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故人

故人

司馬昭牽着夏侯妍的手,朝地洞深處走去。

離他們掉落的洞口越遠,光線越暗,很快,就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司馬昭從懷中取出一枚火折子點着,竄起的火苗很快亮起來,夏侯妍這才看清,這裏是一處暫時看不到盡頭的通道,通道很寬,可容兩至三人同時并行通過。

不知衛敬田等人為何要在此處挖這樣一個地道,地道的盡頭又是哪裏?

就在這時,一滴冰涼的東西滴落在夏侯妍額頭,她伸手摸了摸,又湊到火苗下看了看,确認是水。

司馬昭拿火折子朝四周照了照,發現地上有一些坑坑窪窪的凹陷,其中也有積水。

“真奇怪,這裏怎麽會如此潮濕?到處都是水。”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前面還會有更多的水,這裏,或許會通向一條河,或是一個湖。”

“來,阿妍,握緊我的手,不要松開。注意,別踩到水。”

“嗯。”

黑暗中,夏侯妍握住司馬昭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向前走去。她自小怕黑,甚至有段時間一定要點着蠟燭才能睡着,惜悅便等她睡着了再去熄滅蠟燭。如今,在這漫長深邃的地道中,被無邊黑暗團團圍住,她卻沒有一絲害怕,而是打從心底感到安全與平靜。

夏侯妍忽然意識到,似乎只要在司馬昭身邊,她的急躁、不安都會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沉靜平實的心境。

“阿妍,小心。”

司馬昭突然出聲提醒,并用力将她拉向自己的身體,使她躲過了一個小水坑。

“阿妍,你聽,前方是什麽聲音?”

夏侯妍學着司馬昭的樣子,将耳朵靠近牆壁,果然有一些聲音隐隐約約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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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水聲?”

“沒錯。”司馬昭點點頭,“聽聲音應該不遠了。”

盡管兩人倍加小心,但在拐過一處拐角時,夏侯妍還是崴了腳,随着一聲痛呼,她發現自己的右腳疼得厲害,已經完全無法落地行走。

司馬昭将火折子小心放在地上,一邊扶着她,一邊蹲下,将她的鞋襪褪至一半。

盡管知道這是在檢查自己的傷勢,夏侯妍還是羞赧難耐。

“腫得很高,想是傷到了骨頭。”司馬昭的語氣很是嚴肅,“阿妍既已受傷,便不宜在此久留。如原路折返,恐費時更久,且張駿他們還未趕到,沒有繩索工具,便無法上去,不如索性向前走到底,順着水流,定有出口。”

夏侯妍點點頭,“我都聽哥哥的。”

司馬昭把火折子交到她手中,“阿妍,拿好這個,接下來的路,我得抱着你走。”說着,司馬昭就要将她打橫抱起,夏侯妍慌張地扭了下身子,想要避開。

“子上哥哥,你,你還是背着我罷,我最近,似乎長胖了些,衣襟下擺都短了寸許……”

夏侯妍說着,不好意思地向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她可不想讓子上哥哥覺得自己太重,背着總歸比抱着輕巧些。現如今,她多少能體會些何蓉當日拼命減肥的心境了。

司馬昭一怔,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圈,低聲說,“阿妍并未長胖,只是長大了些。且此處洞頂不夠高,如果背着,難免會磕碰到,我不想阿妍受傷。”

“還有,阿妍鞋襪俱濕,不能再穿了。”

司馬昭說着,動手将她右腳上的鞋襪剝下,又從懷中掏出一方随身攜帶的手帕,包覆在她的右腳上,仔細打了個結。

他溫熱的手指時不時擦過她腳面,夏侯妍只覺一股酸澀又微甜的戰栗從背脊爬上,直沖後頸,令她不由得輕輕顫抖。

包好右腳後,司馬昭抱起夏侯妍,在地道中繼續向前走。

水的聲音越來越大,前方甚至還透出了一絲光線,這意味着不遠處确實有出口。司馬昭加快腳下步伐,緊走幾步後,忽又停住。

夏侯妍并不意外,因為,她也聽到了那個聲音。

在越來越響的水聲外,還夾雜着別的聲音:是低低的交談聲,還有腳步聲。

兩人對視一眼,前方又是一處拐角,而拐角後面有人。

司馬昭找了一塊平坦且無水漬的地方,把夏侯妍輕輕放下。

“阿妍別怕,我去看一下。”

夏侯妍不自覺地拉住他的手,“子上哥哥,你,別走太遠。”

司馬昭輕輕回握住下她的手,“阿妍放心,我一個人應付得來,你只要安靜在此處休息,我就不會分心。”火苗映照下,他眼中仿佛濃得化不開的蜜糖,夏侯妍如被蠱惑般,順從地點點頭。

司馬昭掏出懷中短劍,握在手中,向前探去,前方亦有火光搖晃着逼近。驀地,夏侯妍看見洞頂上映出兩個搖曳的人影,人影越來越大,顯然是離他們越來越近。

眼看司馬昭就要與對方短兵相接,夏侯妍擔心他一對二落于下風,便悄悄拿起手邊的短弓,蓄力,将弓拉滿。然後,通過洞頂上的身影,估算着對方轉過拐角的時間。

近了,更近了,夏侯妍拉起手中的弓,箭矢劃破洞中沉滞的空氣,飛向拐角的洞壁。剛剛邁過拐角的一只腳,瞬間飛起,避開了這只箭。

與此同時,一聲驚呼傳來,“鄧公子,你怎麽樣?受傷了嗎?”

聽到這聲音,夏侯妍一怔,随即脫口喊道,“蓉蓉,是蓉蓉嗎?”

此時,司馬昭已經過了拐角,與另外兩人打了照面,沒想到,兩人皆是舊相識,一個是鄧艾之子鄧忠,一個則是何晏之妹何蓉。鄧艾早年曾受司馬懿提拔,感念其知遇之恩,鄧忠與司馬昭兄弟也頗為熟識。

聽到夏侯妍叫她,何蓉便跑過來,見夏侯妍扶着洞壁正要起來,急忙上前扶住她手臂。

“妍兒,你這是怎麽了?受傷了嗎?快讓我瞧瞧,傷了哪裏?”

“別擔心,蓉蓉,我只是崴了腳,并無大礙。倒是方才那一箭,差點射到鄧公子,當真是對不住。”

“沒事,鄧公子他武藝高強,避過去了。”

這次洞窟中的相遇,是雙方都始料未及之事,于是便各自講了來此處的緣由。原來,何蓉與鄧忠在定邦縣重逢,又恰巧卷入一宗粟特女子失蹤案,兩人一路追尋蹤跡而來,才到了此洞中。

“如此說來,我與子上哥哥方才所見的女子中,就有你們在尋找之人?”

“恐怕正是如此。”何蓉嚴肅地點點頭。雙方又将各自所見粟特女子的容貌、裝扮一一道來,幾乎可以确定,他們說的正是同一人。

“找到這女子,可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她丈夫找她找得都快發瘋了,據他所說,他們夫婦一起來我大魏做香料生意,在尹川縣與定邦縣交界處的一所茶館裏,丈夫遇一漢人侮辱,憤而起沖突,厮打起來,兩人從茶館內打至茶館外,等到粟特商人打完架回去,卻發現妻子不見了。茶館中人只說她去院中淨手,随後便沒了蹤影。”

“做丈夫的說,事後想來,這個主動挑釁侮辱的人,恐怕也是有意為之,目的就是調虎離山,方便同夥拐走這妻子。”

“既如此,我還有一事不明,我與阿妍是從洞口跌下,文度與何小姐,也是如此嗎?”

“并非如此,子上兄,請聽我細細道來。那粟特女子失蹤後,我與何小姐連日打探,獲知有一夥人頻繁往來于尹川與定邦兩縣之間,且每次出行均以馬車運送重物,但有人說曾聽到馬車上傳來女子哭泣聲,我們便跟随其中一人,行至山野,但被他察覺逃跑。其後,我們誤打誤撞,竟發現一處瀑布,而瀑布後面,就是這條地道。”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很快,一行佩刀侍衛來到近前,對司馬昭行禮,夏侯妍認得,為首的正是司馬昭的護衛隊長張駿。

“二公子,屬下來遲,請公子責罰。”

“起來吧,汝等無罪,今日單獨出行本就是我的安排。”司馬昭擺手,令衆人起來,然後問道,“那些被拐的女子,可安置妥當了?”

“回禀公子,屬下已留下六人料理,目前正在将她們搬運至馬車上。接下來要帶去哪裏,還請公子明示。”

“如此,便直接帶去譚縣令府上,并告知他,此八人涉及私賣人口及與外邦往來事宜,請他立刻着手徹查。”

夏侯妍沒想到他會如此安排,若這些女子真是要送往曹爽府中的,那司馬昭此舉無疑是擺明了要與他作對。近年來,凡是不依附于曹爽的,或被貶至偏遠,或被迫下野,司馬昭此舉,會不會招致曹爽兄弟的瘋狂報複……

“且慢,”司馬昭攔住兩名欲轉身離開的侍從,“記得,把夏侯小姐的貼身侍女帶來,囑咐她們帶一套新的鞋襪和外氅。另外,再遣兩人去盧府通報,就說夏侯小姐在外吃茶看戲,晚些時候再回去。”

“是。”

侍從領命而去,腳步聲逐漸消失在地洞深處。

“既已安排妥當,我們盡早出去為宜。我觀文度與何小姐身上未濕,想來瀑布的出口更方便一些。”

“子上兄所言正是,此處離瀑布出口很近,不消一刻鐘功夫便可至。況且,在瀑布之外,還有一處奇景,想請子上兄一看。”

鄧忠說着,便向前一步帶路。司馬昭回頭去找夏侯妍,此處人多,自然不可能像剛才一樣将她抱着,但至少還可以攙扶,誰知何蓉早已親密挽住她手臂,兩人一邊低聲耳語一邊向前走,竟好像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司馬昭幾不可察地低頭輕笑,随後便與衆人一起向瀑布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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