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罰跪

罰跪

這是當日跳下地洞時,司馬昭用來給她包住傷腳的手帕,後來她讓惜悅清洗幹淨後,就一直留在身上。

對于夏侯妍來說,這塊手帕浸染着司馬昭的氣息,她白日裏将它揣在身上,夜間則時常握着它入眠。對她來說,手帕在側,就仿佛子上哥哥陪在身邊。

沒想到,今日一時大意,出門時竟忘記帶着,如今被母親看到,夏侯妍也知道此事恐怕不易了結。

“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床上,竟有男人的貼身之物,妍兒啊,你……你……”母親說着,兩手捂住胸口,像是一時喘不過氣來,夏侯妍吓得立刻起身上前,幫母親輕揉胸口。

“你先去跪好,我還沒到那個地步,今日這事不說清楚,你也不許起來!”

母親怒氣正盛,夏侯妍也不想與她硬頂,便順從地繼續跪在地上。

“說吧,你與那司馬昭是如何私相授受?在尹川縣,你們私下相會了多少次?”

夏侯夫人情緒激動,說到最後,忍不住用力拍了下桌子,桌上的杯盞應聲倒下,骨碌碌滾落地上,發出清晰的碎裂聲,守在門外的惜悅和高迎娣也忍不住一哆嗦。

夫人平日是端莊持重的,雖不像小姐那樣愛笑,卻也從未發過這樣的脾氣。

兩人面面相觑,替小姐捏了把汗。

“母親,急怒傷身,此事不是母親想的那樣,請先讓女兒把話說明白。”夏侯妍急切地說。

“你說。”夏侯夫人的語氣硬梆梆的,然而她的表情比語氣更冷硬,猶如挂上了一層寒霜。

“這手帕,乃是在尹川縣時,女兒在田間貪玩,被樹枝戳傷了腳,正巧遇上、遇上子上哥哥,他用此物給女兒包紮。當時實在是情勢所迫,并非私下相會。”

“怎麽就這麽巧,你去田間玩,他也去田間?妍兒,你是我生的,你心裏想什麽我都知道。你覺得,這幾句話就能糊弄我?”

夏侯妍心中一緊,又想到絕對不能說出主動跳入地洞之事,就硬着頭皮繼續辯解,“子上哥哥他是典農中郎将,去田間巡查耕作情況、灌溉水利,也、也很正常……”

Advertisement

“住口,一口一個子上哥哥,從哪裏學來的這粗鄙俚語?你是要氣死我!以後不要再讓我聽見這個詞!”

“今晚你去祠堂跪着,不論你們之前怎樣,以後不準再見司馬昭!跟着你的兩個侍女,未能盡到規勸之職,一人打二十板子!”

夏侯夫人說完,起身向門口走去。

“母親,不關她們的事,不要責罰她們,罰我一個人就夠了!”夏侯妍說着,膝行至母親身邊,抱住母親的腿。

“母親,她們都是女兒家,身子骨弱,二十大板會要她們的命,求求母親,不要責罰她們,讓她們與我一同罰跪,好不好?母親,求求你了。”

看着女兒苦苦哀求的模樣,夏侯夫人亦有一絲心疼,

“妍兒,你既為她們求情,二十大板就改為十板。打完板子,再去祠堂陪你一起罰跪。”

她彎下腰,伸手擦去女兒臉頰上的淚珠。

“妍兒,你若真心疼她們,日後就注意你的言行,你也不小了,需要知道,你身上系着的,不止是你一個人的命。”

…………

夏侯妍在陰冷的祠堂裏跪着,聽到後院傳來起起落落的板子聲,一聲、兩聲、三聲…………每一聲,都讓她的心猛地一跳,終于數完了十聲,夏侯妍不住回身向祠堂門口張望,想看看惜悅和高迎娣怎麽樣了。

不一會,就有人架了惜悅和高迎娣過來,夏侯夫人雖生氣,卻還是派了醫師過來,給兩人上了藥。

“小姐,別擔心,打板子的王存和王義,一向和我相熟,嘶,他們知道我們是小姐身邊的人,并沒有太用力。”

“是的,小姐,過去郭老板夫婦打我時,比這厲害多了,我也沒事。”

惜悅和高迎娣咬着牙跪下後,說的第一句話都是為寬慰夏侯妍的心,夏侯妍明白她們兩人的心思,更覺得對不起她們。

“你們都是被我拖累的,這件事都怪我,是我行事太大意了。”晦暗的燭光映照出兩人蒼白的面容和淩亂的頭發,夏侯妍瞧着兩人這幅模樣,不由一陣心疼。

“小姐不要自責,惜悅自小跟随小姐,小姐待我親如姐妹,為小姐受區區十板子,惜悅心甘情願。”

“迎娣的命都是小姐救的,小姐對我有再造之恩,迎娣挨這些板子,也是心甘情願的。”

夜色漸漸暗沉下來,祠堂的門被從外面鎖上,高闊陰冷的祠堂中,三人齊齊跪在地上。

祠堂之上,擺着幾位祖先的牌位,最前面的,是夏侯妍父親夏侯尚的牌位,瞧着父親的牌位,夏侯妍不由想起幼年時在父親膝頭玩鬧的場景,鼻子一酸,淚珠就滾落下來。

音容笑貌歷歷在目,斯人卻已化為塵土。這祠堂雖然陰冷,但有父親和祖先的靈魂在,也沒什麽好怕的。

“小姐,你餓不餓,我偷偷藏了一塊白面餅,你吃點吧?”

惜悅從懷裏掏出一塊包在絲帕裏的白面餅,遞到夏侯妍面前,夏侯妍搖搖頭。

“我不餓,你們倆分着吃了吧,吃了才能快點好起來。”

也不知跪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天色越來越黑,夏侯妍完全感覺不到餓,雙膝也從一開始的酸疼不适變得麻木無感,她盯着高高案桌上的祖先牌位,兒臂粗的白蠟晝夜不熄的點着,這一刻,她想的是,若祖先靈魂真在,可否保佑她得償所願,與子上哥哥在一起。

窗外傳來呼呼風聲,一陣緊過一陣,三人在空曠的祠堂中跪着,也覺得越來越冷,此起彼伏的打起噴嚏來。

“阿嚏,阿嚏”

“阿嚏”

“阿嚏,啊……嚏”

“小姐,我記得左邊櫃子裏存放着蠟燭和燈油,應該還有幾床棉被,是往年祭日給下人值夜用的,小姐別嫌棄,我去拿來先給小姐披上吧。”

“阿…嚏,去吧。”

雖是春末夏初,深夜仍十分寒涼,夏侯妍凍得微微發抖,惜悅和高迎娣一起去櫃子裏翻出了三床棉被,在棉被被扯出來時,一個木匣子也被帶了出來,木匣子落在地上,蓋子歪在一邊,裏面紙片一樣的東西撒了一地。

“這是什麽?”

夏侯妍想起來去看看,但因為跪地太久,腿腳已經不聽使喚,差點一頭栽到在地,幸虧惜悅沖過來一把扶住了她。

“小姐,若是累了就坐着歇會吧,夫人沒派人監視,想來也不會發現。”

“今日惹母親如此動怒,确實是我不孝,你們跟我一起收好這些東西,還是繼續跪着吧。”

“小姐,你快來看看,這好像不是祭祀用紙,倒像是……小孩的筆跡……我識字不多,只認得上面這個馬字。”

小孩筆跡。

“馬”字

夏侯妍呼吸一滞,片刻後,她跌跌撞撞地沖過去,跪在地上,撿起那些紙。

那不是紙,而是信,有的厚,有的薄,散落在地上的加上匣子裏留下的,足足有數十上百封。

上面的字跡有的歪扭稚嫩,有的工整娟秀,似乎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夏侯妍明白,這不過是同一人在不同年齡段所寫下的字。

因為,這都是她的字。

借着搖曳的燭光,夏侯妍用顫抖的手指抽出一封信,

“子上哥哥,今日蓉蓉帶了她養的狗來給我看,我也想養一只,但母親不許……”

又一封,

“子上哥哥,我今日穿了耳洞,有點疼,但我忍住了,以後我就可以像母親一樣,戴好看的耳铛……”

再一封,

“子上兄長,聽聞行軍打仗甚是辛苦,飯食可溫?衣被可暖?望你平安歸來……”

這一封又一封的信中,記錄着她所有的少女心事,她曾以為這些信全都丢失在驿途,沒想到會在這裏與它們重逢。

誰會把這些信一封不落的收起來,又藏在這裏?

夏侯妍閉上了眼睛,能夠截住她所有往外寄出的信,并藏在夏侯府的祠堂裏,除了母親,還能有誰?

她想起自己曾質問司馬昭,為何不給她回信,司馬昭只說戰事紛亂,驿站或許送丢了,她也沒做他想。如今看來,那麽多信,一封也未能送到他手中,若說是丢了,未免巧合太過。這其中曲折,她沒想到,他未必想不到,恐怕只是不想她們母女之間起摩擦。

想到這裏,夏侯妍為司馬昭覺得十分委屈,對母親也生出滿腹質疑和不滿。母親不喜歡司馬家的人,她是知道的,只是萬萬沒想到,母親會做到這個地步。

夏侯妍深吸了口氣,一一撿起地上的信,放入木匣中,惜悅和高迎娣想插手幫忙,被她制止了。

“誰也不許動,我自己來。”

她低着頭撿拾信件,語氣冷硬,眼淚一滴一滴砸下,心意卻愈發堅定。

私藏男子手帕,是她理虧,惹母親動怒,罰跪祠堂,她都接受。但罰跪之後,她定要向母親問清截留信件之事。

這些信裏,封存着她飽滿鮮活的情緒,承載着她的希冀和熱望,即便是母親,也不該如此武斷,生生欺騙她這麽多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