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喜枇杷(一)

第29章 喜枇杷(一)

長夜将盡, 霜華翻波。

義莊建在荒山野嶺中,大門上方高挂着兩盞白色的燈籠,裏面沒點火, 冷冷清清。

風卷過, 枯黃的落葉在地面滾動着, “嘩啦嘩啦”地掃過泥土,滾到低矮的白牆底下, 積成小小一堆。

而義莊內散發着腐臭的血腥味。

林三七裝聽不懂落無悔接下來要說什麽, 語氣若無其事地打斷道:“天快亮了,我們這麽久還沒回去,白姐姐怕是會來找我們了。”

她又拿出了擋箭牌。

百用不膩。

既然他想留在沈輕風和白千流身邊,那麽總得收斂一下吧,原著裏也是這樣, 大結局才露出真面目。

可林三七又疑惑了。

反派之所以稱之為反派,大多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該是在知道女主有喜歡的人後就更黑化。

然後囚|禁女主的麽?

何必再花那麽多心思跟在主角團身邊, 不太符合反派人設,至少不太像他的風格。

無論怎麽看, 林三七都不會覺得落無悔是想使用懷柔之法,慢慢地攻陷女主的心,他這是還有別的目的?

她越想越像那麽一回事。

不過林三七不會試圖阻止, 管落無悔還有什麽別的目的呢, 自己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攻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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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标非常明确。

落無悔擡目, 不知想到什麽, 眼底的瘋狂豔色漸漸褪去, 好像恢複了點理智, 低聲重複:“白姑娘……”

他笑了。

像斑斓多彩的毒蝴蝶, 一碰上便不可避免地沾上毒,脫不了身,死在他的美麗之下。

指尖隔空緩緩地掠過匕刃,落無悔眸光似很溫柔地看林三七,眼底的光仿佛比天上的明月還要亮。

他莫名道:“你還是那麽聰明。”

林三七臉不紅心不跳接受誇獎。

她認為小命要緊,也不再多說。

免得弄巧成拙。

被剝開肚子的百具屍體還沒回到棺材裏,像是吊在半空中一樣,她無心地撇了一眼,後悔到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腸子都流出來了。

挂在被剝開的皮肉外面。

林三七想求一雙沒看過的眼睛,隔夜飯也想吐出來了,他們還不是新鮮的屍體,而是死了好些天的,散發着腐爛的氣息。

那味道難以忍受。

很好,待在義莊裏的她也臭了。

林三七動了動鼻子,偷偷地聞落無悔,發現他身上半點異味都沒有,分明剝開屍體肚子的人是他。

這就是傳說中紙片人幹什麽都是香的?可她現在也算是小說中的“紙片人”了啊。

但還是臭了,不公平。

林三七思緒飛轉,面色卻平平,心道,今晚這一劫大概是過去了,回到清柳派得好好犒勞自己。

吃一頓好的。

她還是吃得下飯的。

即使看過那些剝開肚子的屍體。

落無悔腕間一動,帶着髒血的匕首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話一轉道:“是啊,天快要亮了。”

他指節再敲棺材蓋:“回。”

懸在半空的屍體紛紛地躺回棺材裏,井然有序,待他們回去後,棺蓋慢慢地回攏,一切似乎如初。

孩子的魂魄被收進了另一只鎖魂袋中,此刻正被他拿在手中,顏色偏深的鎖魂袋映得手指涼白無血。

落無悔放好,用水洗了一下手。

洗得緩慢。

林三七問:“我們現在回去?”

再拖下去,不僅對她不好,那魂魄能不能回魂還是另一回事。

義莊的大門又開了,僅剩無幾的月光如水般漾進來,光線變幻,遠邊樹木嶙峋。

落無悔看了一眼外面,又回眸看她,聲音融在輕柔的晚風中:“你知道我剛剛用的是邪術。”

不會術法不代表不知道有關邪術的事情,只要在門派中長大便會有所耳濡目染,因為名門正派要防患于未然。

他們對邪術又厭又懼。

其實林三七懷疑落無悔是故意讓自己看見的,不然的話怎麽會光明正大、毫不避忌地便在她面前使用邪術?

還有一個可能。

她太弱了,想滅口,殺就行。

死人最能守住秘密了。

林三七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是什麽了,拍胸口保證道:“你放心,今晚發生的事我一定會守口如瓶,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閃電劈現,照亮天際一瞬。

随後“轟隆”響,一道空雷過。

她懷疑老天爺是要跟自己作對,這道雷聲來得可真具有戲劇性,但還是表情不變道:“……要下雨了。”

下雨後山路會更難行。

林三七見落無悔無動于衷,繼續表忠誠:“要是我還有靈根也想學邪術,據說最厲害的就是邪術了。”

“那些名門正派都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她似忘記自己的身份也是所謂的“名門正派”了。

落無悔不動聲色地望着林三七一張一合的唇瓣,冷不丁地伸出手指,覆蓋上去,冰涼蒼白的指尖摩挲過唇角、唇肉。

狎|昵的動作被他做來也似純粹。

只因不含一絲情|欲。

他垂下不知為何輕顫的黑睫,忍不住又笑了,眉眼彎似月,似褒似貶:“你這張嘴很會說話,比我見過的那些說書的人還會說話,”

冰涼自唇間傳來,林三七想躲。

最後還是沒躲。

然後努力地回想他剝屍體後有沒有洗手,記起洗過後臉色才好點兒。

算了,只要不是殺她,摸一下嘴又怎麽樣了?她不在意,也知道現在的他不會對自己生出別的旖旎心思。

會說話是一門藝術。

關鍵的時候能救你一命。

落無悔下一句話輕飄飄地将林三七快要翹起來的嘚瑟尾巴夾住、直接打回原形:“想割掉,藏起來。”

她故意歪曲意思:“……你喜歡?”

他收回手,笑道:“算是。”

林三七正想順着杆子往上爬,一股冷風從門口吹了進來,随之而來的一道陰柔至極的嗓音:“原來你在這兒。

她第一次聽一個人的聲音會起雞皮疙瘩。

太陰森了,像在冰窖凍過一樣。

*

夜将逝,點點星光逐漸褪去。

守在招魂燈的沈輕風一夜未睡,眼底浮現淡淡的一片青色陰影,白千流亦是如此。

婦人摟着沒有意識的陶子,流淚過多的眼睛紅腫着,內心的希祈随着時間的逝去一點一點地滅掉。

招魂燈裏的火苗也一晃一晃地。

看着随時有熄滅的傾向。

她将面黃肌瘦的陶子越摟越緊,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地哭着求道:“公子、姑娘,我求求你們救救我們家陶子,我們把家裏所有的銀子都給你們。”

房屋簡陋,是窮苦人家。

婦人的丈夫也附和道:“我們把家裏所有的銀子都給你們,我們只有這麽一個孩子,實在不能沒了啊,請公子、姑娘可憐可憐我們。”

白千流不忍。

他們并不是為錢財而來。

可她卻也沒亂承諾什麽,行走江湖多年,深知有些事注定是有心無力的,只能道:“您放心,我們定當盡力而為。”

片刻後,下起了蒙蒙細雨。

沈輕風開了一個結界,護住那盞招魂燈,可靈力有限,也只能支撐一小會兒,若林三七再不回來怕是不妙。

*

義莊鬼氣肆無忌憚穿行,林三七和落無悔擠在同一口棺材裏,她在上,他在下,空間逼仄。

是她拉他進來的。

這原來是一口沒屍體的空棺。

可能是因為林三七不會術法,直覺有危險的第一反應是找個地方藏起來,而不是面對。

藏到棺材裏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有落無悔在,用不着躲吧,說不定他沒幾下便把對方撕個碎。

要不要重新出去呢?

有人在一口一口棺材地查看着,聲音越來越近,似好心地提醒道:“鬼界的紅蓮花今夜開了,提早了一個月,鬼王不回去看看?”

鬼王?

林三七下意識地看向在自己下面的落無悔,鬼使神差地,她膽大地将手覆上了他的心口處。

有心跳聲。

可不能代表什麽,術法可造假。

他身體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落無悔默默地看着她的動作,也不阻止,仿佛由工筆細細勾勒畫成的芙蓉白面表情如常,眼神也不起波瀾。

那個人不依不撓。

“也罷,一口一口棺材翻着怪累的,不如我給鬼王吹一首曲子吧,您離開鬼界這麽久沒回去,身子定是虛弱了不少。”

一聽便知是虛情假意之言。

據他所知,鬼王生于紅蓮齊開的那晚,也死于紅蓮齊開的那晚,最弱也是那時。

至于為何,至今無人知。

但也不妨礙自己辛辛苦苦地來人間找了對方一晚上,想取而代之,成為下一任鬼王,這個誘惑很大,同樣也很危險。

可在權利面前,危險不足一提。

林三七來不及思索太多,隐約發現躲起來不是辦法,他口中的曲子一定不簡單,于是想打開棺材蓋出去。

但棺材蓋突然打不開了。

她使勁地用背往後頂也開不了,一定是那個人設法把所有棺材都封住了。

随着笛聲起,落無悔眼角處的淚痣越來越紅了,像是上了更為鮮豔的顏色一般,雙眸緊緊地盯着她的喉口。

惡鬼本性破殼而出。

——想殺人。

林三七還在使勁地反手往後推棺材蓋,無功而返,棺材空間太小,轉不過身,跟他還是面對面。

所以她看見了落無悔的變化。

這、這是怎麽了?

在他朝自己脖子湊過來的前一秒,她慌不擇路地用別的東西堵住了他的唇,自己的嘴,堵上去那一瞬間,四目相對。

落無悔想,他應該在很早以前就殺了她,将這副帶肉的骷髅一寸一寸地剝開。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睫毛垂落,卻微微張開唇,指尖無意識地撫上她的腰,餘夜仿佛黑到令人無法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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