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夜襲

夜襲

自從司馬昭右臂骨折,已過去了兩日,夏侯妍見他單手騎馬竟也十分輕松,也漸漸放下心來。

這一晚,夏侯妍奉軍醫之命去采藥,不期遇見一群惡狼,閃着綠光的狼眼如鬼火,咆哮大張的嘴邊鮮血和涎水混在一起淌下,惡臭而驚悚。

夏侯妍在山林亂石間不停奔跑逃命,可無論她怎麽努力,卻始終甩不脫身後的狼嘯聲。

終于,她不慎被一塊石頭絆倒,身後惡狼擡爪逼近,臨到身邊,尖銳的爪牙卻化作利劍,劃破空氣向她刺來。

夏侯妍驚叫一聲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正在床鋪上,方才不過是一場噩夢。

“阿妍可是魇着了?”

布簾後面,傳來司馬昭的聲音,想來是被自己方才那聲尖叫驚醒了。

“嗯,做了一場噩夢。”夢中情景太過逼真,夏侯妍依然驚魂未定,不知為何,此刻仿佛依然能聽見隐隐的刀劍聲。

夏侯妍懷疑自己睡迷糊了,“子上哥哥,你聽見了嗎?”

“嗯,聽見了。”司馬昭的聲音低低的,“再過片刻,咱們就可以過去了。”

原來,那不是夢中的刀劍,而是真的刀劍聲。子上哥哥預測精準,夜襲果然來了。

“阿妍,我可以過來嗎?”

夏侯妍快速整理了下衣服,說“好”。

這兩夜,他們都是和衣而卧,因為司馬昭說,這兩日會有人來夜襲。

夏侯妍點燃床頭的油燈,片刻後,司馬昭掀起布簾進來,他穿戴整齊,連發冠都好好的戴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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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昭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觸感一片冰涼潮濕,立刻從懷中掏出手帕,為她輕輕擦拭額頭。

“阿妍別怕,有我在。”

他的嗓音柔和又沉穩,總是能讓她的情緒迅速安定下來。

夏侯妍擡眼,與他四目相對,他眼中深情缱绻,令她沉溺其中,幾乎忘了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就在這時,帳外亮起火光,同時響起士兵的喊聲,“有刺客,抓刺客,快抓刺客!”

頓時,帳外響起漫天厮殺聲和吶喊聲,火光在不停晃動,不一會兒,便有張駿在帳外禀報:“将軍,已擒住那賊人刺客,請将軍親自審問。”

張駿來報時,司馬昭正用左手慢條斯理的整理她的衣領,又确認過她的發帶高度和衣袖長度後,才不緊不慢的帶她走到帳外。

只見帳外兩側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兵士,皆是司馬昭的親衛隊,中間則跪着十餘個黑衣人,雙手被反剪緊縛在身後,個個嘴中都塞着麻繩。

“啓禀将軍,除兩人被殺、兩人咬舌自盡外,其餘十九人皆被生擒,這是從賊人身上搜來的書信。”

“帶至大帳中審問。”

夏侯妍随司馬昭進入日常所住的大帳中,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只見案桌被砍成兩段,床鋪上的枕頭、被褥被刺出數個窟窿,平日隔在兩人床鋪間的三折屏風被斬成數段,散落在地。

此時此刻,夏侯妍終于明白,司馬昭為何臨時帶她換了營帳。這兩日來,每晚他們都假裝宿在大帳中,卻只是用草木蓋在被子下,做出人在睡覺的模樣,兩人則悄悄從大帳的暗門轉移出去,睡在一處臨時搭建的隐秘小帳中。

“說吧,是誰派你們來的?”

大帳中,司馬昭坐在上首,居高臨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刺客,為首的那人被取下了塞在口中的麻繩,其餘人則被堵住口,無法說話。

“你們一行抄小道,一行翻山而來,直取我營帳,看來,很是熟悉我軍中內情,知道我大帳位置。”

司馬昭的聲音不緊不慢,不高不低,卻有難以言喻的威懾感,尤其是那隐含殺意的目光,猶如淬了毒的利劍,令人不寒而栗。

為首的那人眼神閃爍了一下,立刻拔高聲音道,“我等,乃是孟達将軍部曲,特來斬殺你司馬昭,為将軍報仇雪恨!”

司馬昭冷哼一聲,“孟達已死了近十年,你們今日才來報仇,不覺得太晚了些嗎?”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當日你司馬家父子三人殺害我主公,我等不報此仇,絕難茍活于世。”

“好一個忠勇無雙的下屬,只可惜,孟達此人,先叛蜀而投魏,後又欲棄魏返蜀。如此反複無常之小人,倒有這般忠誠堅貞的部下,實在是可嘆、可笑。”

“既被你捉住,我等無話可說,惟死而已!動手吧!”

那人說着,便将脖子一擡,雙眼一閉,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不急,不急。”司馬昭慢悠悠的說着,“你既說是孟達的部曲,可有證據?畢竟,把所有的罪名推到一個死人身上,是最安全的,是不是?”

司馬昭将喝了半杯的茶盞握在手中,他垂眸看着那只茶盞,像是在打量它瑩潤的光澤。

“呸,令我家将軍身首異處的,正是你司馬昭!我等與你無話可說!”

見他對司馬昭不敬,張駿擡腳就踹在他胸口上,這一腳力道極大,竟踹得他噴出一口血來。

司馬昭并不看他,只是展開張駿先前搜來的書信,細細查看,那信寫在布帛之上,大概是時間久遠之故,已微微發黃。

“孟達與諸葛亮的往來書信,我是見過的,這字跡,倒有八九分相像,确是用心了。”

一時間,無人說話,只有木柴在火盆中燃燒的噼啪聲。

“孟達常年據守上庸,而上庸境內多河,因此,他的部曲,皆熟識水性。”

“自古為主報仇,忠義可嘉。也罷,就将你們投入河中,若真是孟達部曲,熟識水性,自然可活;若不能,則是天意。”

司馬昭話音剛落,便有幾名刺客不安的騷動起來,嗚嗚的想要說話,司馬昭示意張駿除下他們嘴裏的麻繩,立刻就有幾人求饒起來。

“請将軍饒命!請将軍饒命!我等不……”

“住嘴!大丈夫豈能貪生怕死,茍且偷生!”

為首那刺客啐道,連夏侯妍都聽得出來,他是為了堵住那名刺客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

夏侯妍心中陡然升起疑慮,這其中,定是有什麽蹊跷!

就在張駿等侍衛要将這十餘名刺客帶到河邊時,帳外忽然傳來通報聲:“大将軍到!”

深更半夜,曹爽怎會突然來此?

夏侯妍心中的疑團更大了一些。

司馬昭則平靜如常,只見他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走到夏侯妍身邊,低聲道,“待會垂首,不要說話,別怕。”

夏侯妍知道,他是怕自己在曹爽面前露出破綻,便輕輕點頭。

曹爽邁着沉重的步伐大步跨進帳內,“聽聞子上遭遇夜襲,可有受傷?”

曹爽露出一副十分關切的模樣,徑直走到司馬昭面前。

“多謝大将軍關心,昭此次有驚無險,并未受傷。”

“這就好!這就好!”曹爽粗犷的笑聲充斥在帳內,他擡手拍了拍司馬昭的肩膀,“子上如今有傷在身,又遭遇此番驚吓,正該好好休息,又怎能勞損心神,夜審賊人。來人,将這些賊人押入大将軍營帳,本将軍将親自審問,若是蜀國細作,則淩遲處死,絕不輕饒!”

說也奇怪,自從曹爽進帳,這些人也不再求饒,反倒十分安靜。

“如此,就有勞大将軍。”司馬昭拱手行禮。

“子上好好養傷,明日我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曹爽說完,就帶着親衛隊浩浩蕩蕩的離開,所有刺客被他悉數帶走。

“将軍,咱們正審到一半,他說帶走就帶走,實在是欺人太甚!”張駿氣得滿臉通紅,說話時幾乎是咬牙切齒。

“曹爽是大将軍,他今親自來提人,便由他去吧。況且,刺客身份我心中已有決斷。”

“可…”

司馬昭擡手,止住張駿想說的話。

“下去吧。”

“是。”

張駿領命而去,司馬昭則帶着夏侯妍回到了兩日來休息的小營帳,在這臨時搭建的小營帳中,兩人的床鋪以一幅寬大的布簾隔開。夏侯妍扶着司馬昭上床坐下後,才回到自己床上。

“天色還早,阿妍還可再睡一個時辰。”

夏侯妍見布簾另一側亮起燈光,便問“哥哥不睡嗎?”

“我還有一些軍務要處理。阿妍是嫌燈光太亮嗎?我可以出去……”司馬昭放下手中竹簡,準備起身。

“不是,哥哥不用出去,我有眼罩。”

可帶上眼罩後,夏侯妍左右睡不着,索性擁着被子坐起來,與司馬昭隔着布簾對話。

“子上哥哥,你方才說,你心中早判斷出刺客身份,那他們究竟是誰?”

“阿妍也不信,他們是孟達部曲,對不對?”司馬昭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她。

“嗯,”夏侯妍點點頭,“哥哥只問了一句,那刺客頭領就急着說是為孟達報仇。我總覺得,要真是為人做事,反而不會這麽輕易叫嚣,仿佛生怕別人不知。”

“阿妍的感覺是對的,所以我說,把所有罪責推到一個死人身上,是比較安全的。不過,他們也算用心,甚至僞造了一封書信。”

“哥哥怎知是僞造,難道,你見過孟達的字跡?”

“我确實見過。擒獲孟達當日,所有他與諸葛亮往來書信皆被我軍搜集,作為通敵證據呈送陛下。當時負責搜集這些書信的,正是我。”

“那孟達部曲都識水性呢?”

“詐一詐他們罷了。”

“哥哥快點告訴我,他們到底是誰?難道真是蜀國細作?”

夏侯妍按耐不住心中的疑問,索性拉開布簾去問司馬昭,反正兩人都沒脫外衣。

“阿妍想知道?”司馬昭側頭看她,眼中隐含笑意。

夏侯妍點點頭。

司馬昭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此事事涉機密,軍中恐有耳目,不可讓旁人聽了去。”

夏侯妍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便穿上鞋,來到布簾另一側。她本想坐在床邊的方毯上,司馬昭卻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拉住她,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兩人肩膀相觸,司馬昭輕輕“嘶”了一聲。

“碰到手臂了?哥哥疼嗎?”夏侯妍慌張的去檢查他的手臂,眼睛幾乎貼到了他傷口上。

她在看傷口,司馬昭卻在看她,只見燈光下,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顯出輪廓來,令他想到鮮活水靈的蜜桃,散發出迷人的芳香味道。司馬昭擡手挑起她滑落至額前的碎發,将碎發輕輕別至她耳後。

“有阿妍日日陪伴,不疼。”

被他深情的眸子注視着,夏侯妍慌亂的垂眸,雙頰染上緋色。

更像一顆桃子了,司馬昭心想。

“刺客能準确知道我大帳的位置,我便有了兩成猜測;他們自稱是孟達殘餘部曲,又僞造書信,我有了四成把握;接下來,以識水性來詐他們,看他們的反應,這時,就有了六成。”

“然後,曹爽來了,着急忙慌的帶走他們,這下,我的猜測已接近九成。”

“那剩下一成?”

“剩下一成,只須看明日曹爽的審訊結果,我想,大将軍會說,他們皆是蜀國細作,趁夜偷襲我軍,應當全部處斬。”

一時間,夏侯妍腦中閃過無數問號。

誰能明确知道司馬昭營帳的位置?

誰十年前見過孟達的書信?

誰怕他審問出真相,故而匆匆趕來阻攔?

又是誰,急着殺人滅口,掩藏真相?

尤其是,挑了司馬昭手臂受傷的時候來發動夜襲,定然知道如今是他最弱的時候。

夏侯妍的心狂跳起來,這一切,都明确指向一個人。

“是曹爽!曹爽要殺哥哥?!”

夏侯妍震驚地看向司馬昭,司馬昭平靜回望她,顯然毫不意外。

“曹爽應該知道,派二十多名死士來,很難致我于死地,我想,他的目的,應該是想逼出我身後的暗衛,從而進一步打擊司馬家。”

“還有,阿妍還記得尹川縣之事嗎?許氏姐妹的死,曹爽或許不在乎,但我們動了他的錢袋子,必然招致他的瘋狂報複。今日之事,非一日所能成,他必然早有謀劃。”

“哥哥此行,當真是步步驚心。”夏侯妍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阿妍在為我擔心嗎?”

夏侯妍點點頭,“曹爽既有此心,必然不會只有這一次,接下來,還不知道他會下什麽毒手,我擔心哥哥受傷。”

司馬昭與她對視,眸光中似有燦爛星辰。“阿妍跟在我身邊,就沒想過你也可能受傷嗎?”

夏侯妍一怔,繼而覺得他說的十分有道理,她确實還未想到這一點。

司馬昭凝視着她,直到夏侯妍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開始躲避他炙熱的目光,他忽而伸出那只未受傷的手,将她一把拉入懷中,緊緊抱住。

“昭何其有幸,能得阿妍如此待我。縱然步步驚心,屢屢蒙難,有阿妍在側,便是此生大幸!”

被他牢牢圈在懷中,緊貼着他厚實的胸膛,她能聽到他胸腔中心髒的有力跳動,被他身上的松柏氣息萦繞着、包裹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放松。她也伸出手,環抱住他勁瘦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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