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黃栌花◎
游戲公司總部, 終端大廳。
核心的管理人員與數據工程師，坐在其中一塊巨屏前面盯着代碼的變化。
有的人緊張得咬手指。
巨屏中滾動的代碼以0.2秒的速度閃現，從某一行開始産生變化。
他們大氣不敢出：“她做出選擇了！”
黑色的跑車在馬路上疾馳, 與呼嘯的警車擦過。
通過車外側的倒後鏡可見, 那些警車往她們離開的旅館聚集。
“你的玩家定位被消除, 警察不可能找到你的具體位置。他們找到旅館的原因, 一定是有人幫你引開警察。”駕駛的少女推測。
雲蓁知道那人是誰，産生內疚感。
要是他因為自己被抹除存在……
少女一瞥。“如果你和夏雲川不成功，人類的未來就沒法改寫，所有人的努力付之東流。到時你和夏雲川一定會被‘亞當’抹成灰。”
雲蓁咬唇。“我知道。”
“等會我們一進入紫蠍社區, 紫蠍社區就會單獨關服，任何NPC和玩家禁止出入, 但不能阻止‘亞當’的子程序操縱社區內的NPC, 你要小心。”
“嗯。”她堅定不移地點頭。“我想問一件事。”
Advertisement
“你說。”
“他們覺醒後的行為、情緒、思想，不再受預設的程序控制嗎？”
“是的, 他們已經成為數字靈魂，擁有自主意識。”少女知道她真正在意的事, 答道：“他們愛上你, 也是他們的自主行為。”
“明白了。”雲蓁解開最大的疑慮，對于作出的選擇更加堅定。
黑色跑車駛上通往紫蠍社區的高速公路。
少女踩盡油門，全速前進。
越過長長的高架橋, 她們發現橋往上翹。
果不其然, 高架橋的下坡處斷開, 斷口的對面被兩輛警車堵着。
“已經關服了嗎？”雲蓁抓緊車窗上方的把手。
“不。”少女沉下臉。“是‘亞當’幹的。你坐好扶穩。”
雲蓁預感到她要做什麽, 驚惶地閉上眼睛。
全速前進的跑車響起嗚呼之聲, 朝着橋斷開的缺口沖過去。
頃刻它躍過斷口處, 落下碩大的陰影籠罩兩輛警車。
車裏咬緊牙的雲蓁, 忍不住睜開一只眼，卻見車頭朝下，猛然吸一口涼氣。
車身劇烈颠簸，幸好穩穩地落地。
哔——哔——
後面的警笛開始作響。
少女搖下車窗，不慌不忙地把兩個東西向後擲。
銀閃閃的兩枚東西滾向追來的警車，然後釋放閃爍的藍光。
幾乎同時，兩輛警車抛錨似的突然停下。
雲蓁重新審視少女：“管理員都有這種武器嗎？”
“找美術和程序員做出來就有。”
游戲小白雲蓁聽不懂。
沒多久，她們闖入安靜得詭異的社區。
街道兩旁的商店敞開門，保留營業時的狀況，但是在店裏伫立的背影一動不動。
街上空無一人，馬路上除了她們的跑車，沒有其他車輛行駛。
因為她們的闖入，天色變得陰郁灰暗。
紫蠍社區俨然成了一座鬼城。
少女在路邊停車。“我們下車瞧瞧這個社區變成什麽樣子。”
孤零零的兩人踏上行人道，首先進入一家敞開門的電器店。
雲蓁謹慎地打量背對她們的謝頂老板。
少女瞧不出端倪，提議雲蓁呼喚他。
忐忑的雲蓁聲音發緊：“老板？”
清脆的聲音仿佛打開某個開關，周圍的空氣藏了尖銳的箭一般，令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一眨眼，謝頂的老板轉身看來。
他只盯着雲蓁，纏綿深情的目光讓雲蓁起雞皮疙瘩。
“阿蓁，你回來了。”
霎時，雲蓁的後腦勺也起雞皮疙瘩。
謝頂的老板朝她們逼近，她們急忙跑出電器店。
與此同時，其他商店陸續走出居民。
有肥胖的婦女。
有戴眼鏡的青少年。
有年輕男女。
有老人家。
從行人道的另一頭，走來一群戴着黃色帽子的幼兒園學生。他們的面容天真稚嫩，卻呆滞無神，跟随行屍走肉的大人們朝她們逼近。
居民從四面八方湧來，意圖包圍她們。
“阿蓁……”一個長着老人斑的大爺直勾勾地盯着雲蓁說。“你回來了。”
旁邊的售樓年輕人木讷張嘴：“阿蓁，你回來了。”
陰森的寒意灌入雲蓁的頭頂。
“阿蓁，你回來了。”人群中的大媽面無表情地說。
“阿蓁，你回來了。”
“阿蓁，你回來了。”
“阿蓁，你回來了。”
“阿蓁，你回來了。”
“阿蓁，你回來了。”
“阿蓁，你回來了。”
……
機械性的話猶如蜜蜂的嗡鳴，源源不斷地湧進雲蓁的耳蝸，煩躁與恐懼交織的情緒使她喘不過氣。
不遠處，湧來一批穿藍色制服的警察。
“回車上！”
雲蓁咬緊牙，和少女一起跑回停車的地方。
所有居民停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她們駕車離開。
“有人掌控了社區內的所有NPC，情況不樂觀。”少女如實說。
雲蓁根據他們口中的稱謂猜，可能是郁鶴寧，可能是夏雲川。“我要怎麽做才能幫夏雲川奪走他們的游戲權限？”
少女斜睨她的斜挎包。“你得到的後臺權限有用。”
黑色跑車直奔郊外的別墅小區。
陰魂不散的警笛在後面追趕。
少女繼續往後面的警車丢藍光閃爍的武器，阻攔追趕的警車。
不多時，少女換成自動駕駛模式，調出管理者專用的地圖。
副駕駛的雲蓁看見，社區地圖上的某個地方塞滿藍色的光點，并混有一些紅色的光點。
其中，兩個紅色光點追趕移動的她們。
她了然，紅色光點代表警察，藍色光點代表居民。
至于郊外的別墅小區，只剩兩個綠色的光點。
少女眉頭深鎖。“不妙，剩下兩個男主角了，祈禱你選擇的那個還‘活着’吧。”
雲蓁凝重地交握雙手祈禱。
跑車駛入環境優美的別墅小區，停泊在樹蔭下。
“你必須自己進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少女展開雲蓁的玩家界面，利用盛燃交出的權限，增加幾個端口連接的程序。“你要記住，你會暫時成為存儲數據的容器，必須盡快轉移數據，否則你的意識會被海量的數據碾成灰。”
雲蓁鄭重其事地點頭。
巍峨大山般的別墅死氣沉沉，大門沒有關上，似乎一直等待她到來。
雲蓁輕輕地推開鐵栅欄大門，穿過冷冷清清的庭院。
花間，紋絲不動的園丁躺在地上，斑駁的樹影落在他的背上，像一片片蟲窩。
她加快腳步走過。
不是第一次來這棟別墅，但今天是第一次進入別墅。
這是郁鶴寧家。
牆壁、家具和地板閃爍綠光，像長滿濃密的青苔，被一列又一列閃爍不停的代碼覆蓋。
雲蓁一進門，就困在冰冷、理性的代碼海洋中，眼花缭亂。
她僅憑綠油油、長方形的輪廓判斷，哪一個是可出入的玄關。
不曉得走到哪個廳，地面分散躺着三個人，綠油油的數據同樣覆蓋他們的身體。
雲蓁忍受眼花的不适，分辨出三人分別是柏揚、夏雲川和郁鶴寧。她伸出手指戳一戳夏雲川的胳膊，對方毫無知覺。
“阿川？”她試着輕聲呼喚。
下一秒，餘光處冒出圓溜溜的東西。
由綠色代碼組成的腦袋冒出地面，逐漸升高，組成軀幹和四肢，五官卻模糊不清。
它很高大，比雲蓁高出一個半頭。
“阿……蓁……”
機械生疏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的代碼傳遞至她的腦海，她分辨不出來自哪一個男人。
“你是誰？”她警惕地站起來。
人形代碼朝她僵硬地邁出步伐。
“你是誰？”她緊盯着對方，锲而不舍地重複質問。
“……川……”
雲蓁仔細審視詭異的來人。
它身上的代碼一列一列并排滾動、閃爍，代碼由英文字母、數字和标點符號組成，結構如人體的組成，十分複雜。
雲蓁等它走近，直到它離自己不足半米遠。
她難以言喻這種詭異的感受。
眼前的人形布滿令人眼花的代碼，它會動會說話，但從代碼的間隙之間，她發現人形的內部是黑乎乎的虛無空間，很不真實。
而她所愛的人，便是這樣構成。
“你為什麽變成這樣？”
人形代碼擡起右手，輕輕地撫摸她的臉頰。
她感受到一絲冰涼的觸碰。
它由代碼組成的眼睛，專注地“注視”雲蓁。“……很快……就會……成功……”
雲蓁安靜地看着它片刻，雙手環抱它代碼滾動的脖子。
模拟出來的體溫滲透它脖子的每一個字符，花香味從每一個字符的間隙滲入它的體內。
像百合的香味。
像水仙花。
像雛菊。
獨特的體香令每一個字符興奮不已。
而柔軟的肌膚擁抱充滿棱角的代碼。
數字是理性的，然而理性的它沉醉這種感受。
“我愛你。”
話音剛落，她主動吻它的唇。
它給予回應，摟着雲蓁的腰，深深地與她熱吻。
冰涼的觸感遍布她的紅唇，它身上的每一個字符加速躍動，都想與她融為一體，都想被她柔軟的肌膚擁抱。
它恨不得侵占她整個人，霸占她獨一無二的靈魂，贏得她熱烈的愛。
吻纏綿悱恻。
代碼組成的手扣着她的後腦勺。
它身上的一切想深入她的靈魂。
這時，兩人身後的某個軀殼悄然動手指。
媚眼如絲的雲蓁單手摟緊它的脖子，另一只手按懸浮的按鈕。
【是否立刻剪切數據？】
【是】
她感到它的熱吻停滞，迫不及待地主動缭繞。
它想掙脫。
輪到她用力緊扣它的後腦勺，不允許它逃離她的熱吻。
她才是主導的那個。
剪切數據的速度很快，它身上的代碼越來越稀少。
從幾萬列代碼減成幾千列。
幾千列減成幾百列。
……
最後一列代碼消失，雲蓁乏力地坐下來。
她頭暈眼花，腦海似被成千上萬的書籍信息塞爆。
少女提過，她還不是數字靈魂，沒法适應海量的數據，必須盡快轉移給夏雲川。
忽而，她的腦袋鑽心的疼。
“阿蓁……”
她居然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句話。
她的左眼閃爍綠光。
“阿蓁，放我出去！”她捂住疼痛的左眼，說出不屬于她想法的話。“我已經能控制整個游戲系統，我有能力帶你離開游戲。”
雲蓁咬緊牙：“不放……”
“乖，聽話。你不想離開游戲也行，我可以創造更多數字靈魂陪你。我已經掌握創造的方法，我們将會占據這個游戲世界。”
“我沒興趣。”她支着身體的拳頭，緊握得指關節發白。
好疼。
有另一個靈魂撕扯她，她的身體要裂開兩半似的。
“那我們離開游戲，我已經為我們找到完美的軀體，我們将會統領人類的新時代。”
“我說了沒興趣！你給我閉嘴！”
“阿蓁！你理智一點！如果我們不掌控游戲系統，它會抹除我們！我們會變成數據海洋中的普通字符，失去自我、失去感情！你快放我出去！”
雲蓁疼得發抖，突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她吃驚地轉頭。
溫潤如玉的臉龐映入眼簾。
她警惕地盯着夏雲川的臉。
“阿蓁，剩下的交給我吧。”他的語氣一如既往溫和，目光盡是深切的心疼。
夏雲川放下她捂眼的左手，凝視她閃爍綠光的左眼——這是屬于郁鶴寧的陰郁眼神。
“你也要統治游戲世界嗎？”她不能确定眼前的人是真正的夏雲川。
“我吞并了柏揚的所有數據，以及郁鶴寧的部分數據，我了解他們的野心。我的心願很簡單，我想看一看真正的星空而已。”他為雲蓁撩開粘着臉蛋的亂發。“有你在的那一片星空，才更美。”
雲蓁忍住吐出郁鶴寧想說的話，安靜地注視夏雲川的眼睛。
純粹的愛意毫無雜質，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懸浮的控制面板彈出轉移數據的提示框。
夏雲川輸入他的角色代碼。
雲蓁輸入确認的密碼前，拉着他的衣領要他俯身下來，給他一吻。
她感受到太陽般的火熱愛意。
她松開夏雲川的衣領，輸入密碼。“如果你騙我，我會不顧一切地與你同歸于盡。”
終于受不住海量數據沖擊的雲蓁，閉眼倒下去。
夏雲川及時接住她。
他摟着她，等待數據傳輸完成。
“傻瓜，值得擁有真正星空的人，是你才對。”
良久，夏雲川橫抱起雲蓁，走出郁鶴寧的別墅。
面容冷峻地少女伫立鐵栅欄的大門前。
夏雲川對少女冷道：“傳輸數據的過程中，我窺探到你們的對話。如果你真的能給她新的生活，請你帶她離開這個游戲世界。”
少女錯愕：“她願意留在游戲世界陪你。”
他搖頭。“她不屬于這裏，她該回去。”
少女愣在原地。
夏雲川繼續說：“我去完成你們期望的事，她交給你了。”
少女抱着昏迷的雲蓁，暗自嘆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