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稱呼

稱呼

近些日子,夏侯妍每天都往司馬昭家的小院子跑。這天不湊巧,院中無人,吃了閉門羹的她,只好悻悻折返。

“秋祀臨近,小姐要不要去買些新的衣服和首飾?”惜悅提議。

“不要,我還是回去讀書吧。”夏侯妍一掃剛才的神采奕奕,整個人無精打采。

“小姐過去總嫌兵書晦澀,偏愛讀史書與詩賦,如今怎麽突然變了?”

“子上兄長愛看兵書,所以我也要看。”

惜悅撫額長嘆,這位子上公子,莫不是自家小姐的克星,過去主公與主母如何循循善誘,小姐都只當耳旁風,連太初少爺,也就是小姐親兄長的話都置若罔聞。

自家小姐,莫不是喜歡上了這位公子?

可是,公子家世委實匹配不上自家小姐,說起來,小姐的身世,便是進宮做娘娘,也是當得的。若真是喜歡上了這位子上公子,又該如何是好?

不對,不對,小姐才9歲,哪裏懂得這許多道理,應該只是一時興起,等随主母返回洛陽,不消幾時,就會把溫城這裏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了。

夏侯妍正垂頭喪氣的慢步走着,突然看到前面一土屋後牆,圍着一群年齡相仿的孩子,吵吵嚷嚷說着什麽。

到底是孩子心性,夏侯妍立刻拔腿湊了過去。

只見五六個孩童,将一只細長的白蛇圍在中間,其間有個身材高大、衣着華貴的男童,拿一支粗壯的樹枝戳弄着蛇身,大概是戳疼了,蛇身扭成不可思議的形狀,另有一個男童手持彈弓,将石子射向小蛇。另外還有兩個較小的孩子,撿起小石塊朝蛇身上重重砸去。

夏侯妍心中不忍,暗暗想着小蛇快點逃吧,可是在衆孩童的戳弄之下,它很快就奄奄一息,連掙紮扭動的幅度都小了。

“住手!”

夏侯妍終于忍不住了,出聲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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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為何管我們取樂?”

“不用管我是誰,你們這樣欺負一條小蛇,毫無,毫無仁義之心!沒看到嗎?它已經快死了。”

“死就死罷,蛇本就是陰毒之物,弄死它也是應該。”個頭最高的男孩高聲反駁,又用手裏的樹枝重重戳了小蛇。

小蛇猛得扭動了一下身體,随後便不再動。

“住手,你快住手。”

夏侯妍上前,一把奪過男童手裏的樹枝,遠遠扔出去。

因她行動突然,男童反應不及,竟被她把樹枝奪了去,眼看着她把樹枝扔掉了,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擡手就要打。

惜悅連忙沖到夏侯妍身前,将她護住。

“大膽,不可傷我家小姐。”

“什麽小姐,敢壞我東街小霸王的興致,來福,來祿,給我上,朝死裏打。”

說話間,從屋後沖出兩個五短身材、面色粗犷的莽漢,只見兩人諾了一聲,“是,少爺”,便齊齊向夏侯妍和惜悅沖過來。

原來,這個高個的男童,并非普通街市少年,而是溫城太守侯因的侄子,平日仗着舅父的官職,在街市上鬥鷹走狗,無惡不作,所以有“小霸王”的诨號。

“大膽,我父乃征南大将軍夏侯尚,你們若敢動我,必被問斬。”

夏侯妍語氣兇狠,實則心中害怕。

聽到夏侯尚的名號,兩個莽漢互相對視一眼,遲疑了下,但那“小霸王”卻嗤笑一聲。

“我聽舅父說了,夏侯将軍目下正在荊州前線,他的家眷又怎會出現在此地?來福,來祿,不要聽她瞎說,給我狠狠揍!”

眼看氣氛緊張,剛才圍在一起的孩童早已做鳥獸散,惜悅将夏侯妍護在身後,兩人步步後退。

這一切,都被街巷盡頭,坐于牛車內的人看在眼裏。

“少主,我們要不要出手相救?”

一名家仆打扮的男子立于牛車旁,躬身請示車內的主人。

牛車的窗戶早已打開,司馬昭的視線轉向不遠處的一棵大樹,那裏,有兩名弓箭手藏在樹葉間,正蓄勢待發。

他搖了搖頭。

家仆收回了按在劍柄上的手。

此時,夏侯妍瞧見了方才孩童所持的彈弓,正好被丢棄在自己腳邊,周圍還散落着一些小石子。

“小姐,你快跑。”

眼看一名莽漢已經捉住惜悅,另一人奔她而來,夏侯妍以最快的速度撿起彈弓和石子,沖來人眼睛射去。

随着一聲哀嚎,不知是叫來福還是來祿的莽漢捂着眼睛亂竄,他的同伴立刻放開惜悅,沖夏侯妍撲過來。

但夏侯妍的彈弓更快。

又是一聲狼嚎,第二名莽漢也捂着眼睛滾落于地。

夏侯妍有些得意,揚頭問那跋扈的小少爺。

“還要揍我嗎?”

“你……你……你等着,我舅父是太守,我定不會輕饒你!”他一邊說着,一邊向後退,放完這句狠話,就頭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來福、來祿兩個仆從,也哭喊着随主人跑開。

“小姐當真是厲害!”

惜悅走上來,彎腰擦去夏侯妍衣服上沾的灰塵,又為她理了理衣袖和領口。“不過下次不要以身犯險了,我們還是聽從夫人的,讓護衛跟着吧。”

“不要,一群帶刀侍衛跟着,走到哪兒別人都害怕我、躲着我,根本沒人跟我玩。”

“小姐說的也是。”惜悅嘆了口氣,擡頭看向不遠處的一株大樹,她可以确信,剛才樹上的身影,是夫人派來暗中保護小姐的。此事小姐并不知曉,夫人只是暗中叮囑過她,教她服侍好小姐,如果真遇到險境,自有人出來相救。

……

“不知夏侯小姐,竟有這樣好身手。”

一名長身玉立的少年,不知何時,已走到她們面前。

司馬昭今日着一身青色長衫,雖是少年身量,卻因常年練劍,身姿挺拔如松,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氣勢。

夏侯妍看到是他,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

“子上兄長,你怎地也在此地?”

“今日無事,出來散步,沒想到卻有幸目睹了夏侯小姐的英姿。”

提到夏侯兩個字時,他刻意加重了語調,夏侯妍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謊話就這樣被尴尬地揭穿了。

“子上兄長,實在對不住,我其實不姓夏,去歲陪母親到此訪醫,母親叫我不許聲張,對外只說姓夏。”

夏侯妍說着,對他深深作了一揖。

司馬昭虛扶她手起來。

“既是遵母命行事,我豈會怪你?”

“子上兄長不生我氣?太好了,太好了。”

夏侯妍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容。

“夏侯小姐,要去何處?”

“還沒想好,就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夏侯妍一邊說着,一邊跟在司馬昭身後。

司馬昭故意放慢腳步,讓她能夠跟上。

“秋祀将近,聽聞西市今日有一年一度的盛會,夏侯小姐可願一同觀之?”

“願意,願意。”夏侯妍不住點頭。

惜悅很想提醒自家小姐,笑容不要太大,點頭不要太快,最好矜持一些,方能彰顯夏侯府的氣度,但作為一個下人,在主人談話時,不插嘴是基本規矩。

惜悅只好默不作聲跟在夏侯妍身後。

坐上司馬昭的牛車,夏侯妍好奇地摸摸身下的木凳,又摸摸窗棂。

“牛車簡陋,還請夏侯小姐稍忍耐些。”

“沒有沒有,這是我坐過最好的牛車了,特別……嗯,特別穩,特別幹淨。”

司馬昭微微一笑,說來也是,與王室貴胄的豪華牛車相比,他這輛車也只能稱得上“幹淨”和“平穩”了。這位夏侯家的小姐,倒是個實在人,既要誇他,又要絞盡腦汁的誇到實處,委實不易。

“子上兄長,既然已知我真實身份,以後就喚我阿妍罷,總是叫我夏侯小姐,好生別扭。”家中父母都喚她妍兒,倒是這溫城街巷的少男少女,互相稱呼時喜歡以“阿”加名。

盯着她微微泛紅的臉,司馬昭微微點頭。

“好。”

“既如此,我可以叫你子上哥哥嗎?”

“我年長你六歲,為何不喚我兄長?”

“我有許多兄長,太初兄長、昭伯兄長、文叔兄長……”夏侯妍扳着手指頭算着,“也叫你兄長,顯得你與他們都一樣了。”

“哦,一樣,又有何不妥?”

“你既不姓曹,也不姓夏侯……我出來玩,聽這裏的小孩都稱呼兄長為哥哥,覺得這叫法,好聽也好記……”夏侯妍結結巴巴得說着,臉更紅了些。

“阿妍喜歡,叫什麽都可以。”

聽到他叫自己阿妍,夏侯妍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随即又想到一個問題。

“子上哥哥,我還不知你姓什麽?”

“司馬。”

牛車外随行的惜悅,忍不住汗顏,小姐到底是孩子心性,去人家府上拜訪了多次,到現在終于想起來問及姓氏了。

“阿妍,我觀你彈弓使得精妙,例無虛發,是否練過?”

“是,父親自小就教我射箭,他常說,弓箭射的好,有萬軍叢中取人首級之力,我作為女子雖不必上戰場,但練射箭既能防身,也能健體,一舉多得。”

“夏侯尚将軍不愧為一代名将,在教養女兒一事上,也頗用心思。”司馬昭點點頭,“不過我觀阿妍用彈弓,精準有餘,而力道不足,想是年齡尚小,力氣欠缺。”

“子上哥哥為何這樣說?”

“方才觀那兩名惡仆,只是生得粗壯,并無武藝在身,如果換做兩個習武之人,你那兩下只是皮肉痛,只會激怒對方,反而遭到更瘋狂的報複。”

夏侯妍畢竟年幼,沒有想到這些。

“那……我該怎麽辦?”

“阿妍需勤加練習,鍛煉力道,屆時一旦出手,直取雙目,致對方目盲,便可無憂矣。”

夏侯妍低下頭,默默思索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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