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老季,這是從和平大隊回來啦!”
“怎麽樣,聽說你家小妹這胎生的是個慈菇椗……”
“你小妹的婆家給你們回了什麽好東西……”
……
聯合大隊的村口皂莢樹下,有着一口幽深的古井。井口被碎石砌成的井欄圍着,十分堅固。周圍地上是一塊塊石板,石板跟石板之間有着條條縫隙,方便水流下滲。一堆嬸子小媳婦正在這些老舊的石板上,擠擠挨挨洗着衣服。
十一二度的冬天,天上的太陽即使散着熱,溫熱的井水也在提上來後很快就涼了下來。這讓洗衣服的小媳婦手指發紅。不過,她們卻是習以為常。手腳麻利的同時,嘴巴吧嗒吧嗒說着大隊最近發生的新鮮事兒。
這不,她們正在說着隊裏、也是族裏唯一的異類時,就聽到遠處傳來嘎咋嘎咋走路的聲音。一擡頭,見是她們話中的主角,立刻毫不客氣地問了起來。
來人顯然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陣仗,黝黑粗糙的臉上,憨實笑笑,就加快腳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當然,走的時候不忘努力維持肩上一擔籮筐的平穩。仿佛裏面放着什麽寶貝蛋似的。
嬸子小媳婦們見狀,有人笑笑不介意,有人只是撇撇嘴,嘀咕道:“這小贅,真是個悶葫蘆……”
周圍人一聽“小贅”這個稱呼,有呵呵笑了起來,有的卻是小聲驚呼:“叫啥小贅呢?你不怕……”
“你說說,誰家的姐妹生了孩子,只讓當哥的去送月子禮?這當嫂子的卻連影兒都看不到?”這話帶着一股子嘲諷的味道,随着風傳到了前頭走着的人耳中。
“人家這是入贅的,哪裏能等同娶進門的嫂子比呢?”
“那也是,嘿嘿……”
——
稍微有點搖晃的籮筐中,蘇糖透過蓋着腦袋的大毛巾,感受到溫熱的太陽曬在腦袋上的熱乎勁,十分舒服地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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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冬天的,曬曬太陽真是爽歪歪。
剛剛她可是聽到那些碎嘴的說了不少閑話,更是喊她爸小贅。這個是事實,不過聽着她們語氣中的輕蔑,總是讓人不太爽。
“糖糖,你醒啦!”
被人叫小贅的季向華,感覺到肩上擔着的籮筐動了動,立刻放慢腳步,低頭看了眼在前頭籮筐中坐着的女兒。
蘇糖聽到自家老爸的聲音,伸出孩童特有的五短肉手,把頭頂上擋風的大毛巾扯下,說道:“爸爸,醒來了。剛剛那些嬸子聲音那麽大,早就醒了。”
季向華聽到女兒這脆生生的聲音,臉上的笑容越發大了起來:“快到家了,等回到家你再睡會兒。”
蘇糖聽到這話,卻是搖頭。
今天一早6點,天還烏黑的時候,父女兩人就從和平大隊出發,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聯合大隊。這還是因為季向華是個30多歲的壯漢,人又長得高大。不然,光是翻過兩個大隊之間的山,就要花不少時間。每當出門的時候,蘇糖總是懷念起穿越前便利的交通。
是的,蘇糖是個穿越者,而且還是個胎穿。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上一刻還在明亮的辦公室裏面,跟國外的客戶打着電話談訂單。下一刻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等她終于有了意識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穿成一個小嬰兒。
小嬰兒家裏有很多親人,只是她那時候人還小,身體條件限制了她的各種記憶。等她真正能夠自主的時候,也終于弄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現在所處的地方是一個叫聯合大隊的生産隊。整個聯合大隊是由解放前兩個自然村組成的。一個叫蘇家村,一個叫季家村。解放後,兩個村合成一個生産大隊。只是為了管理方便,蘇家村叫做一小隊,季家村則是被叫做二小隊。
聯合大隊的大隊長、支部書記由上級部門指派,負責統籌兩個小隊的生産。而一小隊跟二小隊的小隊長,則是由原來各自的村長擔任。
而蘇糖家正是位于一小隊,整個一小隊的人以蘇姓為主,還有幾戶外姓人。她胎穿的這家人一共有九口人,數量聽着十分驚人。但這樣的人口基數,在七十年代十分常見。
沒錯,她是1970年的時候胎穿的,今天正好是1975年的元旦。整整五年的時間,讓她對這個缺衣少食的艱苦年代,有了不一樣的體悟。
“不睡了,昨晚那麽早睡覺,回去後我們一起吃甜雞蛋……”想到甜雞蛋的味道,蘇糖就忍不住流出不争氣的口水。
季向華見女兒這副饞樣,臉上的笑容更是止也止不住。
這甜雞蛋是季向華小妹婆家回的禮,整整有半個砂鍋。家裏人口多,但一人能分個雞蛋加上半碗甜湯。
蘇家的房子離村口大概需要走十分鐘。父女倆說說笑笑,很快就走到了自家院門。
一看到自家院子那木頭拼成的院門,蘇糖忍不住大喊:“阿公、阿婆、媽媽、大哥、二哥、三哥、小哥,我跟爸爸回來啦……”
這陣仗讓在院子裏面忙着做番薯粉的一家人擡頭。接着最小的兒子安仔丢下正在洗的番薯,一溜煙兒地湊到妹妹身邊,就想把小妹妹從籮筐中抱起來。
還是季向華擔心才8歲的小兒子抱不動女兒,笑着把扁擔給放了下來。接着單手把女兒給抱起,放到地上。
蘇糖坐在籮筐被老爸挑了一路,這一起來,就感覺到屁股墩麻麻癢癢的。她嬌氣地對着洗完手正走着過來的媽媽撒嬌:“媽,走不動了。”
蘇勝男見女兒那白皙柔嫩的臉蛋皺在一起。又看她單手拍了拍小屁股,哪裏不知道這小家夥肯定是坐太久了。
“就說不讓你跟着去你還去。”嘴巴說着,但蘇勝男的手卻是十分溫柔地給這個來之不易的小女兒按揉着因為久坐麻癢的屁股墩。
蘇糖一聽,連忙嘿嘿笑着不說話。
這一次她跟自家老爸去和平大隊,可是争取了好久的。
她爸季向華同志有一個親姐跟一個親妹都嫁去了以打漁為生的和平大隊。這一次兩人是去和平大隊,給剛剛生了小兒子的小姑送些禮物。雖說這年頭各家各戶生活都不怎麽樣。但哪個親戚家裏有喜事,總是會多多少少送些禮物的。
“你就別說小糖糖了。”蘇阿婆蘇霞妹甩了甩濕漉漉的手,接過季向華想要抱進廚房的砂鍋,手中一沉:“向華,糖糖她小姑這是給回了多少甜雞蛋啊?”
蘇糖正在享受着媽媽的按揉,聽到自家阿婆的問話,大聲說道:“阿婆,我知道。小姑家的阿婆給了九個荷包蛋……”
聽到有好吃的,在邊上的老四安仔立刻叽叽喳喳拉着妹妹問了起來。
蘇勝男對這個回禮倒是毫不意外。
這丈夫的小妹婆家條件可算不得差,只是太過重男輕女。也就是這一次生個兒子才會這樣大方。前年生女兒的時候,送同樣的禮,回禮是一根雞毛都看不到的那種。這事兒在親戚間鬧得很不愉快。不過,她男人季向華也就那麽一個親姐一個親妹,沒法計較那麽多。
蘇糖的小屁股墩這會兒已經完全緩了過來,見自家阿婆抱着砂鍋往廚房去,她趕緊跟上。
“阿婆,又有人喊我爸小贅。”
說到這個稱呼,就不得不提蘇家的特殊了。
蘇家三代同堂共九口人。從蘇阿婆蘇霞妹到蘇勝男,兩母女的丈夫都是招贅的。這種事情,在位于粵省沿海的聯合大隊來說,堪稱奇聞。特別是在蘇氏宗族裏,這個事情被很多老古板的族老反對。只是礙于現在是新社會,加上蘇阿婆烈屬的身份,這才安安穩穩地在聯合大隊過了下來。
當然,在這之中,蘇氏族長也幫了不少忙就是了。
蘇阿婆正把砂鍋放到廚房一個黃泥巴爐子上加熱。聽到孫女的話後,彎彎的眉毛一挑,冷哼道:“阿婆知道了。肯定又是村口那幾個嘴碎的。”
蘇糖看着開始冒熱氣的砂鍋,聞了聞空氣中散發的甜酒味兒,小腦袋一點一點地說道:“對,阿婆太厲害了!”蘇糖特別不爽那些說她阿公跟爸爸吃軟飯的人。好像她阿婆跟媽媽招贅就是見不得人的事情。
蘇阿婆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心中決定,晚點兒去找那些嘴碎的婆娘算賬。
“這甜雞蛋你人仔小小,可不能多吃。”
蘇糖當然知道甜雞蛋小孩子不能多吃。
這東西雖然叫甜雞蛋,其實是黃酒雞蛋加紅糖煮出來的。有着酒的香氣、紅糖的甜味、雞蛋的噴香。但這東西說到底是以黃酒作為主料,發育中的孩子不能多吃。只是在這個年代,蘇糖覺得就連塊沒肉的骨頭都是美味。哪裏能夠拒絕一碗甜滋滋香噴噴的荷包蛋呢?
當然,甜雞蛋作為做月子的吃食這一點,上輩子身為單身汪的蘇糖卻是不知道的。
甜雞蛋的甜香味從廚房漸漸飄到院子裏。大人們還坐得住,幾個小的就已經開始吸鼻子想要吃了。
等一人小半碗的甜雞蛋盛好,蘇糖喜滋滋地坐在小板凳上,捧着自己的小木碗用小木勺吃了起來。她人小,碗裏面放了個兩面煎得金黃的荷包蛋。蘊含着大量黃酒的甜湯卻只有那麽一點點。這已經足夠蘇糖吮着勺子不肯放開了。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想,這穿越後的日子還挺不錯的。雖然吃喝少了點,經常缺油水。但這不用上班,不用九九六的日子,家人們又可親,真是快活似神仙。
“嘿!我這來得可真是時候……”調侃的聲音從院子栅欄外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