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阿江,你這鼻子可真是靈啊!”蘇阿婆看到來人,好笑地把手中剛剛盛好的甜雞蛋遞了過去。
蘇潤江只是開個玩笑,可不敢随便吃別人家的東西。這年頭,只要是吃的都精貴。他趕忙擺擺手:“老姑,我這剛從公社開會回來,肚子飽得很。可吃不下這甜雞蛋湯。”
蘇阿婆知道這堂侄子的想法,不耐煩跟他推來推去的。直接把手中印着大公雞的粗瓷碗塞到蘇潤江的手中:“行了,行了。個大男人的,別婆婆媽媽。”
蘇潤江見狀,伸手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說了聲謝謝。随後呼嚕呼嚕就把一碗甜雞蛋湯給灌進肚子裏。
蘇糖在邊上時不時看着這小隊長大伯。見他三兩口就把一大碗甜雞蛋湯吃完,驚得瞪大了眼睛。剛剛她可是看到,這大伯一口就把一個荷包蛋給塞嘴巴。這速度,實在嘆為觀止。
要知道,他們一家吃飯講究細嚼慢咽。用二哥的話來說,就是嚼多幾口,能騙肚子自己吃了很多。
蘇潤江吃完,伸手一抹嘴巴,這才把來意說了出來。
“老姑,我這次跟大隊長一起上公社開會。順路幫你把這個月的補貼給領了回來。”說着,就見他從兜裏掏了一卷錢票,放到蘇阿婆手中。
蘇糖是知道自家阿婆因為親哥的緣故,被評為烈士家屬。每個月能夠從軍隊那領到些補貼。而眼前這位小隊長大伯,則是每次跟大隊長去公社開會,都會幫忙把這些錢票領回來。
本以為這次也是過來送錢票,沒想到蘇潤江下一句卻又說道:“今天公社主任私下裏跟我們大隊長說了。過幾天京城約莫會下放幾個人過來我們大隊。到時候估計直接安排到我們小隊的牛棚裏面住。”
牛棚是大隊用來養牛的地方。一小隊的牛棚養着整個聯合大隊的五頭牛。這年頭工業不發達,機械農具普及程度低,農業生産跟運輸大部分靠畜力幫忙。像他們這樣的生産隊,牛是最為貴重的大隊資産之一。牛棚不說春暖夏涼,但絕對比很多村民家都要堅固。
因此,住在牛棚除了臭了點,其他條件其實不差。
“到時候接人要讓向華跑一趟了。”季向華是大隊唯一會開拖拉機的。每次去公社交公糧、接送知青等等事情,都需要他去跑。蘇潤江這次過來,也是先打個招呼。畢竟年關将至,即使農閑,家家戶戶也有幹不完的瑣碎事情。
“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知青點的知青都開始抽簽請假回城裏過年。怎麽這個時候還有人要下放?”
這些年大隊來來回回有那麽些下放到牛棚的所謂壞分子,幾乎都是從粵省各大城市下放過來的。這一次,季向華估摸着來的人也是粵省人。只是來的時間有點奇怪,趕在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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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隊長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竄了過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距離她家五十米遠的鄰居何大娘。
說來這位何大娘乃是聯合大隊的一位神奇人物,神奇在臉皮特別厚實,嘴巴特別毒。這其中最讓蘇糖不爽的就是這位何大娘經常叨叨她長得不像蘇家人。
蘇家一家九口人,除了蘇阿公顧時民長得白淨外,其餘人包括他的親生女兒,都是小麥色皮膚。而且,蘇阿公作為一個大高個北方人,跟蘇阿婆結婚後,生的唯一女兒蘇勝男,個頭突破了一米七。這個身高在七十年代的粵省來說,別說女性了,就是大部分男性,都無法突破。
當然,蘇勝男因為這大高個加上麥色的皮膚,當姑娘那會兒被人嘲笑男人婆什麽的就不提了。後來,她跟身高一米七八的季向華結婚,生下的孩子個頂個的高大壯實,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這樣健壯的孩子,加上又都是男丁,讓整個大隊很多人家羨慕不已。
而這種羨慕,到了蘇糖這裏,就剩下深深的嘆息。
無他,在村民們的心目中,蘇糖這小妹仔,從出生開始就注定是個賠錢貨。
不同于四位兄長在家裏出生,蘇糖是從市醫院剖腹産出來的寶寶。七零年的剖腹産,對于聯合大隊的村民來說,那簡直是聞所未聞。聽說那段時間,大隊的女人一說起這個事情,嘴巴來回都是倒騰那麽一句:誰家女人不會生娃,居然還要上醫院給醫生割一刀。
剖腹産出生的蘇糖,成為周圍幾個大隊獨一份。整個手術加上護理,花了大幾十塊。回到蘇家後,蘇糖小嬰兒也不安生,不是發燒就是夜啼。那會兒大隊的人都說這小女仔是投胎回蘇家報仇來的。
其實小嬰兒階段的蘇糖會經常發燒夜哭,是因為胎穿帶來的後遺症。等她的靈魂完全安定下來後,她已經過了周歲,神智漸漸清晰起來。那些個什麽發燒夜哭就再也沒有了。
當然,這些村民都是不知道的。只是他們口中的報仇小女仔印象,就這麽留了下來。後來,随着蘇糖慢慢長大,五官跟蘇家老少就沒有一個地方像的。硬要說像,唯有她的皮膚十分白皙清透,是冷白皮。跟蘇阿公的皮膚顏色一個樣。
只是,這個時候,某些碎嘴的大娘嬸子表面上誇蘇糖這個小女仔皮膚白淨,是個靓妹仔。背地裏沒少嘀咕這妹仔長得不像蘇家人,怕不是在市醫院被人随意弄了個孩子糊弄。每當這個時候,這些人又會嘀咕去市醫院生孩子,簡直是賠錢又倒黴。
蘇糖對這種村裏碎嘴的流言一清二楚。
家裏的四個哥哥長相跟餅印似的,跟父母的五官都有肖似的地方。四兄弟都是濃眉大眼、高鼻子、微厚嘴唇,一看就是大氣爽朗的長相。特別三哥跟四哥是同卵雙胞胎,那簡直就是複制粘貼。
而作為四兄弟唯一的妹妹蘇糖,五官跟他們四人除了雙眼皮之外,無一處相像。加上又跟阿公阿婆,爸爸媽媽都不像。蘇糖曾經端着塑料小鏡,對比過自己的五官。鵝蛋臉、大杏眼、小俏鼻、櫻桃小嘴,跟蘇家人簡直是兩家人。
穿越前作為綠江五心富婆,蘇糖可是看過不少真假千金、醫院換孩子的小說。那會兒,她真的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只是後來從爸媽這裏聽說了自己出生的經過後,就把這種懷疑抛到腦後了。反正,按照她那儒雅的阿公說的,她長得像太婆。
現在,這經常背後說她不是蘇家人的何大娘,又湊過了過來,讓小小的蘇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何大娘隔着半人高的木栅欄,對着蘇阿婆問道:“霞妹,剛小隊長過來又給你送錢啦!”
蘇阿婆每個月都可以領到補貼這個事情,整個大隊都是清楚的。大家一邊羨慕蘇阿婆,又忍不住吐槽她找了個外地逃難過來的小白臉。家裏的好東西都便宜了外姓人。
蘇阿婆見到何大娘,想到剛孫女回家時候的告狀,雙手叉腰,不客氣地問了句:“是又怎樣?關你咩事?聽說你早上在村口老井洗衣服的時候,罵我家向華小贅?”
何大娘沒想到自己暗自嘀咕的話,居然被季向華這個老實頭給聽到了,而且還回家給蘇霞妹這個母老虎告狀,一時之間,後退兩步,遠離木栅欄後,讪笑道:“霞妹,沒這回事,沒這回事。”
接着沒骨氣地一溜煙跑了。換成是旁人,她肯定當面撅回去。但蘇霞妹這個年輕時候就敢拿柴刀劈人的,何大娘覺得自己的骨頭沒那麽硬實。當然,邊跑邊在心裏罵蘇家。
什麽一家子老贅小贅,什麽那孫女一看就不是蘇家的種,給人養小孩的冤大頭啥的。
如果這樣的話讓蘇糖聽到的話,她肯定原地跳起,給何大娘的一腳。不過,現在她看完了阿婆的英姿,星星眼個不停。果然,這年頭,女人就得生猛點才不會被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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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蘇糖的星星眼,遠在京城的胡華,這會兒眼睛都要哭腫了。這個事情還得從她在外頭聽到閑言碎語說起。
“爸爸,我們為什麽要離開京城?”
胡華穿着一身靛藍色的漂亮棉襖,腳上是一雙帶毛的牛皮靴子,從外頭飛奔回家。滿臉難以置信地看向正在書房收拾行李的父親。
胡禾光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資料:“小華,是誰告訴你我們要離開京城的?”
胡華以為這事兒是外頭的人瞎說。伸手拍了拍氣喘籲籲的胸口:“外頭的人是不是騙我的?”
見唯一的孩子這樣緊張的樣子,胡禾光知道她是不想離開京城了。只是他們有不得不離開的理由。現在下放還有選擇,再晚就怕被安排到條件更加艱苦的地方。他一個大男人沒所謂,但家裏妻子跟孩子可受不得苦。
想到這裏,他把胡華抱進懷中:“小華,有些事兒你還小,暫時不能明白。但我們家過兩天就要坐車到南邊的粵省,去你修民堂哥下鄉的地方。”
胡華靠在溫暖的懷抱中,卻覺得渾身冰冷。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說好的好日子,怎麽轉眼就要下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