亮光的剪刀。蒼白如雪的臉龐一掃以往高傲的冷意,帶着如釋負重地解脫,令人觸目驚心。
魏蔓從小就是魏家的驕傲,才貌雙全,耀眼的跟天邊遙不可及的皎月一般,讓年輕時的齊茂華一眼就淪陷,随着他展開瘋狂地追求,一場悲劇開始了。
兩人門當戶對,接下來的發展很順利,從訂婚到結婚整套流程下來總共就半年的時間,他們結婚了。
貌似完美的婚姻持續到第四年,齊茂華婚內出軌,在瞞着魏蔓的情況下,跟當時還是自己秘書的宋夢佳生下一對龍鳳胎。出生日期正好是齊惟四歲生日當天,他被迫多了雙同父異母的弟妹。
齊茂華瞞得很好,在魏蔓面前和宋夢佳是上下級關系,一直到齊惟看見她裸着身體躺在齊茂華身下,兩人在他母親給尚未出生的孩子準備的房間內,像畜生一樣茍合。
齊惟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房內,一雙男女全身赤裸地交纏,他抓着門把手,下一秒彎腰吐了。
當時齊惟虛歲十五,當然清楚父親跟秘書滾在一起是什麽意思。
怒火焚燒,他火爆脾氣被父親出軌、背叛他母親的事實點燃,抓起手邊的臺燈用力打在那對狗男女身上,完全忘了齊茂華是自己的父親。
混亂中齊茂華擋在宋夢佳面前揚手給了他一巴掌:“逆子!”
耳光的力道很大,齊惟白淨的臉頰很快落下五指印,貼着眼尾的部分甚至發青了,然而他眼底的怒氣值仍然沒有消散,倔強又厭惡地瞪着他們。
齊茂華一看他跟妻子相似的眼睛,立馬想到魏蔓冷傲不屑的姿态。
有宋夢佳在場,被親生兒子落面子的屈辱,他火氣瞬間大了。
拿起皮帶狠狠抽在齊惟身上,邊打邊罵:“小畜生!你那是什麽眼神,我生你養你,不懂得感恩還跟我動手,反了你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撞破出軌的當天,天氣極差,驟雨冷風驚雷,連續好幾天的降雨,把空氣中的濕度上升到四季中最潤的階段。
皮帶劃破空氣不留情面地甩到肉上,齊惟的手臂跟後背,甚至連脖子都沒有落下。
一道道紅痕留在皮膚上,密密麻麻的疼痛,齊惟的表情卻無半點改變,仍舊兇狠地瞪着他所謂父親,以及他後面的女人,直到魏蔓的聲音響起。
“齊茂華!你在做什麽——”
齊惟心驚地回頭,母親抱着肚子踩在樓梯上,憤怒地指責丈夫責罰兒子的舉動,然而看到宋夢佳,女人裸露的皮膚上的紅點跟兒子眼底的驚恐,她明白了。
眼前一黑,撐着扶手堪堪穩住搖晃的身體,胸口宛如被人生生撕開兩瓣。
“媽!”齊惟焦急地扶住母親。
魏蔓不願在兒子面前顯露脆弱的一面,卻在看到齊惟額角的血跡,她怒了。
“齊茂華,你憑什麽打我兒子!”
長時間的隐瞞早就湮滅齊茂華心底唯有的愧疚,也不想瞞了,幹脆破罐子破摔把真相全說了出來。
“全賴你教的好兒子,我是他爸都敢跟我動手,跟宋夢佳教的比差多了!要不是你姓魏,我根本不會娶一個冰塊回家!”
直到現在他們這才知道宋源和宋钰婷的存在,和當年兩人結婚,齊茂華真正的目的。一切都是謊言,接觸魏蔓是因為她背後的家族跟身份,能夠給他帶來巨大的利益。
揭露事實的一刻最痛苦的不是真相,而是明明是背叛者,反倒把所有的過錯全數歸到受害者身上。
用盡所有羞辱的詞彙,用勝利者的不屑,竭盡所有地打壓跟指責。
魏蔓的驕傲受不了多年的欺騙與羞辱,極致地争吵中,一腳踩空摔在樓梯上。
齊惟從喉嚨裏發出聲嘶吼,跪在地上摟着緊閉雙眸的母親,發愣地看着手掌上的鮮血,倏地擡頭,眼底迸發出仇恨的光芒死死看向臺階上的男女。
急救車的鳴笛聲,連續十多個小時的搶救,不足月的魏婉婷降生了,然而所有人都沒有半點喜色,膽戰心悸地看着坐在窗戶上的魏蔓。
她目光冷漠地掃過衆人,穿過人群看到齊惟,突然展開笑容,輕輕招手喚兒子把女兒報過來。
小心翼翼摸了摸睡夢中的魏婉婷,小家夥許是察覺到什麽,皺了皺鼻子細聲細語地哭了。
魏蔓心疼地在女兒臉上親了兩口,雙臂展開用力把兄妹兩抱在懷中,壓低聲音說:“惟惟,你要記住,齊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不能讓其他人奪走屬于你的東西!聽着——媽媽保險櫃裏的文件找個時機交給舅舅,剩下來的他會幫你。”
“從現在開始,你只能靠自己,永遠不要相信你父親,你要保護妹妹長大,媽媽永遠愛你們。”
“很遺憾,媽媽不能看到你們長大了,對不起——”
說完大力把齊惟推開,身體後墜,像極了在空中飛舞的蝴蝶。
齊惟跌坐在地上,眼睜睜看着母親從窗口跌落。懷裏是哇哇大哭的妹妹,他跟傻了一樣看着所有人驚恐地跑向窗戶。
四周被黑霧包圍,外界探究的目光跟宋夢佳得意的神情,一次次記者召開會,在宋家三人搬進老宅時,他的世界徹底變的混亂。
那段紛亂無章的日子,仿佛像播放電影一樣在眼前反複循環。
齊惟痛苦地抱住腦袋,就連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我以為婉婷出生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最後…她還是離開了……我好恨!好恨齊茂華!還有徐陽坤。”
徐陽坤的名字一出,高琅似乎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冷肅的表情跟冰層一樣層層破裂,海面下冰冷的海水穿透骨頭。
寒意四起,高琅張嘴想要說什麽,齊惟深深吸了口氣,一掃之前的頹然,故作輕松道:“OK,我的故事說完了,接下來該你告訴我……”
“你跟徐陽坤,究竟是什麽關系。”
轟隆——
頭頂應聲悶了道響雷,天空驟亮,在那一瞬間兩人互相看清了對方,完全沒有遺漏任何一個表情。
齊惟炯炯有神的雙眸變得冷漠、疏離。
高琅靜靜跟他對視,看穿齊惟貌似冰霜的外表下的掙紮,明白他在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
他想親耳從高琅口中知道真相。
兩人都很清楚,齊惟提及往事的目的不單單是為了傾訴,更像是抛出一根引線,等的就是這一刻。
漫長的靜默,直到空中飄起了小雨,高琅仍舊抿着唇一點都沒有要解釋的想法。
齊惟受夠了,失望地閉上眼,相當疲倦道:“高琅,你總是讓我信任你,可到頭來,我連你是誰都不清楚。”
由衷的覺得好累,跟傻逼一樣的一無所知,比任何精神上的折磨讓人乏力。
他以為,早晚有一天能等到高琅敞開心扉,可到現在都沒有坦白。
等不下去了......
齊惟不想再問了,沉默地往陵園外走,在高琅跟上來前,厲色呵止住。
“別過來,我不想看到你,滾!”
頃刻間大雨磅礴,淅瀝瀝砸在兩人身上。
齊惟的睫毛、鼻尖、下巴全挂着水珠,渾身狼狽地站在暴雨中。
高琅往前挪了一步,發顫地喃喃道:“齊哥......”
“別這麽叫我。”
他半阖着眼,眼尾藏着譏諷,也不知道是在嘲弄高琅還是在笑自己太過天真。
看完蔣興留給他的信封後,齊惟如遭雷擊,怎麽也想不到跟徐陽坤他們勾結在一塊的人竟然是高琅,甚至連他這個人都是假的。
更可笑的他竟然還選擇給高琅一個解釋的機會。
就在剛才,齊惟的心髒一直不停地抽疼,也是在那一刻,他突然發現,原來一個人哪怕不用說話,都能讓人痛徹心扉。
真他媽的搞笑,連這個人到底是誰他都不清楚,竟然就真的栽進去了,甚至,可能連名字都是假的。
真他媽操蛋!
高琅注視着他在雨幕中慘笑,在雨水沖刷下,白皙的臉頰在暗色中異常的蒼白。
齊惟離開了,諾達空曠的陵園內只剩高琅一人。
終于繃不住了,高琅戾氣十足擡起胳膊,一拳接着一拳地打在樹幹上。粗粝的樹皮把骨節全磨爛了,在深棕色樹幹上留下一道道鮮紅色血印,仍然跟個瘋子一樣沒有停。
壓抑中的憤怒,宛如困獸的低吼在陵園徹響,伴随着雨滴砸在地上的濺起一圈圈水花,像極了齊惟滿是失望的聲音。
血跟水融合成着從斑駁地樹皮慢慢下流,一想到齊惟默然、失望透頂的眼神,他的胸口心如刀割。
時間一點點流逝,暴雨并沒有變小。高琅漲紅了眼執拗地站在原地,直到天際泛白也沒有離開。
老管家找到人時,高琅身上早就被寒風侵蝕的發僵。
老人撐着黑色雨傘,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他身後,見高琅滿身狼狽,微微皺了下眉:“表少爺,老爺身體快不行了,讓我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