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番外
番外
“今年元旦晚會真沒意思!”
“能開就不錯啦,還挑~”女生手挽手在角落裏交談,“雖然節目是刻板了點,不過好在晚會結束了還有交際舞會呀!我想好了,我要去請那誰當我的舞伴!”
“哪誰?”
“陸鶴然啊!不然還能有誰?”
角落裏爆發出一陣低微的噓聲。
“這你也敢啊?”
“有什麽不敢的,他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我不成?再說了,明年咱們高三就沒機會參加舞會了,到時候你們想請都請不到。幹嘛不抓緊機會?”
“對噢!我們浦城外國語的傳統就是女生主動邀請,是不能拒絕的。”
禮堂帷幕漸漸閉攏,光線驟亮。
陳轍一回頭就逮住了後排落座的陸鶴然。
“喂,老陸。舞會有伴了沒?”
前一刻,少年還在昏暗的光線下默記單詞,驟然被光刺了眼,眼皮微微下阖:“我就不參加了,一會回教室。”
“不是吧你!傷了好多女孩子的心。”陳轍大嘆。
他忽得想到什麽,轉而欣喜地跟身邊同學交流起來:“還是我會未雨綢缪,怕找不到舞伴尴尬,昨天求爺爺告奶奶求了我姐一晚上,就差給她跪下了。”
“他們高三哪有空?”同學問。
“她有啊。”陳轍高聲,“反正我今天必不可能落單!”
陳轍的沾沾自喜持續到舞會開始後十分鐘。
他焦躁地邊踮腳邊給手機那頭發短信:【窩草你過河拆橋可不對了吧,昨天冰淇淋吃的爽,今天就放我鴿子?都沒過二十四小時呢!】
那頭慢悠悠地回複:【==】
陳轍:【等啥等,舞會都開始十來分鐘了,沒人請我跳舞我很尴尬的好不!】
沈檀哦了聲:【大魔王在巡視我們班,交完這套卷子就來】
陳轍:【速速速,五分鐘?】
沈檀:【寬限一下】
陳轍:【十分鐘,極限了!】
沈檀:【你克服克服】
消息戛然而止。
陳轍在等待間隙一會兒假裝整理衣服,一會兒抓耳撓腮地喝飲料,沒等到沈檀,倒是等到了說回教室的兄弟。
現在能來個人緩解他的尴尬都是救世主,陳轍立馬迎上去,勾住肩,聲音壓得低低的:“哥們,你不會是來救我的場的吧?”
同陳轍站在一起,陸鶴然還要高上幾公分。
陳轍摟着嫌累,又放下:“不是說回教室去了嘛!”
“教室沒人。”少年如是說。
陳轍現在是急缺有人陪他,壓根沒想話裏不對勁的地方。要是換個腦子清醒點的人,可能就當場點破了——教室沒人怎麽了?沒人不是正适合學習嘛?
他只知道自己不孤單了,連連點頭:“咱都高二了,明年這種活動沒機會參加,還是得珍惜當下,你說是吧?”
陸鶴然不着痕跡地往他身後望,從容道:“你也一個人?”
“還說呢,我都快尬死了。”陳轍吸鼻,“我姐太不靠譜了,枉費昨天一打哈根達斯。她還在大魔王手裏,哦,就是他們年級主任。”
少年緊繃的肩線終于松緩下來:“嗯。”
“要不我們溜了去打球吧?”陳轍建議道。
“現在?”
“反正今天晚上不用上自習——”
話還沒說完,就有一群女生簇擁着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最中間的女孩子臉頰通紅,眼睛小鹿似的水光淋淋。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說:“我想邀請你跳下一支舞。”
還沒等陳轍反應過來,忽得感受到一股力,将他硬生生往前推了兩步。他回頭,發現好朋友慢慢将手背到了身後。
我日。真兄弟啊!
陳轍心裏謝了一萬遍,随後收斂表情,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啊,跳舞啊,可以的。下首可能是華爾茲,我挺擅長的。”
雖說浦城外國語有女生邀請不能拒絕的老傳統,但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陸鶴然能堂而皇之把朋友推到前面,就有明明白白拒絕的可能。
這個年紀的男生女生都要面子,被簇擁來的女孩只好順着臺階下來。
她惋惜地看了不動聲色的少年一眼,扭頭:“你不管你朋友了?”
陳轍啊得一聲:“沒事,大不了一會兒我姐來了把姐姐讓給他。”
“你們關系很好?”
“那可不。真兄弟!”
說話聲漸行漸遠,消失在陳轍背在身後用手比的“耶”裏。
陸鶴然擡腕看了眼表,有一種念頭讓他控制不住往禮堂通道望去。或許他也擁有了強烈的第六感,下一秒,看到禮堂大門被推開窄小的縫,通道裏月光般的柔白燈光照在剛邁進門檻的人影上。
她混着外面夜風,快速掩進大門,一擡眼。
冗長又安靜的禮堂通道,音樂的鼓點趨近無聲。
饒是八面玲珑,沈檀依然花了好幾秒才理清自己的情緒。她站定在原地,等着對方向她走過來,半是迷惑,半是故意:“陳轍呢?怎麽就你在?”
“有人請他跳舞。”
從他溫吞的語調裏聽不出波瀾,沈檀又問:“沒人邀請你?怎麽可能呢?”
她的眼睛在笑,彎彎似月牙兒。
掩藏在月牙底下的或許是狡黠,也可能是無底的陷阱。陸鶴然甘之如饴往裏邁出一步,輕聲重複,“怎麽可能。”
“哦,那邀請你的人在哪呢?”
他勝負欲作祟,又有一些對好友的愧疚,眼睛微微偏開:“我把陳轍推出去了。”
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就像看到了家裏乖乖聽話從不違抗主人命令的小狗,突然有了自我意識,做出令人瞠目結舌的壞事來。沈檀沉下心境,忍住想笑的欲望,提高尾音:“嗯?”
“我把他推出去了。”少年直白道,“他現在在和邀請我的人跳舞。”
沈檀眯眼:“我可不可以理解為——”
“可以。”他搶斷。
“我什麽都沒說呢!”沈檀抗議。
他也跟着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怎麽理解都可以。”
是不打算玩抓捕小魚的游戲了嗎?
沈檀察覺到有一絲抓不住的東西從心口飄了過去,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她找回自己的主場,不算突兀地理了下校服外套上沾濕的痕跡。
“外面下雪了。”她說。
陸鶴然順着她的話往下,“我十分鐘前來的時候還沒下。”
“既然陳轍找到舞伴了,那我回去了。還有一堆試卷,哎對了,昨晚上說的那道數學題,到底怎麽開導數啊?”
她沒有明着邀請一起離開,但落在身側、與她同步的腳步聲卻告訴了她答案。
禮堂大門再次被推開一條狹窄的縫,沒人注意到這裏。
夜風呼呼往過道裏灌,下一秒,門縫快速閉阖。
沈檀掖緊單薄的校服外套,正門口唯一一盞玉蘭花造型的路燈投下光芒,将她的影子照得纖長又脆弱,以至于掖衣襟的動作都顯得瑟瑟。
如她所說,天上開始飄雪。
浦城很少有雪,即便有,也是鹽粒似的夾在雨絲裏,很難用肉眼分辨。直到手背上感覺到絲絲涼意,晶透的一小點落下變化成了水,陸鶴然才确定。
“學姐,是下雪了。”
“我早說了,你還不信。”
“我們今天沒有晚自習。”他又說。
沈檀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我卷子也交了。”
她知道這是隐晦的試探。
是跌入陷阱的旅人發出最後的,浮于表面的掙紮。他明知事情會如何發展下去,也明知陷入沼澤時多掙兩下會讓人下陷得更快,但他還是這麽做了,甘之如饴。
“要不要去……”陸鶴然在這件事上毫無經驗,一時不知道附近适合兩個人獨處的地方在哪裏,語氣在此稍作停頓,立即轉向下一句,“方便講昨天題目的地方。”
今晚的校園沒有大門緊鎖。
因為那場舞會,高一高二可以肆意進出。沈檀披着陸鶴然的校服外套,堂而皇之地從門口走了出去。
他身上令人感到放松的陽光氣息并沒有消失在雨雪混雜的天氣裏,若有似無地鑽進她的鼻腔,還有腦海。
她知道一家很少有人去的奶茶店。
這個點,店裏也不太會有浦城外國語的學生。
沿街走到學校背陰面,奶茶店柔和的招牌燈光被一顆大榕樹擋着,像被一把綠蓬蓬的大雨傘遮蓋着,隐蔽又有安全感。
奶茶店的老板娘似乎又發展了副業,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她正在給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做美甲。豆蔻色的指甲塗了一層銀光閃閃的粉,盡管光線柔和,還是熠熠生輝。陸鶴然在這個時候扭頭,視線落在沈檀側臉上。
不知為何,覺得她也在閃耀。
這種閃耀讓他有些望而卻步,生怕自己肮髒又龌龊的亵渎讓她覺得惡心與害怕。想起前幾日清醒狀态下的臆想,少年此刻無地自容。
他假裝幹咳,替她推開玻璃門,又回頭:“你喝什麽?”
“普通奶茶,要加珍珠。”
她表情自然,一定沒意識到剛才自己的心理活動。
沒意識到就好。
奶茶店有架空的小二層,二層空間狹小,只擺了兩套桌椅,還有一圈漂亮的氛圍燈。他們找了靠欄杆的一側坐下,攤開數學卷子。
低微的交談聲在二層鋪散開。
在講那道困擾沈檀已久的導數的時候,樓下年輕的女客人正和老板娘交談。
“浦城這幾年好像都沒怎麽下過雪。”
“看雪要去我老家,我老家每年冬天都會下很厚很厚的雪,腳踩下去又松又軟,一直覆到膝蓋。”
“那真浪漫,比起這點雪粒子,下起來的時候一定會很美。”
在這番對話中,沈檀開了個小差,垂眸望向玻璃門外。
她好像在看被嫌棄的“雪粒子”。
但有了那顆大榕樹的遮擋,店門口地磚上幹爽爽的,什麽都沒落下,更別提盤旋在半空的雪花了。
陸鶴然順着她的目光往下,問:“你喜歡下雪?”
“對。”沈檀慢吞吞地回,“畢竟浦城很少下。不過沒關系,我以後想去有雪的城市。”
“和你志願一樣嗎?”
“嗯……差一點兒。”
這是第一次談及将來去向,雖說于高三學生來說迫在眉睫,但很少有機會跟小一級的學弟來講這些事。沈檀有自己明确的目标,在別人都想畢業後直奔國外的同等環境中,她更想大學去個北一點的城市。等習慣了獨居,再考慮畢業後海外讀研。她是浦城外國語裏少數的,想要參加高考的那批人。
“那你的志願在哪?”陸鶴然又問。
他似乎對問題的答案有種迫切之心,收回目光,沈檀笑了下:“你在打聽我嗎?”
少年的窘迫一閃而過,他沉下心:“我只是好奇。”
沈檀佯裝不懂地轉動手裏的筆,“你是只對我好奇,還是對大家的升學都很好奇?”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她如願收獲了一片沉默。
少年纖長漂亮的手指頓在桌前,他的目光就停留在自己指尖。沈檀同樣在看,剪得邊緣圓潤看起來幹幹淨淨且毫無威脅的指甲。
她很喜歡把指甲打理得整潔清爽的男生,無意間會增加許多好感。她也喜歡緊張或者躊躇時,手指微微交扣的冥想動作。
“小陸老師,你的題目不講啦?”她打破沉靜。
陸鶴然終于擡眼,認真地與她對視數秒,“前提是你在聽。”
花了點時間才把那道導數題說完,樓下的年輕女士已經做完指甲起身了。倒不是題目太難,而是因為沈檀說不懂,他就把每個步驟掰碎了一步步地喂,确保她在細嚼慢咽下足夠消化。
他在講這道題的時候甚至還能分神,惡劣地想,要是能把其他東西也同題目一樣喂給她就好了。
這種想法只持續短短幾秒,視線落在她臉側落下的黑發邊緣,及時拉扯了回去。
陸鶴然意識到了危險,他的思想脫離了控制。
他開始失控了。
驟然起身的瞬間,膝蓋撞到了桌子邊緣。
嘎吱——
桌子被撞得劃走好遠,連帶沈檀手裏的筆也一起,在卷面上留下長長一道深刻的痕跡。她擡頭,面帶疑惑。
“怎麽了?”沈檀問,“幹嘛這副表情。”
陸鶴然輕輕抿了下唇,沒說話。
“我也不笨的好吧!”她無奈道,“不就是一道開導數嘛,做出來至于這麽驚恐?”
少年藏起窘迫,尴尬地說:“不是。我是突然想到了別的事。”
“嗯?”
在她的灼灼視線下秘密似乎無所遁形,尤其是那聲尾音上揚的“嗯”,總讓人覺得被看破了內心般焦灼。
她緩緩眨了下漂亮的眼睛,又問:“是不方便說的事?”
“那好吧。”她很寬容地略過,“我不問。”
幾秒後,沈檀猶猶豫豫地開口:“你總不會在想一些奇怪的事吧?”
“哦,當我沒問。”她閉上了嘴。
時間在沉默中緩緩流淌,剛剛咽下的那口珍珠奶茶化不開甜膩,在嗓子眼持續不下。
陸鶴然無比懊惱,懊惱自己不擅長說謊。
如果他能再能言善辯一些,說不定就能輕描淡寫去揭過剛才的話題。不至于像現在這麽被動和尴尬。
可他以為的尴尬是單方面的。
同樣咬着吸管抿了一口,沈檀眼睫下垂,看似在回避什麽,其實全然坦蕩。她将話題引到這一步,也是好奇。好奇不想被魚線拉扯的小魚到底想要玩什麽游戲,是潛入水底佯裝不聞不問,還是浮上水面開誠布公?
不知不覺把塑料吸管頭咬成了扁平的一片,頂上斑駁幾個牙印。
沈檀在等。
等被魚線纏住的魚兒主動做選擇。
在習慣徹底報廢之前,她聽到沉悶的重物移動聲。桌腿正在慢慢歸位,而她卷面上那道長長的筆痕卻不會因為桌子歸位而淡去痕跡。就像有些話說出口了,有些話題引到位了,有些關系戳出框了,就很難再裝作若無其事歸為原處了。
依然是和來的時候一樣,少年在她對面落座。
他的腿因為桌子的高度顯得憋屈,稍稍往外敞了點,冒出勻稱的一小截。頗有質感的校褲覆在膝蓋骨上,裝點出棱角痕跡。
她幹咳一聲,對面終于意識到該說點什麽了。
他用極緩的語氣開口:“你……如果我剛才……”
沈檀撥了兩下吸管,看到在對面重新落座的少年窘迫又真誠。他柔和的語調不變,只是想說的內容變得難以啓齒了許多。
“對不起,姐姐。”他最終選擇了真摯地道歉。
“為什麽對不起?”沈檀難得鋒利,她不為“姐姐”兩個字所動。
他垂眸:“我剛才确實是在想一些不适合在這個場合說的事情。”
哦,小魚要開誠布公了啊?
沈檀笑了下:“沒關系啊,可以理解。”
“不。理解不了。”下一秒,少年的回答讓她意識到哪裏不對起來。
她眼神微動,看到他鼓着勇氣一字一字清晰地問,“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對我不一樣,并不是礙于我是陳轍朋友的那種特殊對待。而是……”
他認真道:“你是在追我嗎?”
“……啊?”沈檀下意識繃緊後背。
“你在追我嗎?”陸鶴然再一次重複,“我不确定。”
短暫的眼神交彙,沈檀腦海中閃過數個念頭。她完全有借口糊弄過去,卻像被鬼迷了心竅,嘴唇一動:“對,我是。”
大大大好消息,術後病理報告出來啦!!!是好的!!!!!!
太好了,我會懷着無比快樂的心情更完最後一點番外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