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讓路

讓路

兩人正說話間,牛車忽然停下。

夏侯妍掀簾看去,牛車正停在一處街巷,還未到西市,前方不遠處也有一輛牛車,豪華氣派,光是拉車的牛就足有三頭。

“少主,前方有一輛牛車,阻住了去路。”名為張駿的近侍小跑至窗前,俯身向司馬昭報告。

“此街極為寬闊,足可令兩輛車并駕通過,互不幹擾,何來阻住之說?”司馬昭的語氣不疾不徐。

“這……”張駿面上露出為難之色。

“直說無妨。”

“是,少主。前面那輛牛車,自稱是曹訓将軍之家眷許氏,要求肅清道路,平民百姓一律退讓,我們這輛馬車,也需原路折返,待到他們通過後,再行此路。”

“謹堂兄長的家眷,好大的派頭!”張駿的話剛說完,夏侯妍就氣得站起來,“我方才就覺得奇怪,這條街平日熱鬧得很,今天卻不見一個行人,原來是他們在仗勢欺人。”

“不對,我見過謹堂兄長之妻,嫂嫂白氏,這位許氏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我倒要去會會。”

說着,夏侯妍就要下車,被司馬昭拉住。

“此等小事,不值得阿妍與他們白費唇舌,不如暫且避讓,反正你我也不着急趕路。”

“子上哥哥,這路我們正好端端地走着,他們說讓就得讓,簡直是匪夷所思,毫無道理!”夏侯妍氣呼呼地說。

司馬昭聞言,微微一笑,拉她坐下。

“依阿妍之見,這世間事,該當如何?”

“以我之見……應當,應當公平合理,先來後到,就算真是謹堂兄長的家眷,也只是妾室,此時出行定為私事。既為私事,就不可侵擾、欺壓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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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妍心系百姓,有善心,存高志,不愧是虎将之女。”

夏侯妍被他這樣一誇,雙眼亮晶晶的,心中的煩悶之氣已去了大半。

誰知此時,對方見這邊的牛車遲遲不退,竟派出一仆從走到近前來理論。

“大膽賤孽,還不速速退讓,讓我家将軍夫人通過。”

仆從的聲調尖利高亢,夏侯妍此生未聽過如此謾罵,臉蛋一下就氣紅了。

張駿的臉色也不好看,躬身再次請示司馬昭。

“少爺,張駿也曾随主公和公子征戰沙場,想我主昔日為大都督時,厮殺疆場,力克蜀軍,愛戴下屬,不擾百姓,今日竟被此婦人這般辱罵,卑職心中,實在難忍。”

張駿說到激動處,眼中隐有淚水。

司馬昭卻仍是搖了搖頭。

“天子仁德,吾國康樂。過去種種,不必再提,不妨暫且退讓于他們。”

張駿咬住後槽牙,不甘心的應了聲,“是,公子。”

夏侯妍此時才明白,子上哥哥所姓的司馬,竟是前大都督司馬懿的司馬,難怪她一直覺得此姓有些耳熟。如今想來,初次在他家院中所見的老伯,應當就是司馬懿本人了。

夏侯妍雖然只有9歲,但因父親為武将,朝中戰事她亦常有耳聞,深知戰士拼戰沙場,才能換來百姓安居樂業。

此時,牛車外又響起那名仆從的謾罵。

“爾等賤孽……”

“夠了,”夏侯妍騰得起身,掀簾而下,走上前與那仆從對峙,惜悅慌不疊得跟在身後。

“一口一個賤孽,你可知你身上所穿,三餐所食,均是平民百姓辛苦勞作所得?”

“你家主子是怎麽教你的?不求你識文斷字,基本的禮儀也不懂嗎?在大街上這般口出惡言,橫行霸道,謹堂兄長就是這樣縱容下人的嗎?”

對方仆從原本氣勢洶洶,沒想到是一個身量未足的女娃前來對線,但瞧這女娃通身氣度不凡,一身半新的衣服卻是京都中才有的奢華材質,再加上她提到了自家主公曹訓的字,心中便開始思量,莫不是主公家相熟之人?

如此思忖間,竟一時忘了回話。

“再者,你可知這輛牛車中坐的是誰?這是前大都督司馬懿家的公子,子上哥哥曾随父兄征戰沙場,為我大魏立下汗馬功勞。你等能有今天的安樂生活,全靠他們以命相博,你又怎敢出言侮辱?”

原本有些遲疑的仆從,聽到司馬懿的名字,反而冷笑一聲。

“我當是誰,原來是昔日的司馬大都督家。舉國皆知,司馬懿早已被奪了兵權,下野之人,與庶民百姓無異,見了我家将軍夫人,自然該退讓。”

對方一邊說着,一邊已喚出十餘帶刀侍衛,立于兩側,做出待攻擊之勢。

“簡直欺人太勝!”夏侯妍一張小臉氣得通紅,“車中所坐何人?既不是我白家嫂嫂,還要謊稱将軍夫人,污兄長名節,損宗室顏面,我定要去報陛下,追究你們的罪責。”

仆從見這小女娃如此了解主公家中情形,且她年齡雖小,見兩排持槍劍的士兵卻毫無懼色,心中沒了主意,遂退回牛車旁,向主人許氏通報此事。

許氏系曹訓美妾,寵愛正盛,平日外出仆從皆以夫人之禮侍之,就連稱呼也是叫夫人。她早已有被曹訓扶正之心,只是苦于白氏在前,暫無機會。

許氏曾在家宴中與夏侯妍有過一面之緣,還依稀記得她的面貌,此刻透過車窗看去,見竟真是夏侯尚嫡女,便起了拉攏之心,遂款款下車,走上前來,執起夏侯妍之手。

“原來是夏侯妹妹在此,竟是一家人沖撞了一家人,是我的不是了。”

那許氏虛虛作揖,眉眼帶笑,卻見夏侯妍毫不客氣的甩開她的手,一臉嫌惡。

“謹堂兄長家裏的嫂嫂白氏,我确曾見過,你又是哪位?也敢與我攀扯做一家人?”

許氏在曹訓府中受寵日久,從未被人這樣當面訓斥,此刻只能盡量維持面上平靜。

“妾乃将軍府上許氏,曾在家宴中與夏侯妹妹有一面之緣。”

“不記得了。”夏侯妍的語氣硬邦邦的。

“這倒無妨,既都是一家人,今日妹妹何不與我同乘一車,一同去游玩一番?”

夏侯妍擡眼看那輛高大恢弘的牛車,車上通身裝飾着雲母,華貴非常。

“白氏嫂嫂出門尚且只用兩牛拉車,你身為謹堂兄長妾室,竟如此僭越,我才不要上你的車。”

聽聞此言,許氏氣結,語氣中卻不好顯露出來。

“将軍厚愛非常,特許妾于秋祀歸省,車馬随駕,皆為将軍安排,妾未敢不從。”

“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與你沒有半點幹系,是吧?”

夏侯妍不客氣的搶白,許氏不發一言,旖麗的面容保持着微笑。

“你歸省跟我們沒關系,但硬要我們讓路與你,卻是過分。還有你這些無理的仆從,竟敢對為國征戰的功臣出言不遜,着實可惡。”

“這條路本就寬闊,足以讓兩輛車并行通過,就算狹窄不能并行,也該有個先來後到,我們的牛車已走了大半,你們的車才剛拐過來,豈有我們讓你的道理?”

想那曹訓将軍平日對她千依百順,今日卻要聽一個九歲女童大放厥詞,許氏尖尖的指甲幾乎扣進掌心中。

“夏侯妹妹說得極是,是妾禦下不嚴,回去即杖責二十,嚴加管教。既妹妹不欲與我同行,便就此別過,請妹妹代我向姑母與姑丈問安。”

許氏說着,行禮與夏侯妍拜別,夏侯妍只哼了一聲,轉身走回司馬昭車中。

最終,兩輛牛車并行通過此路,車身擦肩而過時,許氏拉開車窗,想要與夏侯妍打招呼,夏侯妍卻背對着她,擺明了是不想理會,倒是那車中一閃而過的少年,擡眸與她對視了一眼。

只一眼,那眼中射出的冷意便教她心頭發緊。

“快,快些走。”許氏忙不疊地吩咐仆從。

…………

“既已達成目的,阿妍為何還不高興?”司馬昭收回目光,語氣溫和。

“我也不知道為何,心中煩悶非常。”

“讓我來猜一猜,看能否說中阿妍心事,如何?”

“子上哥哥請講。”夏侯妍一改平時的明快,語氣低落許多。

“阿妍原本看不慣的,正是那許氏僭越無禮,欺壓旁人,但阿妍與之理論一番後,對方之讓步,并非誠服于你所說之理,而是因你的身份。

你是夏侯家嫡女,她是曹訓之妾,曹家與夏侯家本同宗同源,均是我大魏朝宗室。她之為妾,身份又低你許多,自是想趁此機會,與你交好。

此次讓步,非為理也,實為利也。”

聽着司馬昭徐徐道來,夏侯妍只覺有一只手,将籠罩于自己心頭的烏雲輕輕撥開,低落的眉眼也逐漸明亮起來。

“子上哥哥,我就是這麽想的,只是,自己說不出來。”

“子上哥哥,你是怎麽做到這麽厲害的?難道你修習了傳說中的讀心術?”

聽她這麽說,司馬昭忍不住輕笑出聲,

“讀心之說,實為鄉野怪談,不可信也。”

“那……我也想變得像你這麽厲害,能讀懂人心,子上哥哥,能不能教教我?”

“此事倒也不難,一則要多讀書,二則看個人悟性。悟性為天生天養,不可量化,讀書卻可開智明心,因此多多益善。”

“既如此,今日我與子上哥哥約定,日後必定發奮讀書。”夏侯妍一張小臉,前所未有的嚴肅。

“好。”司馬昭輕輕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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