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征兵
征兵
“子上哥哥,郭淮将軍為何叫你二公子?你們以前就認識嗎?”
司馬昭點點頭,“郭淮将軍是父親的老部下,早年父親任雍涼都督時,郭淮将軍為副将,彼時兄長與我皆在軍中,曾一同抗擊蜀軍。”
“原來如此。”夏侯妍喃喃道,至此,她終于明白曹爽為何命郭淮将軍為前鋒,而讓司馬昭殿後了,不過是為隔開二人,方便自己全權掌控這支軍隊。
此時,這支號稱十萬人的魏國大軍已離開長安,向着傥駱道挺進。傥駱道由衆多谷道組成,迂回曲折于秦嶺衆峰間,是穿越秦嶺最便捷、也最艱難的一條路。沿傥駱道前進,不僅要翻越太白山周圍的五、六座分水嶺,還要穿越野獸出沒的原始森林和布滿毒蟲猛獸的“黃泉”險地,還有“絕欄萦回,危棧綿亘”的八十四盤。
因此,今日大軍的士氣前所未有的低落,夏侯妍甚至聽到前方傳來哭泣和嗚咽聲。
“子上哥哥,我怎麽聽到前方有人在哭?”
司馬昭勒缰靜聽,“确實有哭泣聲,伯玉,你去前方看一看,發生了何事?”
“是。”
叫做伯玉的,正是司馬昭帳下的參軍衛瓘,夏侯妍初來帳中時,與他有一面之緣,如今在日光下觀此人面容,竟比女子還柔美三分。
夏侯妍正在感嘆,這樣文弱的人是否适合從軍時,就見他策馬揚鞭而去,身手矯健,與其秀美的姿容完全不同。
很快,衛瓘就回來了。
“啓禀将軍,軍中所泣者,乃是今晨被征發之胡漢民衆,他們本是長安城周邊的農戶,如今見要走傥駱道,皆驚懼不堪,躊躇不前,其他将士受其影響,亦生懼怕之心。”
“大将軍這是故意給咱們出了道難題。強征了民衆入伍,又将這三千人皆安置于将軍帳下,稍有差池,便可以治将軍一個禦下不力之罪。”
“将軍不必憂慮,待屬下前去捅死那帶頭哭泣者,殺一儆百,諒其他人不敢再造次!”說話的是司馬昭的近侍成濟,只見他舉着一柄長矛躍躍欲試。
司馬昭立刻出聲制止,“不可。若如此,雖可止一時之亂,卻會失去人心,終招致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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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瓘贊許地點頭,“堵不如疏,将軍所言甚是,索性由他們哭個痛快,以解離鄉之苦,待哭累了,自然就止住了。”
午後休息用飯時,司馬昭坐在夏侯妍身邊的草地上,擰開水囊遞給她,“阿妍一直蹙眉,可是有所不滿?”
“子上哥哥,雖說堵不如疏,可是士兵一路沿途哭泣,全無士氣,這樣如何打勝仗呀?”
“如此,才可讓曹爽放心。”司馬昭目視遠方,那裏,綿延起伏的秦嶺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此次行軍,曹爽既要帶着我,以防戰敗被父親彈劾;又要防着我,防止我立下軍功,搶了風頭。”
“我只願能帶麾下士兵平安返回,至于建功立業之事,便由曹爽去争吧。”
夏侯妍深深感到,司馬昭此行屬實是身不由己。
“還有,子上哥哥身邊的成濟,是否太過嗜殺了些?動辄喊打喊殺的……”雖然他們對司馬昭忠心耿耿,夏侯妍就是無法喜歡這兄弟倆。
“亂世用人,當唯才是舉,阿妍放心,我自會約束好他們,不讓他們濫殺無辜。”
“哥哥既說是亂世用人才如此,那若是治世呢?”
“鳥盡弓藏,阿妍可曾聽過?”司馬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仿佛在與她議論今日的天氣。
多年以後,當成濟兄弟被割去舌頭、斬首示衆時,夏侯妍又想起她與司馬昭的這番對話,驚嘆原來早在彼時,他心中已有細密籌謀,且并不避諱對她和盤托出。只是當時她還不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用過午膳,大軍繼續行進,夏侯妍後知後覺的發現,隊伍中竟多出一批牛羊來,粗略判斷,足有百多十頭。
原來,這些牛羊也是曹爽從民衆處強征來的,為的是防止開戰後斷糧,應急用。
夏侯妍微微張嘴,驚愕地看着這些被驅趕的牲畜,“子上哥哥,這……這些牛羊,能跟着翻山越嶺嗎?”
司馬昭溫聲解釋,“傥駱道遠離羌、氐聚居區,難以應援糧草,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翻山越嶺倒不是大問題,我擔心的是別的。”
很快,司馬昭的擔心就應驗了,進入傥駱道的第三個晚上,當他們駐紮在老君嶺至都督門一段時,遇到了野豬群的襲擊。
原來,這秦嶺的高山密林中生長着成群的野豬,力大無窮、皮糙肉厚,一頭野豬可以輕松撞倒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且這野豬嘴邊又生着尖利的獠牙,頃刻間就可頂穿人的胸口。野豬循着牛羊的氣味而來,入夜後發動了襲擊,幸虧張駿于夜間巡邏未有絲毫放松,早早發現異動,先是以數百槍兵持長矛重重圍起阻拒,後又點火驅趕,終于将野豬群趕跑,只有少數幾頭驚慌逃竄的羊葬身野豬口。
士兵中,也僅有幾人被撞傷,并無一人死亡。
然而,第二波沖擊很快又來了。
遭遇野豬攻擊的第二日,在衆人驚魂未定之時,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山間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原本不是什麽大事,只是雨落之時,大軍正行進到一處兩側皆是高山的窄路,在大雨沖刷之下,山上的碎石滾落下來,劈頭蓋臉砸到士兵身上。
司馬昭立刻派張駿、成濟等人去前方探路,得知前方不遠有處密林,便立刻號令道,“衆将士聽令,前方有密林,可躲于樹後,不要慌亂,向前行進。”
司馬昭一邊說着,一邊守在路邊,直到麾下士兵皆奔入密林中,他才跟上。夏侯妍擔心他受傷,要陪在他身邊,被張駿強行帶入密林中。
“夏侯小姐,得罪了,這是将軍的吩咐。”
夏侯妍和惜悅、高迎娣一起,被張駿等人圍在密林中保護着,直到所有士兵都跑進林中,司馬昭才騎馬趕來。
為了救起一個被石塊絆倒的士兵,司馬昭的右前臂被落石砸傷,殷紅的血浸透了破掉的衣袖。
夏侯妍又驚又怕,攥住他一只袖子,眼中沁出淚水。
“子上哥哥。”
司馬昭輕輕回握住她的手,“不過是皮肉之傷,阿妍莫怕,不過三兩日便好了。”
落石如疾風驟雨般很快過去,除兩人被巨大石塊砸死外,其他兵士只受了些小傷,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只是,随軍而來的那群牛羊,死的死,逃的逃,卻是所剩無幾了。這下,那些被強征來的農民終于忍不住,坐在路邊放聲大哭起來。原本被強征入伍就非他們所願,家中牛羊盡數被擄來又影響耕種,盡管大将軍曾許諾,将折給他們等價的銀兩,但接連遭遇沖擊,又親眼目睹牛羊死去,實在是難以承受。
這時,天色已晚,山間溫度驟降,密林樹影重重,衆人的號哭聲又平添幾分凄涼,司馬昭見狀,上前說道,“諸位将士,今遭此不測,蒙受損失,昭心中實感同身受。今日,凡損失牛羊者,家中可獲得雙倍賠償,并十兩現銀。各位請稍事休息、生火做飯,晚間至參軍處如數登記。”
聽到此話,衆将士紛紛止住哭聲,雀躍起來,對種地的農民來說,牛是難得的寶貝,常常幾家共用一頭牛,且不能随意買賣。如今将軍發話雙倍賠償,這可是比十兩現銀更誘人的條件。
安撫好衆将士,司馬昭這才回到夏侯妍身邊,處理傷口。此時,營帳已搭建起來,帳內也生起了火,驅散了少許寒意。軍醫來查看之後才知道,司馬昭的右前臂竟生生被石塊砸斷,而他面色如常,并未顯出一絲痛苦之色。
臂上的傷口倒是不深,但因為處理的晚了些,有些血已凝固,傷口與袖子粘連在一起,軍醫用了剪刀才勉強分割開,其間免不了撕扯傷口又流出血來,看得夏侯妍心驚肉跳。
夏侯妍強忍住眼中淚水,盯着軍醫給司馬昭處理好傷口,撒藥粉止血、用幹淨紗布包好,又将右手臂吊起來。
因軍醫和衛灌都在,她轉過身擦掉眼淚,端來一盆溫水,濕了手帕,為司馬昭輕輕擦拭臉頰和雙手。
“将軍這皮外傷瞧着可怕,但并不妨事,倒是這骨折,須得半月才能動,一月才能徹底痊愈。”
這是她滿心滿眼喜歡的人,一點點小傷都令她心疼不已,更何況如今竟已骨折。
待軍醫和衛灌走後,夏侯妍又換了一盆水,為司馬昭解開铠甲,外衣,擦拭臉和手,剝掉外衣才發現,裏衣早已被汗水浸透,想來是方才忍痛所致。
此刻,夏侯妍也顧不得羞赧,只是一味心疼他。
“都怪曹爽,強征農民和他們的牛羊,本就不對,還要把這燙手山芋扔給哥哥!”
“阿妍莫要任性胡說,在軍中自然要聽軍令,曹爽既将這些人安排給我,安置好他們便是分內之事。只是苦了阿妍,跟着我走這條危機四伏的險途。”
夏侯妍搖搖頭,“不,陪在哥哥身邊,總比在千裏之外幹着急的好。不過,哥哥方才說給每人十兩現銀,這可是要上報陛下,從國庫中調撥?”
司馬昭搖頭苦笑,“國庫如今是曹爽兄弟的錢袋子,他又如何肯出血。”
“那哥哥去哪裏弄來這些錢?難不成要自掏腰包……”夏侯妍說着,見司馬昭點了點頭,更是驚愕,“哥哥的俸祿一年也不過幾百兩銀錢,莫不是要把司馬府掏空?”
司馬昭哈哈笑了起來,“在阿妍眼中,我竟是這般無能不孝之輩,只知依靠父兄?”
夏侯妍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司馬昭與她對視道,“阿妍可還記得翠影閣?”
夏侯妍一怔,她忽然記起,司馬昭曾說他資助了翠影閣的胡夫人,“難道……”
“沒錯,”司馬昭點點頭,“翠影閣的收入,有七成是我的。”
夏侯妍并不擅長數錢,但她知道,作為京都首屈一指的首飾定制店,翠影閣的收入,不會少。
她倒吸一口涼氣,“原來哥哥還有做生意的天分。”
“并非如此,我對經商并不了解。不過,于用人一途,倒是略知一二,胡夫人是經商奇才,我便助她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