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算計(中)

算計(中)

夏侯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張寬大的雕花大床。

環顧四周,她發現這個房間除了這張床外,沒有任何別的家具,房間四角放置着獸形燭臺,兒臂粗的蠟燭靜靜燃燒着,燭臺底部積了厚厚一層燭淚。

房間是四四方方的形狀,雖然沒有家具,卻到處鋪着厚厚的動物皮毛,比如此刻,她正卧在一張厚實的羊毛毯上。

夏侯妍從地上爬起,強撐着依然暈乎乎的腦袋,打量着房間。這裏的天花板比別處都要低,燭光沒有一絲晃動,說明房間密閉性十分好,沒有風。有一面牆上挂着一些小物件,其中一個仿佛她慣用的馬鞭。

夏侯妍扶着牆挪過去,取下那東西握在手裏,手握的部分與馬鞭無異,長度只有普通馬鞭的一半,尤其怪異的是,頭部三寸處,皆被一層細絨包裹,令她分不清這東西究竟能做何用。

就在此時,她正對着的那堵牆忽然亮起,夏侯妍這才意識到,她以為的牆,其實是一堵巨大的紙門,此刻,門後面亮起了燭光,同時響起了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聲音。

同是燭光,紙門後射過來的光卻帶了一層暧昧的橘紅色,夏侯妍仔細端詳了一會,才覺出端倪:紙門上糊的紙,本身就是暗紅色的。

夏侯妍忽然覺得心中一緊。

如今她已把困住自己的小房間摸索了一遍,沒有門,看來出口應該在紙門後面,也就是說,她所在的這個房間,或許只是一個更大房間的一部分。

紙門上忽然映出兩個人的身影,看形狀像是一男一女,一個粗大,一個細薄,眼看着兩個身影越來越近,最終摟抱、交疊在一處。

密不透風的點着蠟燭的房間,一張寬大的雕花大床,鋪滿地板的皮毛毯子,透過紙門的橘紅色光線,這一切簡直是詭異到了極點。

尤其是,随着意識逐漸清明,夏侯妍嗅到空氣中有一股異香,越來越濃郁。

紙門上的兩個人影,如同兩條蠕動的軟體動物,交疊纏繞出各種詭異的姿勢,門後的燭光将人影在扭曲拉大,投射在紙門上,影子還随着燭光微微晃動。

低低的交談聲和嬌笑聲隐隐傳來,夏侯妍聽到了“将軍”兩個字,再加上女人嬌滴滴的聲音,難道,這紙門後的是曹爽和許玉真?

夏侯妍臉上湧上一陣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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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誰把她弄暈了扔在這裏?目的又是什麽?難道只是為了讓她被動“聽牆角”嗎?

夏侯妍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尤其是許氏姐妹與自己之間龃龉不斷,此刻她該如何自救?何蓉和惜悅又在哪裏?她們是否性命無虞?

種種念頭劃過夏侯妍腦際,就在此時,紙門後傳來的一句嬌滴滴的聲音,讓她一瞬間楞在那裏,背上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那句短短的聲音是,“姐夫”。

千真萬确,并非她聽錯了,因為緊接着,紙門後的女人又嬌滴滴地重複了一遍,“姐夫,輕些”。

一股惡心竄上夏侯妍的胃部,讓她幾乎吐出來,紙門後的聲音越來越肆無忌憚,夏侯妍掩住耳朵,緊緊閉上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紙門後的動靜總算結束,她聽見那邊陸續響起說話聲和隐隐的關門聲,最後,紙門上便只剩下一個女人玲珑有致的身影。

“哧啦”一聲,紙門被推開,一個女人身形款款地走了進來。

果然是許玉撫。

只見她穿着最單薄的裏衣,衣帶在腰間松松系着,露出胸前水紅色的抹胸和大片白膩肌膚,發髻已半散,垂下的一縷縷發絲蕩在臉際,即使是在不慎明亮的燭光下,夏侯妍也能看出,她臉上殘留的紅潮和眉間風情。

除此之外,她周身彌散着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頹靡氣息,屋中香料的味道、許玉撫身上濃郁的脂粉香,還有空氣中浮動的微妙氣味,混雜成一種暧昧滞重的氣味。

夏侯妍覺得更想吐了。

“夏侯妹妹,方才這一出戲,可好看?”

“做嫂嫂的,可是使盡了渾身解數,妹妹學到了幾成?待會兒,可要好好發揮一番。”

………………

大将軍府正門外值守的衛兵王有田,剛剛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

主人們在暖烘烘的屋裏吃酒、賞舞、玩樂,自己卻只能在這冰天雪地裏苦守。唉,只能怪自己這輩子投胎技術欠佳,沒能托生到那王公貴族家中,不過,與市井間缺衣少食的下層民衆相比,自己這行當也算安穩舒适了,至少老婆孩子可以在家中安穩睡覺。

“來,喝兩口,暖暖身子。”

與他一同值守的張五六扔給他一個扁扁的酒壺,他接過來,抿了一口,熱辣的酒下肚,身體暖了一些,幾乎凍僵的腳也略微恢複了點知覺。喝完酒後,王有田又把酒壺扔給身邊的小弟。

眼看着夜空中的雪花越飄越小,越飄越少,王有田嘆了口氣,下雪不冷化雪冷,明天會比今天還冷,可惜這三天都輪到他值守夜班。幸好今夜守的是正門,再有半柱香的時間,就該閉門,只留下側門了。

雪地裏忽然出現兩個人影,王有田以為是自己太困看錯了,揉了揉眼睛,發現确實是有人,正疑惑着這麽晚了還有誰到訪,來人已到了門前。

走在前頭的是翠影閣的管事胡育才,身後跟着兩個身形高大的小厮,擡着一個沉重的木箱。

“這麽晚,來大将軍府做什麽?”

王有田和張五六站直了身子,晃了晃手裏的長槍,厲聲發問。

“兩位大人,這是府上許夫人定的首飾,夫人要得急,囑咐我們只要做好了,盡早送來。如今大雪連綿,明後兩日恐将封路,我家夫人囑咐小的星夜送來,以免誤了夫人使用。”

這胡育才确實常來府中送首飾,兩個守衛也早已與他熟識,只是兩個小厮瞧着面生。

“胡老板,咱們雖已熟識,但規矩不能破,箱子打開,我等要查驗。”

“是是是,那是自然。”

胡育才說着,躬身後退兩步,走到木箱前,主動打開箱子,琳琅滿目的頭飾、珠寶塞地滿滿當當,王有田和幾個衛兵從上到下查探一番,确認箱中除了珠寶首飾并無異物後,便放三人進去。

“東西放在西邊的廂房,跟着府中侍衛行走,不要擅自走動。”

“是。”

胡育才彎腰稱是,便帶着兩個小厮走進府門。

“慢着。”王有田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胡育才擦了下額上的汗,盡量不露聲色地回頭,“大人,還有何吩咐?”

“等會送完貨,從側門出去,這裏要閉門了。”

“是,是。”胡育才長舒一口氣,忙不疊地應下。

………………

“抓到你,可真不容易啊!”

許玉撫回身,仔細把紙門拉好,然後才又會轉身子看向她。

“夏侯妍,你是不是很奇怪,平日跟在你身邊的暗衛,今晚怎麽沒出手救你?”

聽到暗衛兩字,夏侯妍心中一驚,随即升起更多疑問。

夏侯妍知道,幼年在溫縣時,母親曾派暗衛暗中守護自己,但彼時情況特殊,母親身患疾病,她年紀小又貪玩,總是四處游蕩,母親放心不下,才派了暗衛暗中相随。

自從返回京都,一方面京中守衛森嚴,比較安全,一方面夏侯妍往來皆是何蓉等世家小姐,出入皆有侍從相随。再加上四年前,朝廷明令禁止世家大族豢養死士,家中暗衛多被遣散,應該已所剩無幾,就算有,也不敢在京中大張旗鼓出沒。

因此,在聽到許玉撫的話後,夏侯妍雖心中疑惑,卻盡量不讓她看出端倪。

“如果沒有這個礙手礙腳的暗衛,你早就死了幾百次了,你知不知道?”

許玉撫擡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尖尖的豔紅色指甲尖陷入她的皮肉中。

夏侯妍沒想到,許玉撫這樣看起來柔弱嬌小的女子,手上竟有這麽大的力氣,她想要掙紮,卻發覺根本使不出力氣。

“沒用的,別掙紮了,你被’軟煙散’迷暈,三個時辰之內都使不出什麽力氣,你的箭術我可是見識過的,自然要提防着。”

許玉撫說着,紅豔豔的嘴唇勾勒出一抹笑,那笑容在昏暗的房間中猶如裂開的口子,更如深不見底的洞口。

“你把我弄來這裏,就是為了殺我?”

“殺你?哈哈哈,沒錯,幾天前,我确實是想殺掉你。”

“為何對我有這般殺意?”夏侯妍明白,此時,多說幾句話,就能多拖延一會時間,就能多一分生機。

兄長也來了今晚的宴席,他會不會發現自己失蹤了?不,如果他喝多了,或許就想不起來了。

若是在平日,自己久不歸家,母親一定會着急遣人來問,但今晚母親要留宿永寧宮陪郭太後,等母親明日歸家,發現自己不在,恐怕一切都晚了……

“為何殺你?呵呵,呵呵,我許玉撫向來最痛恨別人看不起我,可你,打從你我第一次見面,打從你還是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你就看不起我。我喚你一聲妹妹,你卻在下人面前不給我臉,叫我怎能不恨?”

“第二次,在京中,我與姐姐們乘車游玩,正在興頭上,偏偏你要射箭吓我們,害得馬兒受驚,我們姐妹三人差點被摔在地上,傷及性命。”

“我們許氏雖出身獵戶,不比你夏侯家世代勳貴,但我姐姐如今是當朝大将軍最寵愛的妾室,二姐為中領軍曹曦之愛妾,我更是受到武衛将軍寵愛。将軍已經許我,不日就要扶我為正妻,他的孩子也都會記在我名下。”

許玉撫的笑聲逐漸高漲,在狹小封閉的房間中顯得尤為刺耳。

“我并非看不起你,只是你欺侮他人在先。就說溫縣那次,道路原本是大家走的,可是你要走,就要求封路,不許別人走,比一州州牧的排場還要大,我覺得并不對。

再說京中射箭這次,當時你們的車馬上就要軋着一個孩子了,情急之下我才用箭射馬蹄。在京城當街縱馬,若傷及無辜,被言官參上一本,對幾位曹将軍,也不是什麽好事。”

“哈哈,夏侯妹妹這張嘴倒是巧言善變,你以為我不懂嗎?如今,尚書臺的三位尚書,不過是大将軍手裏牽着的狗。在這京城之中,我許氏姐妹想要什麽,便要什麽,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誰敢說個不字!”

許玉撫的眼中,逐漸被狂妄填滿,露出瘋狂之态,夏侯妍忍不住搖了搖頭。

“我知道,先武帝的卞皇後,也曾做過歌伎,但她被後世敬仰,皆因其樸素大方的德行,而不是……”

“少跟我扯這些大道理!”許玉撫尖利的聲音打斷她,“我只知道,曾經有人踩在我頭上,任意欺侮我們姐妹,如今,我們便要踩在他人頭上,拿捏他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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