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帳中情(下)

帳中情(下)

“曹爽真是太過分了!什麽好謀無斷,明明是他自己急躁冒進!”

“不過區區幾句言語,阿妍何必動怒。”司馬昭拉過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方才的座位上。

“我還不是替你覺得委屈。”夏侯妍依舊氣鼓鼓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阿妍是心疼我。”司馬昭說着,将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觸碰了一下,夏侯妍臉一紅,想要縮回手,卻被他牢牢牽住,動彈不得。

“我也心疼阿妍,阿妍可知?”

“什……什麽?”

“阿妍這雙手,昔日白皙瑩潤,如今卻有些粗糙了。”司馬昭說着,用手指在她掌心輕撫,讓她覺得癢癢的。

“還有,為我扮成男子模樣,一路行來,委屈了阿妍。”

聽到這句話,夏侯妍這才想起,自己如今還扮作男子模樣,臉上還塗着厚厚的黃黑色粉霜,模樣一定很醜。

她用雙手捂住臉,“子上哥哥不要看我,我,我這樣子實在是太醜了。”

“在我眼中,阿妍什麽模樣,都是好的。”

“騙人的,這怎麽會好看呢,又黑又黃的。”

“阿妍扮作男子,也是清秀俊朗的男子,不信你來看。”司馬昭說着,将一只銅鏡舉起,放在她面前。

夏侯妍透過指縫看過去,鏡中确是個模樣清俊的少年,雖然不比做女兒裝扮嬌美,但也是一副美少年的模樣,便漸漸放下手來。

司馬昭将銅鏡放在案桌上,讓她對鏡自賞,自己則去端來一盆溫水,将一方幹淨的手帕浸濕、絞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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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一只修長的手托住她下巴,另一只手則執起濕手帕,夏侯妍微微仰頭閉眼,任他給自己擦拭。額頭、眉毛、鼻梁、臉頰、口唇,一點一點擦去暗黃,露出瑩潤白皙的本來顏色。

擦拭幹淨後,他又起身站到她身後,解開她頭上發帶。一頭烏黑的長發傾瀉在肩背上,司馬昭拿起馬蹄形的梳篦為她梳頭。

“這樣,疼嗎?”司馬昭溫聲問她。

“一點都不疼,舒服的緊。子上哥哥怎麽會與人梳頭?這不都是下人和女人做的事嗎?”

“年少時,我常為母親梳頭,所以有些經驗。”

這是夏侯妍第一次聽他提到逝去的母親,不禁有些好奇,“先伯母,是個怎樣的人?”

“母親為人果敢,有巾帼不讓須眉之魄力,是父親的賢內助。”

“子上哥哥,是不是長相随了先伯母?”

司馬昭輕輕笑道,“是吧,家族中人常說,兄長長相更像父親,我像母親多些。”

“子上哥哥這般俊逸非凡,伯母定是位美人。”子元兄長英武,子上哥哥俊逸,原來是一個像父親、一個像母親。

司馬昭微微一笑,沒再說話,只是安靜為她梳理頭發。

“看看鏡子,這樣可好?”

夏侯妍看着鏡中的自己,略微毛躁的長發被梳開,回複垂順模樣,她的頭發黑直且密,軟而韌,黑亮的長發垂下來,更襯托得一張小臉瑩潤如玉、肌膚吹彈可破。

她重重點頭,站起身來,拉司馬昭坐下。

“子上哥哥坐好,現在該我來為你梳發了。”

夏侯妍說着,就去解他頭上的金蟬铛發冠,她是第一次做服侍人這種事,因而有些手忙腳亂,不時擔心自己弄疼了司馬昭,但司馬昭只是淺淺的笑着,叫她不要着急,慢慢來。

拆下發冠,解開發帶,司馬昭的長發垂落下來,夏侯妍從銅鏡中看到他的模樣,一瞬間有些恍惚。君子束發戴冠乃是禮儀,但她從不知道,子上哥哥散着頭發,另有一股風流氣度。在燈火的映照下,他如玉般的容顏被青絲包裹,竟有種攝人心魄的妖異之美。

夏侯妍不由看呆了。

“阿妍,怎麽了?”

“沒……沒事。”

夏侯妍發覺自己失态,立刻拿起梳篦,低頭為他梳起發來。這是她第一次為人梳發,往日在府中時,都是惜悅為她梳發,她連自己的頭發都極少梳過,這次梳起來,才發現自己笨拙的緊,一下輕一下重,力道并不均勻。

“對不起,子上哥哥,我一定把你弄疼了好幾回。”

夏侯妍有些沮喪。

“阿妍為我梳頭,實在是生平一樁樂事,又何須道歉。”

“哪有人天生就能做好諸般事,我的阿妍聰明機敏,梳發這般小事,不出幾日,定能精通。”

司馬昭幾句話,就讓夏侯妍的心情又明朗起來。

夜已深,到了就寝的時候,司馬昭為夏侯妍整理好內間的被褥,又在外間為自己鋪了一張毯子,喚張駿另抱了一床被褥來。又将那三折屏風拉好,确保內外無縫隙。

“我若去帳外住,必引人生疑;若要阿妍住別處,我也放心不下。今夜便委屈阿妍與我同住此帳,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送阿妍回去。”

聽到此話,原本滿心歡喜的夏侯妍心中一沉,喃喃道“送我回去……”

“過得長安後,路途越發兇險,阿妍不宜再同行。”

“子上哥哥難道忘了,當日我與你在伊川縣一同探查水仙教之事?我并不是膽小懦弱之人,為何不能讓我同行?”

“阿妍,此去是上戰場,與伊川之事大不相同,阿妍可曾聽過一将功成萬骨枯?戰場之上刀槍無眼,我豈能讓你冒此風險!”

“子上哥哥,其實這一路你一直派暗衛跟着我,是不是?”

司馬昭長眉微挑,“阿妍如何得知?”

“先前只是懷疑,今晚才明确。一是今日張駿找到我們,未免湊巧,通常來說,軍中巡邏各自都有劃定的區域,張駿與那楊參軍不應該在同一座山丘重複巡視,二是張駿準備了三件士兵服給我們,不多不少剛剛好,且這些衣服是新的,沒有穿着痕跡。”

“我只能推斷,子上哥哥早已知曉我三人行蹤,派張駿來找我們,并提前準備好了衣服。”

“我雖不知跟着我的暗衛有幾人,但其中有一人叫靳越,是不是?”

“只聽過一次的名字,阿妍倒記得如此清楚。”靳越确是他手下第一暗衛,自從察覺許玉撫對她不利,便一直在暗中保護她至今。

“阿妍推斷的分毫不差。”

“既是這樣,子上哥哥應該相信我,我會騎射,頭腦也還算機敏,并不會給你拖後腿。我可以一直扮作男子模樣随軍,即便不能上戰場,能在營帳中陪伴哥哥左右,我也甘願。”

“阿妍,戰場上兇險萬分,既便是頂尖暗衛也難保萬無一失。何況,”司馬昭湊近她壓低了聲音,“曹爽早就懷疑我豢養暗衛,一直在暗中調查,此行定會借機百般試探,我若要暗衛護你,多方掣肘,極為不便。”

“既然子上哥哥說戰場兇險,那我更不能離開。與其在洛陽城中日夜不安,等一個飄渺的消息,倒不如與哥哥共擔風險,相互扶持。”

司馬昭嘆道,“阿妍”,這一聲中有無奈、有愛憐、有動容,但他随即又冷下聲音,“無論如何,明日我會派人送你回去,還有你的兩個侍女一起。現在,阿妍該睡了,明日大軍需早起拔營趕路。”

“你若執意要送回,便送回吧,反正我只有兩個侍女,比不得你人多勢衆。但是你送了我回去,我還會想辦法跑出來。如果你不怕我在路上出意外,或者累死你的暗衛,你就送我回去吧,你送回去多少次,我便追來多少次。除非斷了我雙手雙腳,讓我動彈不得。”

夏侯妍惡狠狠的說完這些,一扭身子鑽進被窩,任憑司馬昭再怎麽喚她,就是賭氣不說話。

雖然賭氣不說話,夏侯妍卻遲遲沒睡着,只聽得營帳之外,有風聲呼嘯而過,帶動山上松濤陣陣,迷迷糊糊間,又聽得屏風外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你啊……真真是拿你沒辦法。”

翌日晨起,司馬昭再沒提起要送她回去之事,從此以後,征蜀将軍司馬昭的營帳中,多了三個灑掃之人,只不過,其中一人時刻在帳內服侍,另外兩人則多于帳外守候。晚間,夏侯妍和司馬昭同住于将軍營帳,張駿原本單獨住一間挨着司馬昭的營帳,如今這處住所讓給惜悅和高迎娣,他則去另一側營帳,與屬下同住。

大軍拔營行軍時,早有一名士兵将她們遺落在西虢城中的馬牽來。

“我的影疾!”

夏侯妍驚喜的拉住馬缰,摸了摸影疾的鬃毛,影疾也溫馴的靠近她。

“子上哥哥何時将它牽來的?”

“昨夜吩咐人牽了來,夜間已喂足草料,也檢查過馬掌,一切都好。”

就這樣,夏侯妍騎着影疾,扮作男子模樣,跟随司馬昭左右,領大軍一同向長安進發。

“糟了,子上哥哥,我每日都與母親寫信報平安,昨夜竟忘了。”行軍途中,夏侯妍想到此事,不免有些懊惱。

“不急,今晚我們會抵達虎牢關,屆時阿妍可寫信回去,由城中郵亭寄送洛陽。”

“不止母親,我還要給蓉蓉寫信,對了,還有士季。”

“士季?”

夏侯妍點點頭,“我和惜悅、迎娣喬裝出府,多虧了士季幫忙,提前将包袱放到我家馬場,這樣我三人出府時才沒有引人懷疑。說來也倒黴,我們出府那天,郭太後突然發布诏令,洛陽城嚴查人口進出,幸虧一位高僧……”

夏侯妍就将自己當日出城之事細細說與司馬昭聽,并問他,“子上哥哥,你說這前三世、後三世,洛水之後是江左,該作何解?”

“洛水在洛陽城東,暗合帝王氣運,江左則屬吳國,莫非是暗喻我朝終有一日将取吳而代之?”

夏侯妍琢磨着這句話,鄭重點頭,“子上哥哥言之有理,可是這前三世、後三世,又是什麽意思呢?”

“此句似有朝代更疊之意,不宜妄議。”司馬昭說着,示意夏侯妍注意言辭,跟在他身後的士兵中,除了張駿所帶領的心腹之外,還有幾個是曹爽兄弟所領的禁軍小頭目,他們被安插在司馬昭軍中,名為協助,實則起着監視作用,其中一個叫李慶順的,對曹爽最為忠心,事無巨細都要向曹爽彙報。

李慶順騎着馬,總想擠到司馬昭身邊,無奈騎術不佳,總是被張駿等人擠在後面,因此,他只知道司馬昭與随身侍從在交談,卻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麽。

于是,他打定主意,趁晚間放飯時,向戰友打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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