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名聲

名聲

“煩死了!”

夏侯妍從未見過這般輕浮又不知分寸的女子,一時怒從心起,也顧不得許多,一把取下挂于帳內的弓箭,拉滿弓弦,對準她。

“若再胡言亂語,休怪我這箭不客氣!”

“哎喲喲,架子倒是擺的挺足,我告訴你,我錦姑可是南鹿苑的頭牌,你若是敢……”錦姑的話還沒說完,一只黑翎羽箭便刺破空氣,直直射中她頭上一支金釵,金釵落在地上,錦姑那精心打理的垂雲髻也頃刻間散開。

“我的金釵,這可是我最好的金釵……”錦姑撲到地上拾起金釵,随後便嘤嘤地哭起來。

見她這樣,夏侯妍不覺放下手中弓箭,“我又沒傷到你,哭什麽,撿起你的金釵快走吧。”

“奴家是接了工作來的,如今連司馬将軍的面都沒見到,這樣歸去,定會被衆姐妹恥笑,還會被爹爹責打……”錦姑越說越傷心,越哭越大聲,夏侯妍不由動了恻隐之心,走過去遞給她一方手帕。

“既是你的工作,我也不怪你了,你回去只說已完事了就行。”此時,夏侯妍已推測出,所謂南鹿苑應該是一出風月場所,而這錦姑八成是曹爽叫來陪侍司馬昭的。世家公子出入風月場所,在洛陽城中也極為尋常,只是她從未将此事與司馬昭聯系到一起。

不過這南鹿苑,看來也不怎麽樣,送來的這個頭牌,個子太高、妝又太濃,處處透着古怪。

“此話當真?司馬将軍也願幫我圓謊?”錦姑聽到她的話,淚眼漣漣地擡頭看向她,兩人此時距離較近,借着燈光,夏侯妍看到她喉間的凸起,不由向後退了一步。

“你……究竟是男是女?”

“你這侍從真會開玩笑,這長安城中誰不知道南鹿苑的名號,奴家是南鹿苑的人,自然是象姑。”

“象姑……是什麽?”

見夏侯妍着實懵懂,錦姑便理了理頭發,将兩邊鬓發別至耳後,“看來你是真不懂,象姑者,象女子而非女子,自然,都是男兒身。”

錦姑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自顧自走到銅鏡前整理自己的頭發,夏侯妍則呆呆地立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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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他行動坐卧,處處透着古怪,想來也是,明明是男子,卻要模仿女子,自然是怪異的。

只是,曹爽為什麽要給子上哥哥送來一個“象姑”?難道說,他以為子上哥哥喜歡男子?她忽而想起,何蓉送她的那本“豔味”春宮圖,似乎也有畫過兩名男子摟抱在一起的場景……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成濟兄弟的聲音,“将軍、郭将軍”,緊接着,司馬昭就掀簾而入,身後還跟着一位中等身量、面容端方的中年男子,男子雖未穿铠甲,但身為武将之女,夏侯妍立刻從他身上感受到了與父親夏侯尚相似的氣息,那是常年浸潤戰場的殺伐之氣。

夏侯妍還未說話,錦姑已先一步拜倒在地,“錦姑見過郭将軍,見過司馬将軍。”夏侯妍愕然地看着她,不過一會兒功夫,她已飛速将發髻盤好,且重新插好了金釵。

司馬昭沒說話,郭淮卻道,“你是何人,怎認得司馬将軍與我?”

“回郭将軍話,奴家乃是南鹿苑的象姑,受大将軍之命來服侍司馬将軍。郭将軍英明神武,威震雍涼,羌胡皆懼,爹爹早就與我們看過将軍的畫像。我既認得出郭将軍,另一位必是司馬将軍。”

郭淮唇邊的胡子抖動了幾下,似是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倒是司馬昭一副平常姿态,淡淡道,“既是大将軍美意,昭在此謝過,你領了賞銀,即刻回去吧。”

“……是……”錦姑遲疑了一下,躬身行禮,慢慢向帳外走去。作為風月場上的老手,打從司馬昭一進門,他就看得出來,此人雖風姿俊逸,卻并不好男風。也不知是曹大将軍那邊的情報出了什麽差錯,不過有賞銀可拿,又不用伺候人,倒也不失為一樁美差。

“慢着。”

錦姑正要掀起帳簾時,司馬昭叫住了他。

錦姑立刻轉身垂首,“司馬将軍,有何吩咐?”

“你家中有一幼弟,也于去年進了南鹿苑,是也不是?”

錦姑猛地擡頭,雙眼中滿是震驚,随即又低下頭,“是。”

“今日,我已叫人将他贖了出來,日後送入學堂,或從文、或從武,皆由你兄弟二人商議。”

錦姑寬大的手掌捏緊了兩側的裙子,眼中滾下大顆淚珠,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多謝将軍,再造之恩。”

司馬昭擡手讓他起來,“只是,今日帳中事,一字不可對人言,你可記清楚了?”

這是司馬昭自進帳後第一次看向他,饒是閱人無數的錦姑也不由在心中感嘆,好一雙風流的眉眼,但這眉眼深處,卻是一片冰寒,令他忍不住渾身一凜。

“記清楚了,将軍放心,小人絕不會吐露半個字。”

走出營帳,錦姑心中翻江倒海,思緒萬千,差點走錯回去的路。自年少家貧,被賣入南鹿苑,他已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卻決不願幼弟也走上這條路,如今,司馬将軍将幼弟贖出,又許他上學堂,他心中自是感恩戴德,同時也意識到,這位将軍,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南鹿苑的爹爹今早才通知了他要來此處服侍,司馬将軍卻已經知曉他家中情況,拿捏住他最在意的事。還有,郭淮将軍雖比他年長,卻對這位青年将軍畢恭畢敬,似有主臣之別……

“二公子,曹爽時刻派人盯着,我不宜久留,便在此長話短說。曹爽執意要走傥駱道,我等勸阻無果,只得從命。但傥駱道遠離羌、胡,後續糧草補給可是個大問題!”錦姑離開後,郭淮與司馬昭議事,并不避着夏侯妍,夏侯妍便也自覺走到屏風後,避免打擾二人。

“曹爽如今統領三軍,躊躇滿志,身側又有鄧揚、李勝鼓吹,根本聽不進我們的話。只能待與蜀軍交鋒後,吃了敗仗,方可徐徐勸之。”

“唉!如今又要強征胡、漢民衆為兵,此舉,恐失民心,致邊境不安哪!”

郭淮是雍州刺史,守魏國西北邊境,此處羌、胡、漢雜居,常有山賊起事,羌、胡部落亦時有動蕩,因此他十分在意民心向背。

“強發之兵,不堪驅使。郭淮将軍此行雖為前鋒,卻無需執着于輸贏,以昭之見,當盡力保住衆将士性命。”

“是。”

郭淮走後,夏侯妍自屏風後走出,司馬昭正拔下帳上那只黑羽翎箭,在手中把玩。

“這箭射得極深,可見阿妍方才極為生氣。”

拔掉箭後,帳壁上露出一個小洞,有風灌進來,夏侯妍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讷讷地說,“方才,與那錦姑有些誤會。”

“如今,誤會可消了?阿妍的氣也消了罷?”

聽他這樣問,夏侯妍又記起象姑的意思,“子上哥哥,曹爽怎會疑你喜歡男子,送了這樣一個人來?”

司馬昭搖頭輕笑,“還不是因為你。”

“我?”夏侯妍不解的指着自己,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司馬昭的意思,想來,正是自己每日扮作男子模樣,又宿在他營帳中,才招致此誤會。

司馬昭嘆了一口氣,悠悠道,

“如今,軍中都在傳,說我有龍陽之好,我的名聲,算是徹底壞了。”

司馬昭語氣中透出三分憂慮,夏侯妍也有點着急,“這,這可怎麽辦?”

“倒也無妨,左不過是京中貴女不敢嫁我,大将軍則時不時送男子與我,還有父兄的責問,我猜,兄長下封書信就會問及此事。”

司馬昭看着她,眼中卻有促狹之意,他随手一揮,扔出那支羽箭,箭穩穩插入箭筒。

夏侯妍湊近,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又見他眼尾發紅,說話也不似平日模樣。

“子上哥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司馬昭搖搖頭,一雙水潤的眼睛卻只是盯着她看,直看得她心中狂跳。

“哥哥若是醉了,我這就去讓惜悅煮些醒酒湯來……”

司馬昭又搖頭,“不需要,阿妍扶我去休息。”

雖然扮作侍衛,但夏侯妍并不怎麽會伺候人,連日來她總是自己渴了才想起給司馬昭倒水,也總是司馬昭先給她梳發,她才記起也要為他拆解發冠。

這是司馬昭第一次主動讓她為自己做事,夏侯妍自然是十足認真,扶着司馬昭到了他床鋪前,待司馬昭坐下後,她特意回想了下惜悅平時服侍自己的模樣,正打算蹲下為他脫去靴子,卻被司馬昭握住了手。

“這種事,阿妍不必做。”

司馬昭說着,身子一歪,就躺到了床上。

“子上哥哥,發冠還未拆,衣服也未換……”夏侯妍說着,想要繞過去拆他的發冠,卻被他擡手按住後腰,一把帶入懷中。

頃刻間,夏侯妍就被他身上熟悉的松柏氣味包圍,中間還夾雜着淡淡酒氣,她貼在他胸口,可以聽到他心髒跳動的聲音。一切都令人目眩神迷。

“現下,阿妍可以為我除下發冠了。”司馬昭的聲音懶洋洋的,他雙眼微閉,仿佛并未看她,這讓夏侯妍變得大膽,她從他身上爬起來,膝蓋跪在床上撐起身體,雙臂則伸直了去解他的發冠。

摘掉金蟾冠、解開發帶,用手指梳理他長長的黑發,與此同時,司馬昭也伸手去扯她的發帶。侍從沒有發冠,只以簡單的發帶将頭發束住,發帶一送,一頭長發便如流水般傾瀉而下,鋪灑在臉龐、肩側。

司馬昭伸手攬住她後腰,将她再次拉近自己,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地可怕,彼此呼吸可聞。

“我為阿妍,壞了這許多名聲,阿妍該如何賠我?”這是她第一次聽見司馬昭發出這樣的聲音,慵懶、低沉、誘惑,仿佛一絲有魔力的線串起這些平常文字,引誘她循着線頭,去探索未知甘美的境地。

“我……”夏侯妍只覺全身氣血都湧上臉頰,她只知道自己喜歡司馬昭,卻對這親密暧昧之事毫無經驗,只覺既歡喜又羞怯,還有點害怕。

司馬昭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下,終于忍不住,仰頭親上了她的雙唇。

不知不覺中,司馬昭的雙手已握住她的雙手,十指交疊,兩人的長發也糾纏在一處,流瀉在床鋪上。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夏侯妍覺得幾乎無法呼吸,司馬昭才放開她。他雖與她一樣,面頰帶紅,雙目卻一片清明,早已沒了剛才的醉态。他将夏侯妍打橫抱起,行至屏風後,将她放到床上,又為她蓋上被子、掖好被角。

“有些事,我們等到大婚之後再做,好不好?”

夏侯妍紅着臉點點頭,将被子拉過頭頂,上方傳來司馬昭溫潤的聲音,“阿妍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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