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嘗枇杷(十)
第28章 嘗枇杷(十)
瓦上檐間被太陽曬得滾燙, 房間內擺放着一盆冰塊降溫。
白千流得知林三七簽下契約後,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紙張上面的字,圈出其中一句話:信女願以餘生祭拜。
信女願以餘生祭拜……
這句話乍一看沒什麽, 但往深處想, 餘生不就是往後的壽命?
那些死去的少女當時可能只是以為這張契約上寫的祭拜是日後燒香拜佛或是用金銀供奉的祭拜。
所以沒有任何的猶豫便簽了。
白千流神色凝重地看着林三七, 欲言又止:“三七,你說你簽了這張契約, 你現在有沒有感覺有哪裏不同?”
衆人看向她。
正在照銅鏡的林三七轉過身來:“沒有, 那個黃粱一夢的閣主好像是個騙子,我的樣子一點兒也沒變美。”
沈輕風:“……”
白千流:“……”
落無悔指節輕敲着桌面,掀起眼皮看她。
少女梳了垂鬟分肖髻,發上所帶飾品很少,兩縷燕尾垂至肩前, 唇不點而赤,脖頸細白,容貌本就不俗。
可能最近吃得多, 臉多了些肉。
穿的是嫩黃薄衫子,腰肢被腰封包裹住, 袖口因熱微微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腕,細潤如溫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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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斂回目光。
皮囊對他來說只是一層遮擋着骨肉的皮罷了。
落無悔更喜歡去掉人的皮囊, 取之骨肉, 将肉除掉, 再将一根根的骨頭洗幹淨, 放好。
他曾握過林三七的手。
她的骨頭應該會很細。
一折便斷。
林三七不再照銅鏡, 回到他們旁邊, 雙手撐在桌面上, 捧着腮幫子,問:“我們接下來要幹什麽?”
沈輕風認真地想了想:“你簽了黃粱一夢的契約,可能很快就會有危險,你不會術法,得時刻有人陪在身邊。”
簽了契約有不好,也有好。
不好是林三七得注意自己的生命安全,不讓黃粱一夢的人傷到。好是只要黃粱一夢的人出手,那麽他們就可以順藤摸瓜。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些聲音。
沈輕風擡目望出去,發現是清柳派的弟子在竊竊私語,于是喚他們進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原來是住在花明鎮的百姓來求助,有一戶人家的孩子被邪祟勾走了魂魄,這幾天用盡民間的招魂法子也不管用。
他們不得已之際只好上清柳派。
可是柳若柔昨日去除妖還沒回來,清柳派的弟子只好回後院請示四郎,看是否要派弟子前往除邪祟。
沈輕風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決定暫時先把黃粱一夢的事放一放,跟清柳派的弟子說他會帶人去除邪祟、救稚子。
林三七知道又有事幹了。
*
他們立即去了出事那戶人家的家裏,沈輕風一進門便聞到一股狐貍味道,皺着眉:“你們家裏養過狐貍?”
又是狐貍精?
林三七努力地嗅了嗅。
她啥也嗅不出來。
婦人抹着眼淚答道:“回公子,我們家裏沒有養過狐貍,不過前幾天陶子說自己見過一只九尾狐,我們沒信他。”
不足五歲的陶子坐在石坑上,沒了魂魄的他保持着仰頭姿勢不變,望着藍天,表情呆滞無神,唇角卻下拉。
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林三七擡手到他面前晃了晃。
沒反應。
白千流拿出一個小羅盤,裏面的針轉了又轉,過了小片刻才慢慢停下來,定定地指向一個方向。
她朝沈輕風點了下頭:“魂魄在東南方向。”
沈輕風看了一眼東南方向,沉思半刻,又問婦人:“這種情況有幾天了?”
婦人抽噎着道:“快七天了。”
她補道:“今天是第七天。”
魂魄離體七天左右便會有消散的趨勢,到時輕則魂魄受損,重則堕成鬼,永遠無法再回到身體裏。
事到如今,多說無益。
沈輕風要設壇穩魂,不讓它散去,争取多點兒時間,只是需要有人在身側協助,最好是非常熟悉自己的人。
此人無疑是白千流。
思量再三,他看向落無悔:“要麻煩落公子和三七去東南方向找陶子的魂魄了。”
落無悔答應了。
林三七也沒有理由拒絕。
東南方向沒人住,比較荒廢,只有一間巨大的義莊,擺放着花明鎮近日還沒來得及下葬的屍體。
畢竟死太多人了,埋不過來,管理義莊的人來來去去都是那麽幾個人,別人也不想管這種晦氣的事,就一直放着了。
而魂魄喜歡陰氣重的地方。
陶子的魂魄很有可能就在那間義莊裏,令林三七感到不解的是為什麽狐貍精勾走了他的魂魄,又放掉了?
*
林三七剛到義莊,天就黑了。
落無悔掌心扣上門扉,推開義莊的門,走進去,入目皆是寒氣森森的棺材:“魂魄确實在義莊裏。”
她也跨過門檻,望着除了棺材、一覽無餘的義莊:“我們要把這裏的棺材都看一遍?”
起碼有上百口棺材吧。
林三七吸了口氣。
長夜無燈,落無悔慢慢地走着,指尖拂過一口又一口棺材,從容不迫得像是在撫摸珍貴的白玉。
月色寂靜幽森。
他曲指輕敲棺蓋:“起。”
百棺齊開,屍體仿佛重新融入了生命,接二連三地從棺材裏跨出來,面色青白,四肢僵硬,神情木讷。
林三七渾身一顫。
邪術。
只有邪術才能喚動屍體。
原著裏落無悔術法造詣極高,一度就連沈輕風也不是對手,作者也沒提過他是修習邪術的,讀者默認天賦異禀。
她對此一無所知。
可她知道名門正派最厭惡的就是修習邪術的人,在他們眼裏那些都是邪魔歪道,上不得臺面,他們也不許別人修習。
沈輕風和白千流也是門派中人。
若他們知道了……
不行,林三七決定幫他隐瞞!
落無悔站在棺材邊,卸去了平日裏的溫柔面具,微壓着眉眼望過去:“你不是要看麽,來,這般便能看得更清楚了。”
屍體似乎還會響應他的話,動了動,爬着蠕蟲的臉“咯咯咯”地轉向林三七這邊,有一具屍體連眼珠子也掉了出來。
林三七:倒不用那麽貼心。
落無悔好像意識到些什麽,撿起地上沾了灰塵的眼珠子,輕輕地拍去灰塵:“我差點忘了,你不太喜歡看這些血腥的東西。”
也還行。
林三七挺喜歡看喪屍片的。
只不過電影是電影,現實是現實,二者終究是不一樣,現實中她自己是不想經歷血腥事情的。
林三七走到落無悔身邊,刻意沒去看他拿着那顆眼珠子:“我還能忍,我們趕緊找那孩子的魂魄吧。”
這裏怪陰森恐怖的。
落無悔扔掉眼珠子,黑色的靴子踩上去,掏出帕子擦了幾下手,動作熟練流暢,似乎做了不知道多少回。
林三七選擇性失明。
我看不到,我看不到。
他面不改色地道:“孩子年齡尚小,魂魄被迫離開了身體後會鑽進別人的肚子裏,把別人當成是他的母親。”
她有不良的預感。
便聽落無悔說:“我們要是想找到他,必須得在天亮前把這些屍體的肚子給剝開,否則魂魄會受損,除此之外,別無辦法。”
“你可敢?”他似揶揄地問她。
一具一具地剝開肚子?
林三七何止不敢,簡直做不到,同時也有疑問:“你能喚動他們,不能确認孩子的魂魄在哪具屍體麽?”
落無悔笑:“不能。”
良久,她過不了心裏那道坎:“我不敢,要不我們出去找多些人來幫忙吧,單靠我們兩個也剝不完這上百具屍體。”
“我剝得很快的,你放心。”
林三七手指僵住了。
剝得很快?
為什麽感覺有點兒滲人。
落無悔擡了下手,一條布帶憑空而出,蒙住了林三七的眼睛:“我來剝便好,天亮前定能完成,你到一旁坐着吧。”
她聽着他平靜中略帶興奮的語氣,突然明白了,落無悔這是在嫌棄自己耽誤他剝屍體的時間。
那麽喜歡剝屍?
在現代法醫這個職業挺适合他。
林三七也沒拒絕他的“好意”,乖乖地找個了角落坐下,可視覺受阻,聽覺和嗅覺就變得特別靈敏了。
匕首沒入皮膚,腐臭的血味。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指尖繞到她腦後勺,輕松一拉,布帶墜落,露出她的上半張臉。
林三七仰首,白皙的天鵝頸暴露在空氣之中。
她半眯着眼适應久違的光線,随後望着還拿着滴着污血匕首的落無悔:“找到那個孩子的魂魄了?”
問完林三七才意識到異常。
“嗯,找到了。”
落無悔正看着她的脖頸,眼神看似如常,指尖卻因某些快意在病态地發抖,導致匕首頂端上的污血滴散得到處都是。
月光從門口撒在他身上。
半是朦胧半是仙。
他剛剛在剝開那些屍體的肚子的時候,在想,倘若一刀割開林三七的喉口,屬于她的溫熱鮮血會不會噴濺到自己身上。
澆透他的冰涼。
那一剎的快感應是無與倫比的。
“林三七。”落無悔喚她。
林三七本能地轉身就跑。
媽呀!他怎麽突然就發瘋了!
“砰”地一聲。
義莊的門關上了。
他的聲音還是很溫柔,卻泛着古怪感,仿佛是從她背後緩慢地、似含着迷茫地圍過來的:“你為什麽要跑?”
林三七踹了一腳門,紋絲不動。
她放棄了,回到落無悔身邊,拉過他拿匕首的手,鹹魚躺平道:“我沒有跑,就是想出去看看月亮,你信麽?”
很假的借口。
林三七也知道,但不然呢?
他指尖輕動了下,一不小心擦過她主動伸過來的手背,眼皮微微地垂着,極端潋滟的臉泛着笑:“信。”
“可是,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