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嘗枇杷(七)

第25章 嘗枇杷(七)

被逼上梁山的林三七硬着頭皮跟女子進了黃粱一夢樓閣。

落無悔也進了。

黃粱一夢的院落垂着白色紗幔, 被風一吹,尤其晃人眼,細碎琴音和笛音還是不斷地傳過來。

恍若仙居。

女子也沒給他們多觀察的時間, 順着長廊直走, 拐個彎進了一間房間:“公子有請。”

林三七正要擡腳進去, 被女子出聲攔住:“姑娘且慢,你要進的房間是另一間, 還請跟我來。”

居然要分開他們?

她不願意也得點頭, 打草驚蛇就不好了。

反觀落無悔笑得如沐春風,悠然地看過房間的擺設,甚至有點兒好奇黃粱一夢接下來會如何對待他們。

女子看着他溫和的笑容,好感疊生,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林三七見了搖搖頭, 又是一個被皮囊騙了的人,老祖宗說的話真沒錯,萬萬不能以貌取人。

她跟落無悔使了個眼神再跟女子走:出事記得來救我!

然而, 他壓根沒往她這邊看。

林三七佛系了。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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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三七在另一間房間坐了一刻鐘,遲遲不見人來, 記起自己還有落無悔的番外沒看,就打開來看了。

字體是透明的,懸于空中。

只有她能看到:

寺廟香火不斷, 往日香客絡繹不絕, 巨大的菩薩像受人供奉着, 它面容慈悲地凝視着衆生。

檐脊畫着各種神話傳說, 有仙人下凡、普度衆生, 也有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落家的家主攜一家老少到寺廟祭拜, 寺廟謝客專迎他, 這是少有的迎禮,也是寺廟最高的殊禮。

住持身穿袈裟,手挂佛珠立于門前,白眉白須。

當他看見一名幼童時,染有無法褪去的世俗渾濁的眼珠子微清明一瞬,接着念一句經文,又垂下了眸。

寺廟的紅蓮開了。

幼童白淨的手拿着一株紅蓮。

落家家主年少有為,信徒之心虔誠,一進去便與自家夫人跪在蒲團上合手叩拜,祈求阖家平安、幸福順遂。

落夫人站起來。

她拉過一名粉雕玉琢的幼童的手,面帶溫婉的笑,蹲下彎腰跟他說話:“來,和娘親一起祈求菩薩的保佑。”

幼童忽低頭看向落夫人的胸口。

一只手徑直地穿透她的背,鮮血淋漓,手緩緩地抽出來,落夫人眼睛瞪大倒地,周圍的人登時沒反應過來。

菩薩微笑地看着這一切。

唯有落家家主先回過神,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歇斯底裏地撲過去,發冠皆亂,狼狽不堪:“不要啊,啊啊啊,不要,夫人!”

被推到一旁的幼童迷茫地看着。

他不明白。

不明白落家家主為何那麽傷心,哭得肝腸寸斷、悲傷不已,白皙的臉因激動青筋暴起、通紅,像瀕臨死亡的絕望。

可死的那個人分明不是他。

不過幼童經常聽人們說落家家主,也就是他父親特別愛落夫人,兩人乃神仙眷侶,豔羨衆人。

愛。

——愛是什麽?

幼童垂下眼簾,在晃動的燭火中,顏色紅豔糜麗的血水順着他的指縫蜿蜒滴落,滴答滴答。

有點兒動聽。

他近乎漠然地看着擁着落夫人屍首、嚎啕大哭的落家家主,緩緩地走到菩薩面前,仰首看着。

菩薩還在笑,于是他也學它揚起了唇角。

菩薩永遠不會滿足他們的欲求,不分善惡、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在這一方面一視同仁。

但他們還是相信它。

心甘情願地做菩薩的信徒。

落家家主放下落夫人的屍首,顫抖着手,持着長劍朝幼童走去。

幼童慢慢地回頭。

菩薩凝視之下,落家家主望着他波瀾不起的臉,眼中流出一行血淚,像是後悔至極,聲音嘶啞:“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時至今日才想明白一切。

他将劍抵到幼童的脖頸上:“你必須得死,你必須得死,否則……”

哽咽湧起,淚如雨下:“不,該死的不是你,而是我,你走吧,快走。”

幼童一動不動,擡手接下了他滴落的一顆血淚,熾熱、滾燙、仿佛糅合了鋪天蓋地的情愫。

這也許是他對落夫人的愛,幼童想。

可他還是毫無波動。

所有人都走不了。

寺廟香霧四起。

幾大門派團團地圍住了這裏。

他們以落家家主修習邪魔歪道、因此生下了弑母的邪物之子為由,要替天行道、除魔衛道、捍衛衆生。

那一天,萬裏無雲、風和日麗。

寺廟內卻暗無天日,血流成河,附近黃土變緋,香燭供桌紛紛地落下,屍體交疊,無論老幼,刀劍無情。

哀求嘶喊聲不絕于耳。

菩薩的金身染上了一層又一層鮮豔的紅衣,蓋上了一個又一個血印。

最後的刀劍指向被他們說是弑母的幼童。

幼童沒什麽反應地看着手上血漬累累的佛珠,那是住持在臨死前爬到他面前,竭力地放到他手上的。

住持說:“我佛慈悲,衆生平等,殺生不可為。”

“如果小施主能活下去便忘掉今天發生的事吧,希望小施主以後能遇到可以渡小施主的佛陀——”

嗓音蒼老,漸漸變小,說了跟落家家主一模一樣的話:“小施主,不是你的錯。”

話畢,歸寂。

寺廟遍地都是屍體。

幼童将目光從住持的屍體上收回,白紅交加的指尖随意地滑動着佛珠,上面似乎還留存着住持的體溫。

他擡頭望出外面,佛珠忽地斷裂,一顆又一顆的佛珠滾落在地,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可笑。

哪有什麽佛陀,不過都是虛言罷了,他冷漠又陰郁地扔掉留在手裏的最後一顆佛珠。

也沒理會架在自己脖頸上的劍。

寺廟回蕩着各大門派大義凜然的言辭:“不要留一條活口,這些人都是助纣為虐、包藏禍心,日後必為患。”

摻雜着彼此起伏的求饒聲。

是寺廟那群和尚的:“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我們只是普通的出家人,跟落家沒有任何關系啊……”

一劍封喉,鮮血濺地。

落家就此隕落。

*

透明字體逐漸消失。

林三七被系統氣死,這叫番外?那麽短的番外,她還沒看出些什麽就沒有了。

原來落無悔出身在大家之中,難怪氣質殊然。

番外還沒看完,未知全貌、不予置評,雖然他确實過于無情了些,但這才是反派标配。

反派不無情,早死千百回了。

很久沒出來過的系統出來了。

【宿主下次再接受獎勵任務,就可以獲得下一章番外了,現在攻略進度為25%,請宿主再接再厲。】

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一股冷香也随之而來,來人是落無悔,黑衣款款,他坐到林三七面前:“你……”

“你是誰?”她歪頭看他。

他捂唇輕笑了聲:“你就這般喜歡那位公子?我這還沒開始說話,你便知道我不是他了?”

林三七呵呵笑。

這是在死亡邊緣來回蹦跶了不知道多少回得出來的經驗,導致她一看到他就知道絕對不是落無悔。

她懶得跟他周旋。

林三七開門見山地問:“你別告訴我你們也派人幻化成我的樣子去見他了吧?”

男子被識破後也不裝了。

化回原樣,長得也不賴。

他如實道:“沒錯,這是我們黃粱一夢的規矩,你放心,只要那公子也能識破,那麽我必會好好地招待你們”

林三七立刻站起來就要出去。

“你要去哪兒?”男子正欲阻攔她,皺眉,“難不成你對你未來的郎君沒有一絲信心,怕他無法識破我們的幻形?”

“吱”地一聲。

林三七還是推開了門:“額……不是,你想多了,我是怕他殺人而已。”

他之前連她都想殺,還找個贗品過去?晚一點兒可能都得給對方點蠟上香了。

南無阿彌陀佛。

說完,她循着記憶往落無悔所在的房間跑去,男子将信将疑地跟上去,一路上還絮絮叨叨地問個不停。

林三七沒空鳥他。

*

果不其然,落無悔正拿着匕首抵到了那名幻化成林三七模樣的人的臉頰上,肉眼看着有血滴冒出來了。

這張臉放在別人身上。

不知怎地,看着就是不舒服。

他鼻尖是淡淡的血腥味,笑得愉悅又溫柔:“你說你是林三七?可林三七會心甘情願地給我殺,你會麽?”

房間的門大開着,并沒有關上。

林三七跨向門檻的腳弱弱收回。

天地可鑒,她從來沒說過心甘情願地給他殺的這些話,完全是一派胡言,反派說起謊話來還挺溜。

這就是傳說中的撒謊不眨眼?

悟了悟了。

男子将退縮了的林三七一把推進去,他顯然也沒遇到過這種人,驚道:“你想幹什麽?”

她被推得踉跄幾步。

服了,就不能溫柔點麽?

落無悔眼底有幾分令人生寒的殘忍興味:“你看不出來?我不太喜歡它用這張臉。你過來。”

後面那句是對林三七說的。

林三七渾身上下連毛孔都是排斥的,寫滿拒絕,原地不動,認為還是保持安全距離比較好。

男子又推她:“快過去。”

再次被推了一下的林三七不耐煩地瞪他:再推我敲死你,會不會憐香惜玉?

無奈之下男子只好使出殺手锏。

“你們還想不想見我們閣主了?我看你們就是來搞事的,根本沒有一絲誠意,還要傷我們的人!”

是的,他們就是來搞事的。

好吧,林三七還是妥協了。

倘若搞砸了這件事,沈輕風恐怕就有借口要送她回旭林派了,那之前所做的便都白費。

不行。

非常不行。

林三七醞釀了幾秒,幾步并一步地走到落無悔身邊,伸手覆上他拿着匕首的手。

她好像羞于啓齒一般地對男子說:“抱歉,他太愛我了,一看不到我就會發瘋,還請多見諒。”

落無悔:“……”

男子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看得出來,你這位郎君的确對你情深義重,才不見你一會兒就要殺人。”

何止。

他瘋起來待會兒可能連她都殺。

林三七默默在心底裏補上一句。

被冠上太愛林三七名號的落無悔垂眸看着她,看着看着,笑容越放越大。

他沒拿匕首的另一只手輕輕地撩起她散落到側臉的碎發,別到耳後,似不經意地擦過周圍皮膚。

再深情并茂地輕聲細語道:“是啊,我太愛你了,一看不見你就想殺人,所以以後別離開我了。”

呢喃如情話。

時隔多年,又有人在落無悔面前提起愛這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的時候,像滾了蜜糖一樣。

叫他想一口咬碎。

狠狠地

讓這蜜糖死于他腹中。

這是要飙演技了?

可林三七望着他的笑容,心直發怵:可不可以別這麽笑,笑得她很慌。

她讪笑:“先把匕首放下。”

落無悔卻盯着林三七拉住自己的手看,幾根手指幹淨細長,漂亮得像上好白玉,很适合用來殺人。

他握住了她:“林三七。”

林三七脊背忽然發涼,不妙。

她對上他黑沉沉的眼珠子,忙踮腳到他耳畔壓低聲音說:“這是白姐姐吩咐我們來做的事,搞砸了她會知道的。”

現在不想陪他瘋下去。

她時常因不夠變态而苦惱。

屬于林三七的呼吸如熱風微微地拂過來,落無悔身上的溫度好似沒那麽低了,愉悅傳到指尖。

他“哦”了聲,匕首還在手。

落無悔指腹摸着她的眉梢眼角,笑若糜爛妖冶的花,乍看之下危險又讓人着迷:“你為什麽總是在我面前提白姑娘,我愛的是你不是麽?”

男子沒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

他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徘徊,有種還搞不定就要動手的意思。

反派演戲演上瘾了?

林三七也沒錯過男子投過來的疑惑眼神,露出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你給我點時間,我需要安撫他一下。”

男子冷哼:“快點。”

落無悔附在她耳邊,仿佛又被什麽逗笑了:“你要安撫我,你要如何安撫我?我現在只想殺了這個幻化成你的容貌的東西。”

如何安撫他?

給他順毛要不?林三七輕輕地拍了一把快要吓傻的女子,擠眉弄眼道:“你還不趕緊變回去?”

這人頂着她的臉,被落無悔拿匕首抵着,林三七總覺得他其實要殺的是自己。

怎麽看都不對勁兒。

女子這才反應過來,飛快地變回原貌,也是個絕色的美人,眼眶微紅地看着她,明顯是求救眼神。

求什麽救?

她還想讓人救救她呢。

想當鹹魚的林三七不得不上進。

落無悔順勢坐在了桌子上,幾分懶散,笑看着她,高馬尾随從門口吹進來的風一卷,發梢揚起又垂落。

林三七突然又上前了一步。

下一秒,落無悔的笑凝在唇角。

“哐當”匕首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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