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謀反”(上)

“謀反”(上)

一上午,整個大将軍府都為将軍愛犬的失蹤忙個不停。

“此犬為大将軍心愛之物,你們如此疏忽大意,弄丢了它,若是将軍歸來發現,可如何是好?”

正堂中,曹爽之妻劉夫人坐于主位,左右兩側坐滿了曹爽的衆多姬妾,劉夫人說話時,斜睨了坐于左首的許玉真一眼,而許玉真也心知肚明。昨日是自己姐妹随曹爽兄弟去了馬場,還用獒犬吓了夏侯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片子,劉夫人如此發問,就是在等自己的解釋。

“夫人,昨日妾随将軍同去馬場,歸來時獒犬亦相伴左右,晚間大将軍更是親眼看着它進了圍欄。自那以後,便由府中犬侍專職照料,妾一概不知。”

許玉真回話時,一直垂首,姿态極低,語氣恭敬,但言談中的推脫之意十分明白。

劉夫人冷哼一聲,并未言語,許氏這些年極得曹爽寵愛,卻未生下一男半女,對正妻地位構不成威脅。劉夫人雖看她不順眼,也從未過分為難她,以免惹曹爽不快。

跪在一旁的犬侍則驚恐得回道,“夫人,小人實在不知,今早照例寅時去牽犬,卻發現它已不見,圍欄并未有缺口,小人夜間就睡在旁邊,亦未曾聽見犬吠聲……”

這邊,大将軍府中正為獒犬的離奇丢失亂成一團,那邊,武衛将軍府中,許玉撫正倚窗撫琴,好不惬意。

正彈至起興,貼身侍婢上前通報,說是琉璃閣遣人送來了食盒。

許玉撫有些詫異,她今日并未從琉璃閣訂餐,轉念一想,或許是曹訓将軍為自己而定。曹訓喜歡琉璃閣的酒菜,過去也常叫人送到府中來,今日不告知而給她定了美食,定是心中想着她、念着她。

思及此,一陣得意湧上心頭,許玉撫便叫人将食盒送到偏廳,她也換好衣服,淨手進食。

今日的食盒比以往的都大,方方正正的暗棕色雕花盒子,由兩個男仆擡進來,置于桌上。

往常食盒端上來,未及開蓋,香味就會隐隐向外冒,今日不知為何,并未聞到食物香氣。

不,細聞之下,似乎還有種奇怪的味道。

許玉撫好奇地湊近,親手端開那沉甸甸的木盒蓋子,血腥之氣撲面而來。沒有期待中的珍馐美味,深闊的食盒中,赫然放着一顆血淋淋的犬頭,血水還在從斷裂處不斷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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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大将軍曹爽丢失的獒犬,此刻,這碩大的犬頭早已沒了昨日的生猛鮮活,卻依舊猙獰可怕,猩紅的長舌耷拉在外,嘴角挂着的涎水散發着腥臭。

下一瞬,一聲凄厲的慘叫響徹在武衛将軍府上空。

…………

此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大将軍府上愛犬消失,後犬頭又離奇出現在武衛将軍府中食盒內一事,就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這是天意,是上天對曹爽兄弟弄權所降下的懲罰;也有人說這是蓄意報複,是反對曹爽的人有意為之;還有人說是術士妖術,天下或将動亂……

“這被砍頭的獒犬,正是那日許氏姐妹用來吓唬你的?”

夏侯妍點點頭,“聽說這獒犬為西域所贈,大将軍府中也僅有一只。”

“真是大快人心。”何蓉拍手稱道,“我聽說那許玉撫被吓得高燒不退,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日,活該!誰叫她如此張揚跋扈,又是搶你耳飾,又是放犬吓你。若那日你真被惡犬傷到,即使性命無礙,面容也會被毀。如此陰毒之人,真是世所罕有。”

“想來她是對我那一箭耿耿于懷,故意報複,如今她也算得了教訓。”

“你說,這次的事,是不是有人替你出頭,報複她呢?”

夏侯妍心中一動,略微思索後,又搖了搖頭,

“未必。許氏姐妹張揚跋扈,背後依仗的是曹爽兄弟,惡犬被殺,表面上吓得是許玉撫,敲打得還是曹爽兄弟。”

聽到此話,何蓉嘆了口氣,“妍兒,如今我也開始思量些事了,說起來,先帝不喜我兄長,只給他個虛職,如今随着昭伯兄長掌權,兄長倒是得到了重用,可,可我近日才知,街頭巷議,都說我兄長是……是尚書臺的狗。兄長卻渾然不覺,只一味得意,前日還與鄧尚書一同占蔔,求問能否位列三公。”何蓉越說聲音越低,連帶着表情也黯淡下來。

“我也知昭伯兄長自任大将軍後,任人唯親,打壓老臣,引起朝堂和民間不滿。但無奈,兄長如今正依附于他,許多所作所為,也不過是執行大将軍授意。”

“我們家又何嘗不是呢,世人皆知,夏侯家與曹家同宗同源,僅僅是夏侯這個姓,就注定了我兄長,不,是我們一家,都與曹爽三兄弟是一體的。”

夏侯妍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母親前日自宮中回來,掩面而泣,問之,才知道,郭太後向母親哭訴,說曹爽強迫她遷居別宮,與天子分開,而天子如今才八歲,失去了太後在身邊庇護,日夜不安。”

“天子尚且如此,又何況你我的兄長,”何蓉喃喃道,“罷了,妍兒,咱們聊些別的……”

話音未落,只見惜悅慌慌張張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蓉蓉不是外人,有話但說無妨。”

“是,小姐。奴婢适才在園中偶遇後院幾個采買女婢,她們皆在議論,說街市上有許多禁軍匆匆而行,一問才知,有人舉報司馬太尉謀反,如今中護軍和武衛将軍已帶人将太尉府團團圍住。”

夏侯妍右手緊緊按住桌沿,“你說,誰謀反?”

惜悅看着自家小姐發白的臉孔,不忍地說道,“司馬太尉。”

夏侯妍果斷起身,“惜悅,着人備馬,我要去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又轉身對何蓉說,“蓉蓉,你先在此休息,若覺得無聊,便先回府。”

何蓉見她面色緊張,忙起身溫聲道,“妍兒你先去吧,莫慌,興許有什麽誤會。”

夏侯妍點點頭,遂策馬疾馳而去。

司馬府門外,果然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圍了重重重兵。

夏侯妍想要進去,卻被士兵攔住,正在僵持不下時,司馬昭從正門出來,大步迎了上來。

“司馬公子,特殊時期,還請見諒。”士兵伸出握劍的手,阻在夏侯妍身前,劍未出鞘,卻已是威脅。

“現今只是搜查,罪名未定,我朝律法,不禁訪客。”

司馬昭從容的伸出一只手,将士兵握劍的手輕輕撥開。看似雲淡風輕的一推,士兵卻感受到了壓倒性的力量。他暗暗蓄力,漲紅了臉,卻在這一瞬間的力量對抗中落了下乘。

不知為何,一見到司馬昭,看到他面上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她原本撲通撲通跳着的心,也逐漸恢複了正常。

司馬昭服飾儀容與日常無異,就連對士兵說話的語氣也與平時一模一樣。這讓夏侯妍有一瞬間的錯覺,似乎今日無事發生,她只是來日常拜訪。

但當她把視線從司馬昭身上移開,看到司馬府園中、走廊上、還有一些大開門戶的房間裏滿是士兵時,那種緊張的感覺又回來了。

“子上兄長,究竟發生了何事?”

“只是一些誤會,不消片刻便可解決。阿妍莫怕,随我來小坐一會,如何?”

司馬昭側頭看向她,他在詢問她的意見,眼中有溫柔笑意,更有不加掩飾的憐愛。

夏侯妍忽然想起那日自己在馬場哭泣,竟失态到主動抱住他,當時,他的懷抱,他的氣息,也是這般溫柔。

還有他衣料間那淡淡的青松味道。

如果能一輩子被他這樣憐愛的看着,這樣溫柔的注視着、抱着,該有多好……這些希冀不由自主的湧上心頭,讓她的臉微微發紅,她突然覺得手足無措起來,只好低頭不再說話,用沉默掩飾內心的悸動。

随司馬昭行至後院,兩人坐在她上次吃肉餅的石桌前,桌上擺着一卷攤開的竹簡,一壺清茶。

“子上兄長,還在看書?”夏侯妍的聲音中,透着難以置信的味道。

“左右無事,不便外出,正宜讀書。”司馬昭拿起仆人送上來的新茶杯,斟滿茶水,遞到夏侯妍手中。

“阿妍策馬而來,想是有些急了,喝些清茶。”

被指謀反,禁軍進府搜查,在他口中,竟成了“左右無事,不便外出”,夏侯妍十分意外。

但她确實渴了,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清香的茶水滋潤了喉嚨,讓她舒爽不少。

司馬昭換來一名仆從,囑咐道,“叫謝師父烤些肉餅,送上來。”

仆從領命而去。

“子上兄長,怎還有心吃喝?今日之事,情勢已十分危急,我……”

“阿妍,”司馬昭再度将斟滿茶水的杯子塞進她手中,“你可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記得,在溫城,我爬樹摘梨,掉進了你家的院子。”雖不明白他為何發問,夏侯妍還是認真的回答了。

“阿妍當日去溫城,是陪母治病,阿妍可知,我父子三人,為何在溫城?”

夏侯妍搖搖頭。

“彼時,蜀國丞相諸葛亮用反間計,派人在兩國交界之邊境城市散步謠言,說我父有謀反之心。先明帝生疑,下令削去父親兵權,褫奪骠騎大将軍封號。因此,我與兄長才随父親住于溫城。”

原來,兩人相遇之時,正是司馬家失意之際。原來,司馬家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謀反”的指控。

或許,正因如此,司馬昭才能如此淡然?

說司馬家謀反,夏侯妍是不信的,那麽這次的謀反之說,又是何人計謀?

夏侯妍疑惑的眼神與司馬昭相會,司馬昭微微一笑,眼神轉向別處,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夏侯妍看到中領軍曹曦、武衛将軍曹訓,正與司馬師站在一處,表情嚴肅地交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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