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這、這...”陪在末座的管事見許盈一行人走遠了,簡直瞠目結舌。好不容易緩過來了,忍不住喃喃自語:“小郎君是如何知曉的?”

許盈念到的賬目自然都是有問題的那些,這一點他心中有數。

可是為什麽啊?

管事們撈好處幾乎每個人都有,這做賬的事自然也人人都有參與——或許要除開郭虎,郭虎也會借用職務之便弄些好處,但他有分寸,從沒有因為遠在豫章無人監管就越過界去。

也是因為郭虎的這一舉動,他就被其他管事和典計排擠了。在一個大家都幹壞事的環境裏,你一個人出淤泥而不染是得不到贊揚的,反而要受冷嘲熱諷。大家都是這樣,你一個人偉光正算怎麽回事?是顯得你品德高尚呢,還是打算找到機會就告狀?

其他人成了同夥,自然不擔心告狀的事,但郭虎沒有同流合污,這就讓人忌憚了。特別是他父親還是郎主心腹,他若是拿住了誰的把柄往上告,估計就要倒大黴!因為這個,其他人撈好處、做賬、收拾首尾時都是避着他的。

衆人很清楚,他們弄出來的賬冊不敢說天衣無縫,至少是經得起查看的。除非新來的小郎君身邊有再精明不過的參謀,不然就糊弄的過去了——至于說為什麽不做個天衣無縫的賬冊,任誰來都經得起查...他們倒是想,可是做不到啊!

還是那句話,每一筆賬其實都不是獨立存在的,必然與其他的賬有或大或小的牽扯,不可能做到動了手腳之後修改到天衣無縫的地步。真要是能做到,那也不是一般人了,根本不必做個小小管事。

只是存在問題不代表看得出來,三柱結算法是單式記賬,查起賬來沒有太大技術門檻,同時又對天分要求很高。就算沒有經過太多訓練也可以查這種賬,但如果對賬目沒有特別的敏感,能夠在衆多零散、瑣碎的賬目中憑感覺發現賬目與賬目之間的聯系,敏銳地洞察出不對勁的地方,那就得随便做賬人糊弄了。

在鄒大為首的東塘莊園管事看來,他們現在做出的賬目已經足夠應付了!但出乎意料的是,一下都沒挨過!而且不是

被許盈身邊的‘謀士’給參破,而是許盈自己一眼看穿——要知道許盈在他們眼裏只不過是個七歲(實歲六歲)稚童,遇到這種情況簡直讓他們懷疑人生。

許盈過去也有早慧的名聲傳出來,他們有些人是知道的。但早慧歸早慧,現在卻不是早慧,而是像妖怪了!小孩子是有一些從小就特別聰明的,但小孩子的聰明和成年人的聰明是不一樣的,許盈剛剛的表現顯然超出了大家對‘早慧’的認知。

陪末座的那個管事還在喃喃自語,怎麽都想不通的他忽然看向郭虎:“是不是你!?”

郭虎也吃驚來着,他知道其他管事典計避着他撈了很多,但其他人都防備着他,所以他光光只是知道,卻抓不住什麽把柄。事實上,要不是這次要給許盈報賬,他都沒辦法見到這麽齊全的賬冊。

平常他要看賬冊,如果是其他人把持的部分,哪怕他理由充足,那些人也有理由推三阻四呢。

剛剛聽其他人報賬,他意外地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出肉脩八百枚得錢三萬’這一筆,本來莊園裏的肉脩是歸他賣出的,但鄒大說他認得一個軍中知事要收肉脩,價錢比外頭要強,于是這筆買賣就歸他料理了。

一枚肉脩大約是十斤,郭虎當時和行商談好的價錢是七錢一斤,八百枚肉脩就是五萬六千錢,三萬就差太遠了。不過這筆賬後也有話說,對方還支付了三十匹絹,這些絹後來和另一些交易中得到的絹一起入庫了。

但問題是這筆入庫賬中算不到這三十匹絹!

郭虎最近剛剛查過庫房,看過一些入庫賬,所以知道這一茬兒!

也是因為注意到這筆賬有問題,他才會臉色變了——他變了臉色并非因為其他管事撈了太多好處,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有什麽好驚訝的?他只是覺得總算抓住錯處了!但是旋即他又意識到,只是這麽一處錯根本罰不了多少人,當事人大可以找借口說是哪裏出了疏漏,甚至經手的鄒大可能都會輕輕放過。

郭虎也沒有想到的是,許盈只是聽管事們報賬就聽出這麽多問題來——郭虎又不傻,許盈點了幾處之後衆管事的臉色就不正常了。而且還正好點到了‘出肉脩八百枚得錢三

萬’這一處,顯然許盈是點出了有問題的地方。

只是聽報賬就能覺察出這麽多問題,若是仔仔細細看賬,怕是更多問題要浮出水面了。

明白這一點之後,自然也就明白末座管事說的是什麽。見其他人都看向自己,目光不善,顯然是懷疑自己通風報信,提前告狀了,這才讓小郎君點出了這些。不然的話,他們實在找不到可以解釋這種情況的理由了。

想到這一年多來這些人對自己的排擠,郭虎一點兒同僚之情都沒有,只覺得心中一陣暢快。站起身來朗聲道:“我倒是想告訴郎主、小郎君爾等做的什麽勾當!只是苦于沒有機會,抓不到把柄罷了!若真能抓住爾等把柄,爾等還能安坐到如今?”

郭虎對着鄒大嘲諷地笑了笑:“鄒管事怕是沒少防備郭某,其他人也是一樣!若不是覺得在下什麽都不知道,你們能這樣有恃無恐?我知不知道爾等做的好事,諸位不是最清楚不過麽?”

說罷,郭虎扭頭就走,只剩下其他管事臉色變了又變。

至于之前許盈一行人,許盈一走,跟着他的婢子奴子自然連忙跟上。

對于他剛剛的表現,仲兒雖然驚訝卻沒有表現在臉上,依舊像平常一樣只是緊跟着許盈。反倒是跟在仲兒身邊的吳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只不過很快又恢複成了平常冷冰冰的樣子,繃着個小臉。

只有劉媚子,既比別人離許盈更近,又在這些事上有些藏不住。故意不明其意道:“方才是怎麽了呢?我見郎君說完話,諸位管事都受驚不小呢!”

這不是劉媚子蠢笨,實際上她很聰明,只不過年紀還小,也不了解賬目中有什麽問題。忽然見到這些,自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不過就算是這樣,她也是看眼色的小人精一個,品出了氣氛中火辣辣的意味。

之所以會說出這樣的話,并非她嘴上沒把門,想到就說了。而是她知道許盈不會因為這些小事生氣,同時也是因為她感覺出來了,那些管事應該犯錯了,但許盈并不很生氣的樣子——她以為許盈不很生氣是因為這些事只是小事,不用太放在心上。

有了這樣的領悟,自然是想問就問了。

她哪裏知道,事情雖說不大

,只是奴仆撈好處太過分而已,但卻是無論放在誰家都會嚴厲懲治的。只因為下面的人慣會見風使舵,若不能殺雞儆猴剎住這風氣,日後且有的麻煩!說不定就千裏之堤毀于蟻穴了!

而許盈不大生氣,更多是因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這一路南來,他找到了上輩子的記憶,知道了這是怎樣人命如草芥的亂世...說實在的,任何一個有着這樣經歷的人,大概都不會因為這種‘家宅小事’如何如臨大敵了。

許盈并沒有對劉媚子解釋太多,只是笑了笑:“無事,不過是有些人犯了錯。”

劉媚子想了想,笑了:“郎君要罰他們嗎?”

“唔...其實我還尚未想好。”這個回答顯然是出乎身邊人意料的,見仲兒都看過來了,許盈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走進自己的院子:“方才才知衆管事犯了錯,哪能立刻就知道該怎麽罰...怎麽着也該先弄清楚犯了多少錯,辨析誰的錯處多些,誰的少些,誰有可饒恕之處,誰是無可饒恕...”

聽許盈難得如此絮叨,仲兒卻是微微一笑——許盈是她從小帶到大的,對于許盈的脾氣她可以說是很清楚了。沒有想好要不要罰人、怎麽罰人,聽起來令人意外,仔細想想卻覺得這是許盈做得出的。

和一般的貴人不太一樣,許盈從來沒有把‘懲罰’當成是一種理所應當的事,即使有些人确實該罰!他似乎總是非常小心于自己的‘權力’,這讓仲兒想起了郎主曾經招待過的一個大和尚,據說那是個真正慈悲為懷有大修為的僧人。

這個大和尚平常走路都很小心,只因為相對于腳下的螞蟻,人是絕對的龐然大物,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就會不小心踩死幾只。

貴人們手上握有很大的權力,一個念頭就可以決定許多人的命運,甚至生死。從這個角度來說,貴人相對于奴仆婢女,确實和人之于螞蟻沒有分別。只是如同那樣在意小螞蟻的大和尚不常見一樣,如小郎君這樣的貴人仲兒也只見過他一個。

許盈大概是想到了什麽,露出有點兒使壞的頑皮神色:“這樣倒也不錯,正好讓這些管事寝食難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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