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中箭

中箭

不知過了多久,山頂傳來隐約厮殺聲。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林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原來是一隊士兵急行而來,見到司馬昭後立刻跪在地上行禮。

“啓禀将軍,我軍已占領沈嶺,請将軍随我等登頂,稍事休息。”

夏侯妍這才看清,為首的士兵面上布滿血痕,身上還穿着蜀軍衣服。看來,方才山頂正經歷了一場惡戰,而魏軍的奇襲取得了成功。

“好!今日奇襲成功,全賴衆将士拼死搏殺,待得勝回朝,諸位皆有重賞!”

司馬昭帶着夏侯妍登上了沈嶺之巅。這裏有兩座木屋和數個支開的帳篷,內中床鋪被褥一應俱全,帳篷外的空地上還有埋鍋造飯的痕跡,甚至還有蜀軍留下的一些吃食。餓了大半日、又經歷過厮殺的士兵一個個都饑腸辘辘,但在司馬昭發出指令前,他們未動任何東西。

不止如此,他們雖個個盔甲染血,負有或輕或重之傷,但都身子筆挺的站立于兩側,等待司馬昭的到來。

在走出黃泉林時,夏侯妍就要掙開司馬昭的手,卻被他立刻反手握住。

“阿妍,你在怕什麽?”

“子上哥哥,我怕被你麾下兵士看見,不好。”

司馬昭輕輕一笑,“今日這一隊,皆是我府中私兵,他們如今也該知道,要效忠的女主人是誰。”

曹爽處處忌憚司馬昭,就連派他來突襲沈嶺,也放了不少自己的親信在他身邊,但司馬昭以黃泉林瘴氣難解為由,只帶了百餘親兵先行突破,命曹爽的人随後跟來。

“可是,我如今這打扮,他們會不會加深對你的誤會?”夏侯妍摸了摸自己頭上高高束起的頭發,她還記得曹爽往司馬昭大帳中送象姑之事,也記得司馬昭曾說軍中傳他有龍陽之好。

“我的私兵,倒還不至于蠢笨到這個地步。”司馬昭唇角勾起,他愉悅的情緒從兩人相觸的手間傳遞給她。

司馬昭坐定後,第一句話就是問張駿,此處吃食、飲水,是否都驗過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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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放心,我等已遵照将軍命令,驗過此處所有可食之物、可飲之水,均無毒。”

“如此,便令傷者卸甲休息,你再帶三十人巡視山頭,謹防蜀軍有殘軍或埋伏。山頂保留蜀軍旗幟,盡力拖延費祎察覺的時間。”

“差人下山去禀報大将軍,就說沈嶺已攻下,嶺下小路可行,請大将軍速來。另外,再派人去山下,通知我軍剩餘兵士分作兩部分,一部分守護大将軍通行,一部分上山。”

在司馬昭做出這些安排時,夏侯妍已先行走到了一座木屋前,這座木屋房門大開,房中布置簡單,一張單人木床,一張放于窗前的簡單木桌和一把椅子,桌上一套杯盞,牆上則挂着一副短弓。

事先,張駿已經先行搜查了一番屋內,并無異常,不過,夏侯妍來到門口時,卻聽到房中有輕微異動。她一邊放緩腳步,一邊将手探向背後,握住了一只黑羽箭。

驀的,一個極小的身影從屋內竄出,迅速跑向屋外草叢,夏侯妍已拉滿弓弦,卻發現那不過是一只老鼠,猛得松了一口氣,握緊弓箭的手也松開。

想來這木屋在山上,久無人住,只在戰時才啓用,平日成為山間動物的安樂窩,也沒什麽奇怪的。

夏侯妍将黑羽箭放回箭筒,放心的向屋內走去,一只腳剛邁進屋內,卻被司馬昭從身後叫住。

“阿妍,且慢。”

司馬昭大步走過來,先她一步進了屋,将她護在身後。

司馬昭将屋內巡視了一遍,将被褥等物也翻檢了。

“哥哥這下總該放心了吧,我看這裏并沒有……”

“不對!”

夏侯妍邊說邊走進屋內,卻聽見司馬昭聲音陡然一冷,将腰間佩劍拔出,立于她身前。

夏侯妍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床前約半丈處,有兩塊木板邊緣痕跡清晰,有別于別處。但若不仔細查看,幾乎看不出。

說時遲那時快,伴着一聲怒喝,眼前的木板瞬間爆破開來,兩個人高馬大的男子手持弓箭從地板下跳出,對着兩人嗖嗖射出利箭。

夏侯妍雖習箭多年,準頭極高,但畢竟缺少作戰經驗,加之對方來的突然,她只能先行躲避,再尋反擊之機。對方用的是三發的連弩箭,只見她就地一滾,堪堪躲開對方的一次攻擊,兩只利箭穿過她方才的位置,齊刷刷的沒入身後的牆壁上。最後一支箭,擦過她的左胸口,卻像被反彈一樣,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夏侯妍只覺胸口受到了一股力道沖擊,卻并未感到疼痛,想來,是身上的軟銀甲發揮了作用。

另一邊,司馬昭揮劍将另一人的三支箭接連擊落在地,他本想提劍向前,将對方一箭刺穿,卻注意到夏侯妍這邊的動作比對方慢了一拍,她還未拉滿弓時,對方的第二次襲擊已經又開始了。

司馬昭立刻飛身到夏侯妍身前,舉劍擊落利箭,并以長劍直刺向敵人,貫穿了對方的胸口。

那名刺客悶哼一聲倒在地上,立時沒了氣息。

此時,屋外的衆将士聽到打鬥聲,也圍聚過來,将僅剩的刺客團團圍住,以長□□穿。

“阿妍,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司馬昭攬住夏侯妍的肩膀,上下細細查看。

“我沒事,子上哥哥,別擔心。”

“将軍,當心,地板下還有埋伏,啊…… ”

一名靠近破敗木板的士兵剛發出警告,腳上就被射穿,他卧倒在地呼痛不止,與此同時,又有士兵或被射中腿,或被射中前胸,跌落在地。

原來木板下還藏着一名刺客,他所持的,正是傳說中的諸葛神弩,可以連發十箭,威力無比。不過,他終究只有一人,司馬昭這邊的士兵卻很多。最終,一群士兵以長槍一起插進去,随着一聲哀嚎,木板下終于沒了動靜。

“子上哥哥!子上哥哥!你怎麽了!”

見面前的司馬昭突然嘴唇發白,身形不穩,夏侯妍連忙扶住他,這一扶,右手摸到一個冷硬的東西。夏侯妍這才發現,他背上插着一支箭,箭頭已沒入皮肉。

原來,方才數箭齊發,他第一時間将夏侯妍護在胸前,冷不防背後中了對方一箭。

“不對,子上哥哥,你不是穿了軟銀甲嗎?怎麽回事?”

眼淚登時流了下來,夏侯妍手忙腳亂的去摸司馬昭的後背,這才發現,衣服下并沒有什麽軟銀甲。

原來,他騙了她。

原來,軟銀甲只有一件,他給她穿上,又騙她說自己也有一件。其實,根本就沒有!

“阿妍,莫哭,你,沒事就好。”

說完這句話,司馬昭雙眼一閉,頹然傾倒,夏侯妍立刻上前扶住他,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此情此景,縱然是夏侯妍也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箭傷,定然是中毒了。

當夜,幾個被毒箭射中的士兵,也都接連暈倒,發起了高燒。

…………

“醫生,将軍他,傷勢究竟如何?”

随軍的劉醫生面色暗沉,搖了搖頭,他拉過一件幹淨的內衣,将司馬昭裸露的背部蓋住。

“難吶!箭頭上的毒,乃是蜀國南郡特有的單眼蝮蛇所分泌,又經過煉制,劇毒無比。若只是傷在四肢,只要在半個時辰內,剜去傷口周邊腐肉,還可活命。但将軍之傷在背部,已借由血脈流經全身,尋常之法,已不可解。”

“那不尋常之法呢?”夏侯妍急切追問道。

“需以閨閣女兒鮮血,日日塗抹于傷口,持續七日,方可有效。只是,這軍中哪裏去找女子,唉!”

軍醫搖頭而去,夏侯妍的心卻狂跳起來,閨閣女兒的血,她不就是現成的嗎?

“小姐,不可以!若要用血,就用奴婢的吧。”

此時,惜悅和高迎娣已随剩餘的士兵上山,與夏侯妍等人相聚。惜悅了解夏侯妍,一看到她燃起希望的雙眼,她就知道自家小姐要做什麽了。

惜悅撸起袖子,露出白皙清瘦的手臂,舉到夏侯妍面前。

“小姐,惜悅姐姐,讓我來吧,小姐對我的大恩,迎娣一直沒有機會報答。”高迎娣說着,也将細瘦的胳膊舉到夏侯妍面前。

夏侯妍看着面前的兩個人,惜悅自小體态豐腴,這一路走來,肉眼可見的消瘦了不少,連臉頰都凹陷下去,白嫩的臉龐也多了幾分灰黃。高迎娣本就瘦小,如今這胳膊如樹枝一般細瘦,仿佛一折就會斷。

看着兩人滿面塵污的模樣,夏侯妍又是心疼又是內疚,此時此刻,她第一次對自己的任性感到後悔。如果不是她執意要跟在軍中,惜悅和高迎娣就不會吃這麽多苦,司馬昭更不會為了保護她而受傷。

夏侯妍握住兩人的手臂,輕輕放下。

“子上哥哥為救我而傷,這件事我要自己來。”

“可是,小姐,您自小就怕疼,如何受得這樣的苦。”惜悅說着,眼淚就湧了出來。

“惜悅和迎娣出去燒兩壺熱水,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夏侯妍極少用這般嚴厲的語氣說話,惜悅知道,一旦小姐露出這樣堅決的神色,那便是誰也攔不住的。她只能抽噎着離開,去執行夏侯妍的命令。

燭光下,夏侯妍抽出一把小刀,在左手腕上比劃了一下。她向來拍疼,此刻,卻迫不及待的要劃開自己的皮膚。刀片在燭火中炙烤了片刻,一只瓷碗墊在左手臂下,接着,她舉起小刀,毫不猶豫得向自己的小臂割去。

鮮血緩緩的滲出,疼痛的感覺緩慢而清晰的襲來,胸腔中卻被歡欣的情緒占據着。

血水一點一滴的落入瓷碗,沿着雪白的內壁緩緩下滑,滴落成淺淺一汪朱紅。

是不是割得太淺了,所以血出得這麽少?這樣想着,夏侯妍又把傷口割深了一些。

終于,積聚了小半碗鮮血,夏侯妍咬着牙給自己包紮上傷口,撒上傷藥,端着碗做到了司馬昭身邊。

他還在昏迷,長長的頭發已經解開,散在臉龐兩側,夏侯妍小心的握起這些長發,挪到一邊。因為發燒,他的身體滾燙,額發間、脖頸處都滲出細密的汗水。

夏侯妍拿帕子沾了溫水,給他細細地擦拭掉汗水,然後,拿掉覆蓋在他背上的單衣。

背上的箭頭已經取出,傷口卻越顯猙獰,皮肉有些許翻出,烏黑的血還在往外滲出。

夏侯妍又落下來淚,她拿起盛着血的碗,用紗布沾了血,輕輕的去擦拭那傷口。

或許是傷口受到刺激,司馬昭的背微微顫動了一下,“子上哥哥,你忍着些,很快就好了。”

夏侯妍的動作越發輕柔,待傷口的血稍稍幹涸,再重複這個動作。用了足足半個時辰,終于将碗中鮮血全都用盡,盡數塗抹于傷口處。

夜間,司馬昭高燒不止,夏侯妍便徹夜不眠的守着,她用帕子浸了熱水,不停的為司馬昭擦拭着。

一整夜,她都不停的重複着這個動作,直到天光熹微,司馬昭終于暫時退燒。

聽聞司馬昭醒了,早已侯在屋外的張駿立刻跪下請罪。

“公子信重張駿,張駿卻行事不密、搜查不嚴,未能揪出埋伏之刺客,以致公子蒙受此難,張駿願以死謝罪!”

司馬昭揮揮手,示意夏侯妍扶他起來。

“百密一疏,人固難免。張将軍奇襲蜀軍成功,已是大功,此事無需挂懷。”

“可是公子,我……”

“只是有一件,張駿,在軍中需以公職相稱,你可記住了。”

“是,将軍!”張駿低下頭,夏侯妍看見,他眼中似有淚光閃爍。

“大将軍可通過沈嶺了?”

“回禀将軍,大将軍已順利通過沈嶺,郭淮将軍和夏侯玄将軍也分別突破了分水嶺和衙嶺,只是……”

聽到兄長已經順利突破蜀軍包圍,夏侯妍松了一口氣。

“只是如何?”

“只是,如今蜀軍已經察覺沈嶺為我們所占,将另外兩處的兵力調來,圍聚在山下,我等,恐怕難以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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